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可滥杀
午时将至,那宣武门外的菜市口亦开始吵吵嚷嚷起来,众人齐聚在此处,再看那断头台上,亦有三人身穿斑驳脏污的囚服,被捆绑着跪在断头台中央。
他们身后俱是站了刽子手,手中握着寒光凛凛的大刀,只等着午时一到行刑官的一道令,便要让眼前之人人头落地,不管这人是垂垂老矣还是娇柔美貌……
淇贵妃哦不,白桑淇如今正在哭,一张花容月貌恰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看起来着实让人心疼,她哑着嗓子看向身旁人,眼泪又是止不住地涌出来:“娘,娘……都是我害了你们……”
她只以为是莫芮清那女人看她得宠,要对她动手,继而牵连了丞相府,却还不知自个儿三弟在那花宴上的遭遇。
白夫人张了张口,未说出话来,却是先咳嗽了两声,一口鲜血便如同泼墨般,直接将她前方的地面染了,白桑淇想起那些审讯,不由泪流地更凶了些。
白夫人看着她,想为这素来懂事的大女儿拭泪,却因为被反绑着双手,难以做到,她叹口气,才道:“这不关你什么事,莫要……咳咳,莫要将诸事都加到自个儿身上。”
如此说着,两人竟都止不住眼泪了。
丞相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虽一身囚服上斑驳难辨,但却是淡然地很,不过,如今要为了这种未曾做过的事慷慨赴死,他尚且还做不到。
他四下看了看人群,忽与一人视线相撞,不由心下一震,转而便又微微将一双眸垂了。
“兄台,借过。”
白征压了压斗笠,他身形灵活地紧,脚下几个错步,便在拥挤的人群中又向前挤了挤。
不一会儿,他便站到了这断头台的前方,眼眸中看到已然垂垂老矣的父亲,不由鼻尖一酸,让家人落到如此境地,是他不孝了。
他隐隐向这断头台的四周看了看,只见几个身手极利索的副将亦是已然站在了最接近断头台的位置,不由心中微松,又向后望了一眼。
桃翁正扮作个耄耋之年的老头,拄着拐打着颤一步一顿地往前走着,好似下一刻便会直接趴在地上一般,白征看着桃翁手中的拐杖,只等着他将拐杖丢出去,便可冲上断头台营救父母长姐了!
可奈何虽看着颤颤巍巍,桃翁这老头却将一副拐杖握的死紧,始终没什么动作。
他如此缓缓前行,一路亦有人给他让路,将将够他前行,如此便颤颤巍巍,到了断头台前。
“这位壮士,不知……我这老头儿,能否与丞相大人说两句话?”
他眼巴巴看着那刽子手,好似一脸褶子里嵌了两颗黑豆,品貌不怎的端正,说话却是极有礼的。
那刽子手大约还未被人喊过壮士,不由愣了愣,这才道:“他如今已不是什么丞相了,阶下囚罢了,至于你,你还是退远一些,你这等年纪了,再溅一身血……”
啧,说不定今儿死在断头台的就是四个人了。
他自觉说的不怎的血腥,却不想这老头竟脸色惨白地退后一步,忽而举着拐杖便骂起来:“不忠不义,不敬不孝!你们,你们如此活着还有何意思!”
白征看他将拐杖举得高,只掐着一口气等他丢拐杖,却不曾想桃翁却只是在地上敲了一番,不由几乎背过去。
那刽子手听闻此话,便知晓这是仨人儿一块给骂了,不由同仇敌忾起来,只立眉瞪眼道:“你这老儿,莫要不识好歹,哼,这几个犯人你可知是犯了什么罪?!谋逆大罪你知不知晓?!你再如此胡闹,便将你一块绑了,只作谋逆一党,都得在此将脑袋砍了!”
这话说的众人心中不由都怵了怵,他们虽心中为这丞相鸣不平,但如今这丞相一家都已然上了砍头台,他们再搭上一条性命,那便有些不值当了。
遂,这断头台前的队伍,便不由向着后头退了退。
几个刽子手看得极为满意,但这老头却似个钉子一般杵在这处……啧,当真是个老顽固。
桃翁气沉丹田,而后扯着嗓子道:“谋逆!你们说丞相大人谋逆,你去给我老头子拿证据!哼,若老头子来说,对天下来说,那位做的,却未必有丞相大人多!”
他朝着皇宫的方向瞅了一眼,却被眼前的菜市棚子挡住了视线,不由极为可惜。
“你们可知,如今的税赋是如何削减下来的……”
他叹口气,遂开始将这丞相的以往功绩都扒拉着列了出来,看着众人面目松动了才道:“旁的老头我也便不多说,只丞相府每月的布施,养活了多少人?!你们有哪个没承过丞相大人的接济?”
丞相白彦不由微微怔了怔,眸光掠过这老头儿,心中不由道,这人竟比他自个儿对自个儿的了解都要更清楚一些……却不知,他究竟是何人?
而众人听闻这话,不由均是心中震荡,因此处来的皆是些贫苦百姓,那官员生怕与这丞相扯上什么关联,便是稍稍有些关系牵连的,都未曾到此。
故而,今日这许多人,不由皆是面露难色,人群中便如此静寂下来,无人后退,亦无人站出来。
却忽听得有人道:“五年前,我初来都城,被人盗了钱袋,只两日时光便沦为乞丐,那时便是丞相大人接济与我,我才得以站起来……丞相大人是好人,决不会做什么谋逆的事!”
“那东头贫民居便俱是丞相大人在大火后,又重新翻盖的啊!若没有那处地界,不知有多少人要露宿街头,死无葬身之地啊……”
“丞相大人不可能谋逆……”
“定是被人冤枉了……”
如此一来,这处便忽而人声鼎沸起来,众人面色激动,纷纷围了过来,几乎要将这断头台直接掀了,将丞相一家救了。
那几个刽子手却没想到不过是两句话功夫,竟会如此,不由看了看那行刑官,行刑官此时在一旁呼喝着,看起来是没什么作用。
几人亦不由对望一眼,又看了看天色,心中想着,若是待会下不得刀,恐怕被责难的就是他们几人了,几人定了定心,便将那手中的大刀缓缓举得高了……
桃翁紧着一颗心,亦将手中的拐杖举得高了,白征皱眉看他一眼,心中还不由想,这桃翁莫不是被个大刀吓得傻了?!等下不管他扔是不扔那破棍子,他都要直接将这几个刽子手踹下去!狠狠地!
正此时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尖利声却是传入众人耳中:“暂缓行刑!”
众人不由俱是怔了怔,只见远处有一蓝袍人快速跨马行来,不一会儿便近了,正是皇帝身边的徐公公。
他呼呼喘着粗气,看着这断头台旁边的纷乱动静不由皱了皱眉,只道:“皇上,皇上要来此处监斩,且等……”
这话没说完,他忽而觉得胸口一痛,再低头看去,只见有一小小箭头已深深扎入了他的胸腔当中,从马上坠下来时,徐公公忽而想,若是早知今时死,倒不如方才将那花给芙贵人搬回去……
左右,他的衣裳脏不脏并没人留意……
他如此想着,便将一双眼睛阖上了,而身下一滩鲜血隐隐将地面氤氲成了暗红颜色。
众人此时亦不由口中喊着:“杀人了!”,就此便纷乱起来,刽子手亦是皱着眉不知该如何,是要等皇帝,还是要如今便下手?
如此正纠结着,却听得那老头好似来了精神一般,口中大声喊着:“我们要报恩!救丞相啊……”
如此说着,一根拐杖便似握不住了般,轰然砸到了断头台上,将其中一个刽子手砸的头晕眼花,砰地一声便躺在地上。
众人只见竟有人匆匆爬那断头台,便也一窝蜂爬了上去,虽贫苦百姓俱没什么钱财,但力气还是有一大把的,三两下便将这刽子手给绑了,再转而去看那丞相大人时,却见断头台上已然空空如也,没什么犯人了。
那在底下叫唤的最凶的老头儿,亦不见了身影,众人便纷纷踹了那刽子手几脚,便也匆匆离去了。
这来来回回,却也不过有一刻的功夫,行刑官苦着一张脸看着空荡荡的断头台,心中不由悲凉无比,遂,便将那沉重的签筒直接捡起来,朝着脑袋砸了一下。
昏过去前,他忽而意识模糊地想,好似他初初来到这都城时,也曾承过丞相的恩德。这次,便算作将这恩还了罢……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西北王玄烈坐在八仙楼的雅间,缓缓往外瞧了一眼,看着外头忽然荒凉了,不由微微勾了勾唇角。
“这轮椅倒甚是好用。”
白熠在一旁挑了挑眉,看着那处趴伏着的蓝袍内侍,心中想着,其实他本不必死……
若要想试试这轮椅上的机关,大可以找些野物,不过想了想又缄默了,杀伐果断好似是皇帝的必备?
白熠沉默半晌,终是道:“你可以杀伐果断,但若滥杀,却必然要好生改一改。”
“为何要改?”
玄烈大半生便是如此过来的,到如今,好似这刀剑取人性命,已要成为了他的乐趣所在,且,他并不认为,只一个小太监便算是滥杀。
“因为,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