第103章 暗潮涌风声渐紧
等入了秋, 中原地区终于开始下雨, 田里、地里终于都喝饱了水。留在灾区的灾民们,在第一场大雨来临之时, 激动的冲进雨里,再次跪倒在地上, 一边给老天爷磕头, 一边痛哭,“老天爷啊, 您终于睁开了眼啊!”
除了叫老天爷, 饥肠辘辘的灾民们, 也不知道再如何表达自己的心酸和痛苦。
外地幸存的灾民们听说家乡开始下雨后,停止了前行,带着家里还活着的家人, 开始往家乡进发。
在外流浪, 他们如同丧家之犬, 被赶来赶去。能讨到的, 都是一些馊饭。身子差一些的,早就死了。剩下的一些壮实的,经过这大半年的折磨, 也都奄奄一息。但听说家乡旱情结束,他们再次迸发出生的希望,扶老携幼,凭着两条腿,一路讨饭一路奔波, 一步步返回故里。赶得早的话,还能种上冬小麦。
景平帝今年带着整个皇室成员节衣缩食,他自己每顿饭不许超过八个菜,龙袍破了都是找巧手的宫女补一补再穿。除了皇太后,后宫一干嫔妃们,许久都没有打新钗环了,以前姹紫嫣红花红柳绿的后宫美人们,如今大多都穿着淡蓝、月白这些素净的颜色,连料子用的也不再是那种动辄千金的好料子。谁敢整日讲吃穿,就等着被冷落吧。
在景平帝的带头下,百官们也开始节俭度日。原来一些挥金如土的豪门子弟,如今都收敛了很多。特别是庆哥儿,原来赵世简手里宽裕,紧着他花,他一向手里散漫的很。如今赵世简把自己身上的银子花干净了,一时半会的,剩下的私船挣的收益还没拢到手,给庆哥儿的钱就少了许多,况且,他原在京城一干贵公子中就是个阔绰的,比较打眼,贤妃勒令他再不许大手大脚。
庆哥儿被亲爹断了巨额零花钱,每个月开始从赵书良手里领个十两八两的月钱,头几个月他不大习惯,好在他手里积蓄不少,在贤妃的耳提面命之下,那些不必要的抛费慢慢都戒了,他渐渐也能习惯。
他自家少花钱倒无所谓,反正他吃穿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宫里,笔墨纸砚都给他备得好好的。如今宫里哪个宫人和内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不给打赏就不好好办差,他的开支也一下子降了下来。
最让庆哥儿头疼的是他的慈恩堂每个月需要一大笔开支啊,学生们每天吃喝、笔墨纸砚,先生们的束脩,月考奖励,一个月至少也得二三十两银子,他的零花钱全部填进去都不够。他能有多少积蓄呢,怕是也撑不了太久。
庆哥儿抓耳挠腮,跟四皇子诉苦。
“表哥,慈恩堂快要办不下去了。”
四皇子十一岁了,行事越发稳重,也更加惜字如金,“你先撑一撑,以后每个月我也给你添一些,学生们的饭食不能克扣。”
庆哥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许多事情,庆哥儿不知道,但四皇子知道。三姨夫的走私船挣了许多银子,但去年并未往京城里多送,还是如往常一般。贤妃从来不瞒着儿子这些事情,既然要争,就不能稀里糊涂的,要知道自己手里有哪些筹码,筹码怎么用也要心里清楚。她们母子能依仗的人里,最重要的就是严大人和三姨夫。
四皇子原来觉得三姨夫可能有私心,但近来赵世简把赈灾的事情远远本本告诉了严文凯。严文凯等人觉得有些可惜,这么多银子没了,且又没得个美名。
四皇子心里想得完全不一样,三姨夫舍得银钱,不要美名,这是心里装了百姓,这样的人,才值得君王重用。
因太子未立,景平帝不偏不倚,时常会给几个年纪大一些的皇子们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党争不是不可以,朝堂里若无党争,帝王就要危险了。但那些只顾着党争不管江山社稷的人,一定不能重用。四皇子知道,若有了太子,父皇只会跟太子说这些,故而他十分珍惜眼下的机会,景平帝说的话,他都牢牢记在心中。
赵世简今年送的银子少了,四皇子等人活动也渐渐不如去年宽裕,但四皇子心里仍旧很高兴,三姨夫把银子都散给了百姓,这才是父皇时常说的,真正的国之栋梁。
听说孙子的学堂如今缺银子,赵书良慷慨解囊。赵书良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改换门庭、光宗耀祖。他自己没达成这个目标,但他儿子实现了,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如今儿子把孙子交给他照看,孙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在外面办义学,又给他的老脸上贴了不少金。
赵书良的骄傲都来源于自家的儿子孙子,如今孙子缺银子,他二话不说,立刻掏了自己五百两私房银子交给庆哥儿,“缺银子不跟阿爷说,找别个作甚。慈恩堂一定要办下去,不能砸了咱们家的招牌,你只管放心,我以后每个月给你二十两银子,你尽管去办。”
赵书良最不缺的银子了,赵世简以前每个月都给了他许多孝敬,如今虽然私船停了一大半,少谁的他都不会少了赵书良的。一个月不给不给,也有百八十两。赵书良养两个姨娘和两个女儿,一个月也就十几两银子的事情。剩下的钱,他自家留一部分,再贴补贴补赵世崇。庆哥儿以前比他手面还大,他就没怎么管他,只看着他不去赌坊和青楼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就可以。
庆哥儿摸摸头,“多谢阿爷,我正在发愁呢,如今有了您和表哥的支持,我还怕什么呢。”
赵书良笑道,“这才是对的,有难处了,要及时跟阿爷说,一家人齐心协力,什么事情办不好。”
赵书良对小儿子在外头做的事情知道一些,他一向信任小儿子,不管他走私也罢,当散财童子也罢,赵书良从不置喙,每回都是只有一句话,老二你只管干,我给你照看好庆哥儿。
赵世简时常庆幸,自己这辈子的亲爹虽然是个粗人,却从不对自己做的事情指手画脚,给了他最大的自由,让他自由翱翔,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在身后给他力量和支持。
景平帝趁着灾民们还没返回家乡,就提前让各州府预备好救济粮,每日放粥。除了这些,让各处村庄统计返回人数,按人丁发放粮食以及冬小麦种子。为防止有人再次朝救济粮和小麦种子伸手,景平帝在救济粮发放前,先砍了几颗大好的贪官头颅,再派监察御史到各处巡回监视,凡发现有以次充好或故意克扣行为,先斩后奏。
他的雷霆手段镇住了许多宵小,特别是那些基层衙役和小吏,纷纷缩回了伸出去一半的手。百姓们返乡后,得到了救济粮和小麦种,立刻开始播种冬小麦。
救济粮虽然不多,好在是按人头分配的,总能撑一阵子。且这次发放救济粮,不分男女。景平帝知道,灾荒之年,首先被丢弃饿死的,就是未成年的女娃娃,故而此次发粮食,宁可每个人少发一些,也要不分男女。否则等灾荒一过,到处都没有女娃,光棍成堆,不说整日闹事,人口如何增加。
对景平帝自灾荒发生后的一番作为,朝廷里的老大人们心服口服。圣上贵为九五之尊,自蝗灾以来,节衣缩食,呕心沥血赈灾,好容易灾荒过去了,如今还要为百姓娶媳妇的事情操心,真乃仁义君王啊。
安置好了灾民之后,景平帝把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婚事一起办了。
大皇子妃是礼部侍郎家的嫡长孙女,二皇子妃是中书舍人的嫡女,两位皇子妃都不是豪门贵族出身,家里父祖都是正经科举出身,也算清贵之后。
既然两个皇子妃出身差不多,又是圣上钦点的,倒也没什么可争的,皇后和贵妃都紧着最少的银子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婚事,把两个读书人家的儿媳妇迎进了皇宫。
两位皇子妃成亲后,事事照着规矩来。大皇子妃还好,皇后是她婆母,她每日只需要去给皇后请安就好。二皇子妃不光要给嫡母请安,还要给贵妃请安,庞皇后虽然不大为难她,也不热络。最让二皇子妃为难的是,日常孝敬,皇后是嫡母,自然是要给最好的,但贵妃又是生母,且又身居高位,虽然也不会差她的,明面上总比皇后要次一等。贵妃虽然知道这是规矩,但心里仍旧不大乐意。
二皇子妃早听说贵妃难缠,已经做好了受委屈的准备,只得在两个婆母之间仔细周全。
等两个皇子成婚后,景平帝给两个儿子都分了差事,并让他们临朝听政。大皇子和二皇子知道景平帝喜欢兄弟和睦,故而在人前总是亲亲热热。
一日,在御书房,景平帝正在批奏折,一干老大人们都在,两个皇子也在。
景平帝忽然问两个皇子,“今年大面积蝗灾,国库税收锐减,明年的各项开支还没有着落,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两个皇子顿时难坏了,朝廷里的老大人们都无计可施,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大皇子是嫡长子,这个身份有时候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尊贵和荣耀,有时候也会给他带来麻烦,比如此时。
二皇子默不作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大哥你先说。
大皇子没有正面地回答问题,“父皇,灾民们刚缓过劲来,不光今年的税收没了,怕是明年也会少很多。”
景平帝嗯了一声,并没有放过他,“国库连年亏空,没有税收,百官、将士们日子更难过,你们如今大了,要把眼界放长远一些。”
大皇子犹豫道,“不若,不若增加一些商税?”
景平帝未置可否,“你能想到拆东墙补西墙,并没有一味增加灾民的负担,也算有些急智。但,你不要忘了,商人,也是我大景朝的子民。”
大皇子躬身行礼,“儿臣谢过父皇教导。”
景平帝没有抬头,继续批改折子,王太师等人眼观鼻鼻观心,都未开口。
二皇子见老大说完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父皇,国库空虚,儿臣实无力解决,儿臣愿意将自己的月俸捐献一部分给灾民。”
景平帝笑了,“你才多大,就算心系灾民,也不该让你来克扣自己的吃穿。”
二皇子又道,“父皇,儿臣想去上林苑。”
景平帝笑问,“你去上林苑作甚?又想打猎了?”
二皇子摇头,“父皇,百姓们每年交了税,剩下的粮食总是勉勉强强够果腹。儿臣想,还是地里的出息太少了。儿臣想学一学田间老农,去种一种地,看看能不能把田里的出息提一提。哪怕提个十斤八斤的,也是有用的。”
景平帝放下笔,看着二皇子,贵妃一向有些乖张,养的这个儿子却有些赤子之心,可惜了,就是他太实诚,整日被贵妃和平家牵着鼻子走。
都是景平帝的儿子,不管是哪个女人生的,他都想保全他们的性命。
景平帝又笑了,“你想去种田,朕不拦着你,只是,既然要做,就用心做,不为了虚名,也不为了邀功,就为了百姓碗里能多一口粮。”
二皇子被景平帝说的神情激动了起来,想了想,又有些泄气,“父皇,儿臣又怕自己无功而返。”
景平帝笑了,“你尽管去做,又不用你天天看着,你从上林苑找几个经验老道的人,跟着你一起。农田里的事,朕虽然不懂,也知道非一朝一夕能出结果,你只当个功课慢慢做就是了。”
二皇子也躬身行礼,“儿臣谢父皇教导。”
大皇子笑道,“还是二弟想得仔细,为兄就没有想到这些。”
二皇子客气道,“大哥想的好主意,我也想不到。”
上书房的一场问话,波澜不惊,自从两个皇子听政后,景平帝时常这样拷问他们。诸位老大人们都习惯了,以为这是圣上在考究继承人。
到了腊月底,景平帝忽然放出一阵风,他要立太子了,这消息顿时把朝堂里炸开了锅。
各路人马蠢蠢欲动,怕先出手被其他两方人齐手按下去,又怕后出手失了先机。景平帝放出这个风声后,又不再有任何动静。
大伙儿都在思索,圣上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看谁不老实?还是真的要立太子?一阵抓心挠肺之后,都忍住了冲动。
赵世简之前就犹豫要不要进献火器,后来因蝗灾的事情,先搁置了。如今听说朝廷里要立太子,他又按下了此事。且等一等再说,反正火器目前研究的结果也不大理想,不如再改良改良。
腊月二十九,景平帝封印,京城各衙门也封印,官吏们都回家过年去了。
三郎今年又没回来,只捎回来了一封信,告诉李穆川夫妇,他在一个友人家里过年。友人家是读书人家,家里藏书多,他预备要多住一阵子再走,请父母不要担忧。肖氏叹了口气,就不再管他。好在今年有李承业一大家子在,有两个孙子在一边,李家这个年过的也分外热闹。肖氏高高兴兴地带着儿媳妇备年礼,给孩子们裁新衣。
杨柳胡同那边,张氏这两年越发精神了,一顿还能吃一碗饭,比郑氏吃的还多。
郑氏今年都五十多了,自己头上都是白发,还有婆母要伺候,好在有全娘,家里有丫头婆子,婆媳两个也能忙得过来。
李承祖一直住在祖宅里没有搬家,一来他品级算不上太高,不好住大宅子,二来,张氏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大伙儿知道她舍不得这里,反正家里还能住的开,索性就一直没搬家。旁边杨家也一直没搬走,杨镇把两侧隔壁的宅子都买下来打通了,家里住的很是宽敞。
如今李杨两家的走动只限于表面上,过年过节和红白喜事,互相只送礼,人不到场,也算还维持着一份关系。自从杨镇做了皇子们的侍讲学士,李家每年送往杨家的礼比以前厚了两分,杨镇依旧如前,与李家保持着若离若即的关系。
李穆川自从父亲过世后,每年年夜饭都带着家里人到杨柳胡同来吃,今年也不例外,张氏很高兴,看着满堂的子孙,一直笑个不停。
平康坊这边,赵书良带着赵世崇一家子、庆哥儿、两个女儿以及庄小郎夫妇一起吃了顿年夜饭,两个姨娘自己单独开了一桌。
赵世崇先给赵书良敬酒,“阿爹,这一年儿子来看阿爹看的少了,都是庆哥儿在孝敬阿爹,倒是阿爹总是在补贴儿子,儿子敬阿爹一杯。”
庆哥儿给赵世崇也敬了杯酒,“大爷,阿爷在我家,也是阿爷照顾我更多一些。况且,咱们都是一家人,谁照顾谁,都是一样的。”
赵书良笑着骂赵世崇,“你如今儿子都要成亲了,还说这样的肉麻话。老子补贴你,用的也是老二的银子。老二如今在外势力大,咱们爷儿两个就不好再出头。官位上不能给你动一动,只能补贴你些银子。”
赵世崇笑道,“自打二弟做官了后,儿子总是沾他的光。”除了赵书良补贴他,赵世简每年都给他送了丰厚的年礼,当然也包括银子。
赵书良又骂他,“屁话,那是你亲兄弟,你不沾他的光,难道让别人沾。你莫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沾呢,老二可理他们!”
赵世崇哈哈笑了,“阿爹活得最通透,儿子这上头就不如阿爹。”
赵书良喝口酒,“你们年轻人,就是要面子,老子年轻的时候,要是有个这样有出息的兄弟,老子做梦都能笑醒了,还怕人家笑话我靠兄弟?你有本事,你有个这样的兄弟给我看看!”
庄小郎也笑道,“老爷说的是,那些子人,不过是心里发酸而已。”自打娶了瑞娘,庄小郎不再叫赵书良姐夫了,只叫老爷。本来他也不是赵书良的正经小舅子,以前不过是为了亲热才这样叫。
瑞娘刚有了身子,胃口不大好,不大说话,只安安静静地跟着孙氏,偶尔给嬛娘等人夹菜。她是小辈,这种场合不需要说太多话。
庄小郎一边照顾瑞娘,一边听赵书良祖孙三代说话。
两个姨娘在跨院吃饭吃的也不大安生,嬛娘大一些,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又有丫头看着,但馨娘还小呢,洪姨娘不放心,庄姨娘虽然不用担心女儿,但瑞娘才有了身子,月份浅,她也不大放心。
好在孙氏是个细心人,等众人吃了一会子后,就与赵书良说道,“阿爹,三妹妹还小呢,坐都坐不大稳,这么高的凳子,怕摔下来。索性她小人儿也吃不了多少,我看她吃的也差不多了,不若让她去陪她姨娘吧。”
赵书良点点头,让旁边的丫鬟把馨娘给洪姨娘送去。过了一会子,瑞娘也告退了。
自瑞娘有了身子后,她就不大管平康坊的事情了。本来,她也只是代管。家里许多事情,都是玉娘在操持,很多时候只是借瑞娘的名头用一下。
赵书良有时候感叹这宅子太小了,若是大一些,把老大一家也搬过来住,有老大媳妇在,家里再也不担心了。一会子姨娘管家,一会子丫头管家,再又是亲戚管家,总不是那么名正言顺。
吃过了年夜饭,赵书良给家里小辈全部发了压岁钱,连赵世崇都有。
赵世崇难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阿爹,我都几十岁了。”
赵书良笑骂他,“你一百岁了,也是老子的儿子。”
这边赵书良给大伙儿发压岁钱,远在千里之外的李姝,也正搂着儿子说悄悄话。
一家三口吃了年夜饭后,就聚在耳房里一起说话。泉州这边比京城暖和,但夜晚也有些冷。李姝非常想念小时候一家子围着火盆包饺子守夜的场景,故而让人在西耳房里升了个火盆,烧的是干柴。又让人准备了上好的五花肉、大白菜、香菜、晒干后泡发的野山菇等一些材料,她亲自剁碎了,去了白菜里的水,加了调料和盐,用生鸡蛋搅匀,拌了一盘子饺子馅儿。把丫鬟婆子通通赶出去,一家三口围着火盆包饺子。
赵世简这一世小时候没少帮吴氏做活,上辈子也是家里擀饺皮子的主力,今儿换上家常的衣裳,撸起袖子,亲自在火盆边的案板上擀饺子皮。
夫妻两个一个擀一个包,白玉玲珑般的饺子一个个排在一起,放在旁边高粱杆做的锅盖上,煞是好看。平哥儿在一边拿着火钳一会儿添一根柴火,一会儿把火堆下面捅一个窝,漏一些空气进去,让火烧的更旺。
玩了一会儿火,平哥儿撸起袖子,在旁边的水盆里洗了手,擦干后坐到李姝身边,“阿娘,我也要包饺子。”
李姝笑了,“那你就包吧,说好了,你包的饺子你自己要吃光了。”
平哥儿立刻道,“阿娘放心,我自己包的我自己肯定吃。”
赵世简在一边一只手捏小面团,一只手拿着短小的擀面杖,几下的功夫,一个大小厚度都合适的饺皮子就出来了,连边缘都很匀称。
平哥儿感叹道,“阿爹,没想到您居然会擀饺子皮,还擀得这么圆。”
赵世简笑道,“我小的时候,经常给你阿奶打下手做这些活儿,你阿爷不管厨房的事儿,你大爷整日就晓得玩,你姑妈还小呢。过年期间,家里雇的婆子回家过年了,你阿奶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学会了擀饺子皮。”
平哥儿一边包饺子一边说道,“阿爹真能干,又能拿笔杆子,又能拿枪,还能拿擀面杖。”
赵世简笑了,“我还会拿板子,下回你背书再背不好,你屁股就要挨板子了。”
李姝笑了,“大过年的,吓唬孩子作甚。”
平哥儿那边正被一只饺子难为坏了,他捏到后面,前面的又散了,再回去捏前面的,后面再次散开的洞里饺子馅儿又冒出来了,饺子皮边缘被打湿后,越捏越糟糕,最后彻底破皮了。
平哥儿顾不得和父母说笑,立刻又拿起一张饺子皮,挑了些馅儿在上面,看了回李姝的手法,然后仔细慢慢地捏。这回,虽然仍旧很丑,好在终于不往外面漏了。
李姝看了看两个惨不忍睹的饺子,笑道,“头一回包,能有这样,很不错了。你这个破皮的,怕是不能下锅了。你把火钳放到火盆一边,饺子放火钳上烤着吃,等熟了后,才香呢,你三舅舅小时候最喜欢烤饺子吃。”
赵世简擀那边又开始揉面了,笑道,“你既要烤饺子,多烤两个,咱们一起吃。”
平哥儿立刻兴匆匆地拿了五六个饺子,把火钳摆满了。他怕饺子烤糊了,立刻喊封娘。
封娘等人被李姝都打发到厢房里去了,厢房里有炭盆,有茶水果子,她们跟着辛苦了一年,李姝给她们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今儿晚上她们一家三口要包饺子,不想让下人在场,就让她们都在西厢房歇着。
小丫头们听见哥儿在叫,忙进屋告诉封娘,“姐姐,平哥儿在叫姐姐呢。”
封娘立刻起身,她虽然在一干丫头们面前是老大,但贴身伺候主子的事情,她都是亲力亲为,听见小丫头说,忙过去问,“哥儿有什么吩咐。”
平哥儿道,“姐姐给我再拿把火钳来。”
封娘不让别人帮手,自己把西厢房里的火钳送来给了平哥儿,然后又让小丫头去大厨房拿把火钳放在西厢房用。
平哥儿接了火钳,把饺子旁边的柴火往边山挪一挪。
李姝教他,“你若怕饺子烤糊了,就别加新柴了,只往里面加炭就可以了。炭火火力小一些,灰尘也小。”
平哥儿听她这样说,又忙着加炭火。
等李姝两个人这边的饺子包的差不多了,平哥儿这边烤的饺子也开始冒香气了。平哥儿让人给他拿来了小碟子和筷子,自己认真地在火钳上把饺子翻来翻去。
等头一批烤熟了,平哥儿把六个饺子夹到盘子上,又迅速在火钳上又摆上几个饺子。摆好了饺子后,他用筷子夹了一个饺子,递到李姝嘴边,“阿娘,您吃。”
李姝不客气地咬了一小口,平哥儿又把剩下的半个递到赵世简嘴边,“阿爹,您也吃。”
夫妻二人分着吃了一个烤饺子,平哥儿立刻夹起自己包的那两个饺子,喂到嘴里,瞬间感觉香甜无比。
两口子包完了饺子后,一起坐在炭火盆边,就着火盆里的炭火,一边说话一边守夜,平哥儿插到中间来,左边蹭蹭右边蹭蹭。
李姝把平哥儿搂紧怀里,给他讲自己以前在杨柳胡同的生活,又给他讲以前吴氏的事情,赵世简偶尔补充两句,平哥儿听得津津有味。
孩子的内心都是善良的,在听到自己长辈的事情时,他们都会自动美化,摒弃了一切不足和缺点,经过李姝和赵世简的第一轮转述,平哥儿自动把吴氏想象成一位完美的妇人,勤劳贤惠、温柔和善,反正没有一丝的不好。
李姝给他讲了吴氏,又开始给他讲故事,先是吓人的,再是搞笑的,平哥儿先是跟着一惊一乍,又跟着嘻嘻哈哈,最后趴在李姝怀里,迷迷蒙蒙睡着了。
赵世简把平哥儿抱去睡了,让人看着,两口子又坐下一起继续守夜。
李姝看着炭盆里的火红彤彤的,感受到周边的空气都被烤热乎了,觉得异常温馨。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等到了子夜时分,一起接了年,然后去歇下了。
到了初一,赵世简把赵世康和肖青荣两家都叫了过来,三家人一起聚一聚。
赵世简给孩子们都发了压岁钱,另外两家也给了平哥儿压岁钱。这几年,三家人同气连枝,关系越来越好,本就是近亲,如今另外两家还结了亲,越发亲近了。
今儿也不分内外了,就在后院小花厅里摆两桌,男一桌女一桌,用屏风隔开,男在外,女在内。
如今赵世简的私船只剩下了不到十条,赵世康和肖青荣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忙碌。对于赵世简把银子都散出去的事情,二人都不反对。赵世康觉得简兄弟这才是大义所为,肖青荣觉得反正是妹夫的银子,他有本事,以后再挣也不难,散就散了吧。私船虽然少了,挣的银子也足够京城和这边的花销,只是不能再随心所欲罢了。
大过年的,大伙儿都捡着高兴的事情说,男人们喝着酒,女人们说着家常,热热闹闹的,好不快活。
再说秀水坊这边,今年初二,丽娘没有回来,因为她婆母方太太年前腊月初过世了。
方太太五十多了,在这个年代,也不算死的早。如张氏和周氏那样的,真不多见。都说肖氏命好,也不无道理,你看她婆母和亲娘,都活到七八十岁还身体硬朗着。
方太太过世的时候,家里大孙子都娶亲了,虽然没见到第四代,好歹也算子孙满堂。
方太太的丧事办的很体面,方大奶奶和丽娘在葬礼上比着哭。方大哥儿媳妇年纪轻,不敢跟婆母顶着干,见了丽娘也淡淡的,丽娘也不想和大房婆媳有太多往来,这样正好。
年初三要给方太太烧新灵,丽娘提前要和方大奶奶商议好当日的许多事情。婆母没了,方大奶奶感觉自己顿时翻身做了主人,如今她也不敢再总挑丽娘的刺,若只是多出些银子,丽娘倒不计较。妯娌两个竟然头一回没有争吵就商议好了婆母烧新灵的事情。
方太太烧新灵这一天,按规矩,两个儿媳妇的娘家人都要来的。李穆川带着肖氏和李承业去了,让严氏在家看家。
方大奶奶见到李承业就发憷,老老实实地干她的事情,方大郎总算松了口气,这个糟心婆娘,让他一辈子跟着操心。
烧过了方太太的新灵,丽娘松了口气,等后头的五七和周年办完了,她再也不用成日过来了。丽娘年少时是个软和人,后来被方大奶奶的许多无耻行为气出了性子,如今婆母没了,她再也不想看到方大奶奶那张脸,哪怕她如今变老实了一些,丽娘还是多看一眼她都觉得烦。
人与人之间大抵就是如此,还有情分时,可以吵吵闹闹,一旦某一方的心被彻底伤透了,她会忽然看开,醒悟,然后就是无欲无求。到了这个境界后,你好也罢歹也罢,哪怕你立时就要死了,她都不想看你一眼。你就算把天底下的宝贝都捧到她面前,最多也是一笑而过。
不论父母和孩子,还是夫妻之间,或是亲朋之间,到哪里这个道理都是一样的。方大奶奶不懂这个道理,喜欢作,作的大家都不理她了,她更喜欢作了。
皇宫外的年,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皇宫里面,许多人焦心不已,首推平贵妃。
自从景平帝放出要立太子的风声,平贵妃就急的睡不着觉。今儿二皇子带着皇子妃来看平贵妃,平贵妃见到二皇子还在惦记种田的事情,气得把茶盏摔了过去,“你整日就知道惦记这些没出息的玩意吗?”
二皇子妃被吓了一跳,二皇子抬起头,见贵妃怒气冲冲地样子,先挥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下,只留下了二皇子妃,然后劝平贵妃,“母妃,何必大动肝火,大过年的。”
贵妃拍了下桌子,“你难道一点都不操心吗,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
二皇子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母妃,您可急什么呢,儿子知道您的心意。只是,母妃,儿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父皇春秋鼎盛,儿子一点儿也不急。”
平贵妃气结,“你父皇,可是做了好些年的太子。”
二皇子也不避讳二皇子妃在场,“母妃,听儿臣的劝,莫要轻举妄动。外公那里,我已经与他说过了,舅父们可老实些吧。”
平贵妃气得骂他,“我这里说你呢,你扯你舅父们做什么?还要多老实?整日当王八不成。”
平贵妃是庶女出身,她的两个亲兄弟自然也是庶子。当日齐王选侧妃,平家一来没有嫡女,二来这也不是做正室,就把平贵妃呈了上去,没成想她最后果真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她的两个兄弟仗着妹妹做了贵妃,如今在平家抖了起来,但在平正涛眼里,还是嫡长子更重要。
平贵妃想扶持亲兄弟,但平老二和平老三一无功名,二无本事,只能混个闲差。如今二人唯一的想头,就是盼着亲外甥能早日登基,他们跟着飞黄腾达。
平贵妃母子不欢而散。
平贵妃不知道的是,她的两个兄弟,正在宫外背着平正涛,筹谋一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