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烟火
“今晚海边好像会有烟火大会，十二点的时候。”
一阵寒风吹过，原田在街头冻得直打哆嗦，单薄的风衣根本抵挡不住夜晚冷空气的侵袭。
“哦。”
秋人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你要是不愿意去神社参拜，咱们一起去海边看烟火怎么样？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待着，这该死的天气，我的鼻子都快被冻掉了。”
“不去。”
秋人一口否决他的提议。
“就在这里分别吧。”
秋人站定脚步，指着右手边的方向，“我回去看红白歌会了，在节目结束之前，我会暂时把你加入黑名单，顺便提醒一句，如果你再遭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建议直接打电话联系你的家人。”
原田委屈巴巴的看着他，“我能去你家一起看吗？”
秋人对他露出一个相当公式化的笑容，“不能。”
新年期间，各大商场相继关门，寻常热闹的街头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起来，长长的街道上，只有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拿着酒瓶摇摇晃晃的行走着。
秋人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袋橘子，年轻的店长送了他一盒柠檬慕斯作为新年礼物。
解决了几个借酒闹事的醉汉，秋人回到空无一人的房子里，看着空荡荡的客厅，茶几上摆放着的茶点还没来得及吃，茶壶里的茶却已然没有半分温度了。
心底陡然生出一丝浅浅的寂寥感，他想起先前在街头偶遇轰的时候，轰那时正在出任务，所以秋人并未上前去找他搭话，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距离，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秋人从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明明是在冬夜寒冷的街头，他的内心深处却似乎涌出一汩汩暖流，在血液中静谧流淌。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从未有过这种寂寥的心境，难道因为今天是除夕夜？
不对，以往的除夕夜，他都是更希望能够一个人度过，回到他自己的住所，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毫无营养的新年节目，就这么无所事事的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此刻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剥着桔子一边看着电视里的穿着精美和服的歌手，用着略带沧桑的声调，悠悠的唱着年代颇为久远的演歌。
橙红色的橘肉入口微凉，甜津津的汁水刺激着舌尖敏感的味蕾，电视屏幕里，有些上了年纪的歌手面上带着些许怀念，清唱着简单却又有一丝遗憾的歌曲。
【若かったあのごろ、何も怖くなかった】
彼时年少，无畏无惧。
秋人听到这句歌词的时候愣了会神，他已经过了十八岁，一只脚已然踏入成年人的门槛，但是在旁人看来，他依旧年轻，非常年轻。
虽然年轻，却不再年少。
大概十六岁之前才能被称之为年少，会因为学业而困扰，看到喜欢的人会脸红心跳手足无措，鼓起勇气写情书，当面告白，即便被拒绝了也只会难过一阵子，然后便在周围朋友的安慰与陪伴下重整心情，会在放学后商量着等会去哪里玩，隔壁班新来了个长得好看的转校生，xx老师要结婚了，哪个明星又传出什么绯闻……
秋人十六岁的时候并未经历过这些。
他不会因为学业产生困扰，爱慕者他的人有不少，写情书或是当面告白的几乎每天都有，不过他从未回应过这其中的任何一份心意，他没有关系好到可以商量着放学后去哪里玩的朋友，应该说，他没有朋友。
十六岁的凤秋人，就和过去十八年的凤秋人一样，尽职尽力的扮演着凤秋人这个角色。
十八岁的凤秋人，不再年少，却依旧年轻，也更为幸运。
十八岁的凤秋人，遇到了七岁的轰焦冻。
十八岁的凤秋人，遇到了十六岁的轰焦冻。
十八岁的秋人，遇到了二十六岁的轰焦冻。
秋人没有经历过歌词中无畏无惧的年少时光，却在十八岁，在他还年轻的时候，遇到了轰焦冻这个人。
他一直清楚对方对于他的依赖，即便已经失忆了，那种近乎执着的依赖心理也从未改变过。
他并没有多少责任感，但是优于常人的才能经常会让身边的人不自觉的对他产生依赖心理。
高一便成了空手道部的主将，同年级亦或是学长都依赖他夺得全国大赛的冠军，高二被推举为学生会长，一众成员都依赖他做出正确的决策。
他已经习惯了常人对他的依赖，只是相比较给予他人堪称漫不经心的回应，对于轰的依赖，他要更为包容，也更为上心，几乎是无条件的满足他的任何要求。
无条件的对一个人好，这其实是个亏本的买卖，对方可能并不在意你的这些付出，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一定会给予同等的回报。
秋人曾经做过两次这样的买卖，交易的对象分别是他的母亲和镜夜，两次交易均以失败告终。他的母亲到最后也没正眼看过他一次，至于镜夜，他从镜夜的身上得到了同等的回报，只是这份回报持续的时间过于短暂，在秋人从那张与他有八分相似的面孔上看到疏离的神色时，他便终止了这段单方面的交易。
商人不做亏本的生意，有了这两次的失败经历，秋人原本打算这辈子再也不做这种交易，但是在那天清晨，在他看到少年浅灰色瞳孔中的熟悉淡漠与茫然时，他改变了主意。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尝试毫无保留的的对一个人付出……
十一点四十五分，红白歌会在《萤火虫之光》的旋律中拉下了帷幕，还有十五分钟就是新年，不少人跟秋人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等待着新年的来临，有一部分人则蹲守在神社前，等待着零点的到来，做第一波新年参拜的信徒。
秋人早在十点多的时候就困得不行了，轰不加班的时候，都是九点半准时睡觉，他被他给带着顺其自然的就养成了这个早睡的习惯。
客厅的暖气开的很足，秋人难得犯一次懒，等红白歌会一结束就直接躺在沙发上睡了起来，电视还开着，年轻的主播神色激动的在说着些什么，不过他的那点薄弱的意识都被困意给带走了，一点都没听见电视机里说的什么。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梦见小时候的事情了，幼儿园的时候，曾经无意中听到同班的一名小男孩跟他的同伴抱怨，说是他的妈妈每天早上叫他起床之前都会在他额头上亲一下，上次这件事被小他一岁的表妹给看见了，那段时间就一直拿这件事来笑话他。
可这不是你去年许的新年愿望吗？你去年还跟我说希望你的妈妈每天早上都给你一个吻。
他的同伴不解的看着他。
因为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啊，现在我已经是个大男孩了，不需要每天一个亲吻了。
男孩颇为苦恼的说着。
一旁的秋人不动声色的将这番话全都听了进去，在当年的跨年夜，跑到家里附近的神社，在凛冽的寒风中默默许下了这个愿望。
希望以后的每个早晨，都能得到母亲的一个亲吻。
……
轻柔的吻如同一片羽毛，拂过他的额头，眉宇，鼻间，嘴唇。
秋人的睡眠一向比较浅，即便对方的动作堪称轻柔，他也还是被弄醒了。
刚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脱离出来，脑袋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硬生生的阻断了大脑的每一处神经，两边的太阳穴传来一阵闷闷的疼痛。
他问到了一丝浅淡的薄荷味，清凉的气息很好的缓解了他的头疼，秋人下意识的往那处凑了过去，对方习以为常的伸手将他圈到怀里，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的坐在沙发上。
数分钟后，秋人的意识逐渐回笼，他拿起被自己搁在一旁的眼镜戴上，模糊的视野重新恢复清明。
“几点了？”
他刚刚睡醒，声音有些沙哑。
轰拿起茶几上事先准备好的温水递给他，“快两点了。”
温热的液体适当的缓解了喉部的干涩，秋人放下水杯，又顺手掸去了青年右边衣领上还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花。
“外面下雪了？”
深灰色的窗帘将窗户遮挡的严严实实，彻底将室内跟屋外隔绝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十二点左右下了一场。”
秋人想起原田提起的凌晨海边有一场烟火大会，不知道下雪了还有没有举行。
“你想看烟火？”
对方听了他的疑惑后反问道。
秋人摇头，“我对大冬天跑到海边吹冷风没兴趣。”
“不去海边。”
轰突然站起身，脱掉自己外面的那件羊绒大衣披在秋人的身上，在秋人不解的视线中将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到外面来干什么？”
秋人虽然迷惑，但还是任凭轰带着自己走出了门，外面还在飘着小雪，庭院的地面上已经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两旁的蔷薇花丛上也都落了不少白色的雪花，秋人站在院子里，刚从温暖的室内走出来，一下子有些不适应户外寒冷的空气，身子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他看着身旁的青年，轰的大衣在他的身上，他就只穿了一件浅灰色的套头高领毛衣，但是他看上去一点也不觉得冷，即便是在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里，也依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看烟火。”
“？”
哪来的烟火？
不等秋人开口询问，轰伸出左手，一小簇火焰自他的指尖蹿出，秋人几乎都能感受到那份灼热的温度，而后，这簇火焰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骤然升向漆黑的夜空，随即，他的指尖凝聚出更多的火焰，一簇一簇的火焰相继升上夜空，橙红色的火光点亮了漆黑寒冷的夜晚，不过这些火焰很快便在空气中消逝，宛若夏日祭典上转瞬即逝的烟火。
“好看吗？”
轰偏过头看着他，淡漠的五官在火光的映衬下柔和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错觉，秋人突然觉得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好看。”
“明年再放给你看，只要你喜欢，以后的每一年我都放给你看。”
他的眼底似乎还残留着火焰的余温，秋人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完整而又清晰的倒影。
“好。”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很快就被体温所融化，晶莹的水滴沿着纤长的睫毛慢慢滑落至眼角，留下一道细细的洇湿痕迹。
“新年快乐，焦冻。”
“新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