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捉虫)
第二日一大早,时眠用过早膳就兴冲冲的跑进闻啼小院。
几个婆子在院中做洒扫,看见时眠过来,低头行礼,待时眠进去了,然后婆子就开始私下偷偷议论起来。
李婆子刚来府中两年,心思油腻的很,她拉着另外一个婆子到角落,低声问:“张婆子,这屋里的表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我瞧着姑娘和她关系甚好。”
张婆子是时府的老人了,她左右瞅了瞅,眼见没人,捂着嘴小声说道:“什么表姑娘,老婆子我在府里十四年,也没见过夫人,更别说侄女。”
李婆子眼睛一睁,她眼白多,两个黑点在眼眶里晃了晃:“说不准是哪个勾栏瓦舍里的……”
“嘘!”张婆子连忙捂住她的嘴,“你瞎说什么!”
李婆子耸了耸鼻子,嘲笑她的小心翼翼,黑眼珠往厢房一撇,心思盘旋。
就算不是那烟花地里的人,那位表姑娘瞧着也有十八了,摸不准就是老爷找来的姨娘,只要扯上了老爷,等姑娘知道了,这位堂姑娘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老爷最疼的还是姑娘。
到时候闻啼院还不就是他们下人的天下了。
她就等着了。
时眠提着裙摆,一脚踏过门槛,清亮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玉姐姐,玉姐姐,我来找你了。”
外面进来一个婢女:“时姑娘,我家姑娘在书房。”
时眠:“我知道了。”
她正准备抬脚,突然问道:“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对了,还有昨天那个青竹。”
婢女始终低着头,听见时眠问,老实回答:“婢子唤之桃,和青竹都是笪姑娘身边的一等婢女,一起从老家过来的。姑娘昨日没见着婢子,是因为之桃在带着其他人打扫院子,没有及时给姑娘请安,望姑娘恕罪。”
时眠对这些繁文缛节并不在意,她只是瞧着之桃有些眼熟,顺嘴问的。
想到眼前这个人是表姐的亲近之人,她忍不住多话起来:“无碍,你们和表姐一起从老家来,也是她在这最贴心的人了,平时多注意她的身子,不要贪凉,多吃饭,缺什么直接和我说,若是有人欺负表姐,你们就直接打回去……”
终于等时眠说完,之桃福身谢过:“多谢姑娘关心。”
时眠转身离去后,之桃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眉眼柔和。
真是个好姑娘。
许儿扶着时眠,叹道:“姑娘你慢点,方才都差点摔了。”也不知道笪姑娘究竟有什么好,姑娘对她这么上心。
时眠脚步一顿,真的慢了下来:“真是失礼,还好有许儿在。”
这么一句就把许儿哄的眉开眼笑的:“姑娘莫要这样想,能陪在姑娘身边才是我最大的荣幸。”
笪御耳尖一动,房梁上瞬间消音,他想找本书装装样子,奈何书桌上却干净的如洗。
他目光一定,看见桌角垫着本书,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笪御顾不上其他将那本书抽了出来,上面写着《春院栏房》四个字,应该是一本戏文。
正准备翻开,时眠进来了:“玉姐姐,时眠来看你了。”
就算在自己的院子,笪御依旧带着面纱,时眠只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真像十二月寒潭里的水,寒意湛湛,时眠想,那潭底一定有许多故事。
笪御没有回应她,她莫名就从他眼中解出了“你来了”三个字,很自觉的坐到他旁边。
时眠:“玉姐姐在看什么书?”
时眠头一伸,露出她纤长的脖颈,嫩白到有种脆弱的美感。
笪御突然想到一句诗词:肤如凝脂,领如蝤(qiu)蛴(qi)。
笪御一晃神,时眠已经把书翻开了。
她看了两行,突然面颊彤红的如苹果,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漂亮的眸子眼神飘忽,她结结巴巴的说道:“玉、玉姐姐,你喜欢看这、这种书?”
笪御皱眉,下意识回了句:“什么?”
时眠把书推到他面前:“你、你、这、这……”
时眠半天也没说明白,笪御自己把目光放在翻开的书面上。
【昨夜佳人初命偶。论情旋旋移相就。几叠鸳衾红浪皱。暗觉金钗,磔磔声相扣。】
笪御顷刻间把书合上,急声厉色的说:“把你看到的忘掉。”
时眠连连颔首:“我会把这件事忘记的。”
笪御额上的青筋又有跳出来的迹象:“我的意思是,把你看到的内容忘掉!”
时眠:“自然是要忘的,自然是忘的。”
笪御:“我不是……”
时眠重重的点头:“恩,不是!”
笪御:“我……”
时眠打断她:“玉、咳,玉姐姐,我想起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笪御第一次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俗称心塞。
“哈哈哈哈……”
笪御抄起那本书往房梁一扔,准确的砸到那人的脸上。
那人翻了翻:“好书啊!”
许儿见她进去还没一盏茶就出来了,还满脸通红,担心的问:“姑娘你怎么了?”
时眠揉了揉脸:“没事没事,我想起今日的经文还没抄,走吧走吧。”
晚上烛灯吹了后,时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几叠鸳衾红浪皱”,越想脸越热,她先在床上滚了滚,再把被子往上一拉盖住自己的脸。
过了一会她闷的喘不过气,又探出头来。
时眠小嘴抿了抿,眼里划过一抹羞意。
表姐喜欢那、那种书,她要不要帮表姐找几本过来。
不行不行!
若是被爹爹知道了,她会被凶死的。
还是算了。
表姐也不能再看了,哪有,哪有女儿家看那种书的。
简直……
简直……
千万不能让爹爹知道,明日她就去表姐书房搜一搜,早点毁尸灭迹!
对了,她今天去找表姐做什么的嘞?
天亮之后,时眠再一次光临闻啼小院。
不过这一次她是偷偷摸摸去的。
许儿疑惑不解,问了之后姑娘只叫她跟着就行,于是许儿只能带着满腔的疑惑也偷偷摸摸进了闻啼小院。
时眠朝许儿勾了勾手,许儿侧耳靠近:“你去问一下之桃,玉姐姐现在在何处。”
没一会许儿回来了:“之桃说笪姑娘在用早膳。”
时眠松了一口气,她特地没用膳就过来了,趁着表姐不在书房,她动作得赶紧。
“许儿你在门口帮我看着人。”
时眠轻手轻脚关上门,在书房里翻了起来。
她胸膛里砰砰直跳,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般鬼鬼祟祟过,紧张的她直冒汗。
不远处的膳厅,笪御擦了擦嘴,头顶的人又忽然出声:“你那个时眠妹妹在书房。”
笪御皱眉:“做什么?”
“嘿嘿……”那人奸|笑一声,“好像是在找书。”
笪御眉头克制不住的抖动,房梁上的人还在自顾自的说话:“这姑娘有意思了,自己竟然还想找两本看看……”
笪御掏出一颗珠子往梁上一弹,止住了他的呱燥。
笪御没有起身,淡定的把面纱带上。
时眠不会找到的,因为昨天他把书房里的书全部翻了一般,找出三五本,全给烧了。
最后时眠当然是一本都没找到,她欣慰的松了一口气,看来表姐只是一时好奇,那就好。
时眠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她才感觉到腹中饥饿。
回到不觉小筑,因为心情极好还多喝了一碗粥,时眠打了个嗝,有些难为情的用瞄了眼许儿,看她从容的收拾碗筷,时眠小嘴一翘,可爱极了。
这个时候时南昌还未见人,先闻其声:“眠儿,你哥哥来家书了。”
时南昌风风火火的院子,将手里的信递给了时眠。
时南昌:“信上说,你哥哥大约还有三日就回家了,加上日程,最多六日便可抵达宣阳。”
时南昌眼里都是家人归家的欢喜,说话都带着风,把他的胡须吹得直翻滚。
时眠拿着信呆呆的。
沉默半晌,她没有看,放到了桌上。
时南昌说了好一会,发现时眠一直没说话,奇怪的问:“眠儿不看看。”
时眠微笑:“不了,爹爹说的很详细了。”
时南昌当自己女儿在夸他,大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我家眠儿真好,回头让庭深好好带你出去逛逛。”
时眠笑了笑,不答。
哥哥是七月去的凉安的,那个时候她还没重生。
她已经记不清哥哥要去探望哪位好友了,只是隐约记得,那位好友似乎对哥哥很重要,哥哥几乎每年都会去一次凉安。
她听爹爹说过,他们从凉安回宣阳的时候,哥哥才七岁。
凉安……有什么好友是在成年之后,会让哥哥百般挂念。
桌上的家书静静的躺着,封面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格外显眼:时眠启。
前世她未曾注意过,家书,通常不应该写给家中的长辈吗?
比如父亲。
像这种的家书,时眠记忆中有好些封,有时候不是每次都能直接到她手里,但是上面每次写的都是“时眠启”。
现在回头来看,尽是满满的怪异感。
崔明媛的话,犹在耳边。
哥哥迟早要回来,她心下着急,却毫无头绪和办法。
作者有话说: 1.【昨夜佳人初命偶。论情旋旋移相就。几叠鸳衾红浪皱。暗觉金钗,磔磔声相扣。】取自欧阳修的《蝶恋花 · 咏枕儿》。(嘻嘻,其实就是古代的小黄诗。)
2.“肤如凝脂,领如蝤(qiu)蛴(qi)”取自《诗经·卫风·硕人》。
3.一直忘了备注,笪(d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