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天果然下雨了。
雨水淅淅沥沥的打在花园里,土壤的气息蔓延在时府。
时眠屋子里的温度冷的有些凝滞,但是现在还不到烧火炉的时候,时眠又添了一层衣服。
下午的时候天渐渐晴了,天空干净得犹如被水洗过一般,纯洁的让人觉得平静。
然而前院的小厮跑了过来,给时眠带来一个不平静的消息。
时庭深回来了。
她兄长。
时庭深从雨中回来,身上湿了大半,但是这幅狼狈的样子也没有掩盖住他的浑身的儒雅。
他是个一眼就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男人。
时庭深总是挂着礼貌的微笑,见到长辈懂得谦虚有礼,见到小辈给他们循循教导。
他的样貌并不出众,若是仅看眉目,他只是个泯然于众的人,可是他不是。
用八个字能形容他。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时南昌见到许久未见的儿子,高兴的闲不下来。知道他们兄妹来感情好,第一时间就让人通知了时眠。
可是半晌过去了,还没见到人。
时庭深:“父亲,别忙了,坐。”
时庭深给他倒上一杯茶,这茶是他从凉安的安亭茶坊带回来的,叫做六茗香。
“您尝尝。”
时南昌坐回主位上,牛饮一口,砸吧砸吧嘴也没品出什么味来,他放下茶杯,问他在凉安的这一月过得怎么样。
时庭深浅浅笑着,不紧不慢的和他讲着凉安的趣闻,时而逗得时南昌大笑,时而惊得时南昌瞪眼。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时眠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时庭深远远的就看见她了,那一刻他眉眼的笑都深了深:“眠儿来了,许久不见,可想哥哥?”
时眠把心底的胡思乱想都压了下去,勉强勾唇:“恩,哥哥去凉安都带了写什么回来?”
时庭深招手,让小厮把把马车上的东西都搬了进来,然后一一说给时眠:“这是珊瑚,这是琉璃盏,这是胭脂……”
时眠悄悄松了一口气,若是以往,哥哥定要问她有多想,想到什么程度等等。
以前只觉着是玩笑,现在却品出另外一层意思来。
时庭深说完带给时眠的东西后,又打开另一个长匣子,里面装了一把长矛。他打开一个布包,露出一本棕皮书:“父亲,这长矛是我偶然间得到的,这本书是在书斋买回来的,讲的是行兵之计。”
时南昌喜欢的笑逐颜开,翻了翻那本书然后宝贝的给重新包好,又从匣子里直接提起长矛走到院子里,耍的虎虎生威。
时眠安静的坐在厅堂里,时庭深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不过一月未见,眠儿竟然跟哥哥生疏了,都不跟哥哥说话了。”
时眠被说得惭愧,哥哥从小疼她,每次出门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一大堆东西,平时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往她那送。
她这般疏远哥哥着实让她惭愧,就像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一样。
耳边乍然响起崔明媛的话:“兄妹?呵……是啊,你与他是兄妹他还想着你,宁愿逆天下之大忌也要将你囚于身边,你说可不可笑?如此看来,你就是一个祸水,死了岂不更好?”
那话在她耳边回荡,震耳发聩,日日提醒着时眠,那不是梦。
时眠低下眼帘:“我再过些日子,就该及笄了。”
时庭深一愣,笑然:“是啊,我们眠儿就该是大姑娘了。”
时眠脊背莫名一僵,她攥着手帕,裙摆下的绣花鞋不安的搅着:“哥、哥哥,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了。”
时眠没有看到时庭深深邃的眼眸,她扶着许儿离开了。
堪堪走出前院,时眠的腿瞬间就软了下来,险些摔倒。幸好许儿扶着她,许儿担忧的问:“姑娘你怎么了?”
时眠深吸一口气,这些感觉她说不出口,也不知道和谁能说,她虚弱的笑了笑:“被石子绊了一下,无碍的。”
她……有些怕哥哥。
突然就怕了。
快到不觉小筑的时候,时眠脚底转了个弯,去了隔壁。
这次出来迎她的是青竹,青竹朝时眠拂了拂身,带她往书房走去。
之桃那个丫头,整日守在诸客卿那里,青竹都觉得头大,平日里院子里的事宜都是之桃在打理,青竹医术不错,她向来只负责跟在笪御身边,照理他的身体。
这院子里的事不接不知道,一接青竹都要抓狂了。
偏偏之桃死犟,特地到主子那里领了命守着诸客卿,她也不能强拉着人家离开,只能认命的干活。
书房里,笪御正在写寄到凉安的信。
他让长孙虞鸿继续蛰伏,影阁的人已经查到尚书府父子确实是暗地里投奔了他人,让他小心他们。
笪御耳尖一动,放下毛笔在信纸上吹了吹,然后折好塞进衣兜。
正好时眠踏进书房。
时眠这次来和往常不一样,往常时眠一进门小嘴就巴巴个不停,浑身洋溢着少女芳华,活泼可爱。
笪御眉头微戚,时眠的脸蛋微白,小嘴紧紧抿着,进了门口竟然没看他,自己找了个椅子,两眼无神的望着他发呆。
笪御问:“出什么事了?”
时眠回神:“啊?没事。”
没事会心神不定,六神无主的?
时眠像是镇定下来,她规矩的坐好,看见笪御头上的黑白鸿鹄,硬生生将方才的事情抛至脑后,笑了笑:“玉姐姐带这幅头面真好看。”
笪御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时眠嘴角的微笑被终于被看得挂不住了。
笪御轻叹一口气,从书案上走到她旁边,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
时眠一愣,仰头看他。
笪御还是带着面纱,时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平和的看着她。
笪御:“不怕。”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时眠那双眸子里的不安都快溢出来了。
时眠鼻头一酸,她咬了咬牙,把泪意压了回去:“恩。”
时眠好了一些之后,突然把腰间的荷包摘了下来,递到笪御面前:“玉姐姐,你收了它吧。”
笪御神色一崩,他目光游移,犹豫了一下:“你……收回去。”
时眠垂头丧气的收回手,小嘴瘪了瘪,刚刚压下去的泪意又有涌上来的迹象。
笪御自然看到了她的神情:“你知道送荷包意味着什么吗?”
时眠:“送男子为定情之物,送女子为芝兰之交。”
笪御暗道,知道你还送?
下一刻时眠说道:“我想和玉姐姐做同一家的姐妹,以后高情厚谊,情同手足。”
笪御:“……”
笪御转身坐回到书案上的椅子上,随手翻开一本书,全程无视时眠。
时眠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踌躇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笪御身旁,将荷包放在书案上。
她软着嗓子:“玉姐姐,你就收了吧,我一定将你当做亲生姐姐看待。”
笪御食指冷不防一扣,给书册的纸张上戳了一个洞。
笪御绷着嘴:“我不要。”
时眠:“为何不要?”
笪御:“不喜欢,丑。”
时眠眼睛睁的圆圆的,她委屈的不得了。
这个荷包本就是为笪御做的,屡次被拒已经够伤她自尊的了,更别说笪御直接说不喜欢,还嫌弃她做的荷包丑!
这哪里丑了!
分明就是表姐不愿意和她交心找出来的借口!
时眠抽了抽鼻子,忍住泪意。
她一腔心意全都喂了狗,时眠冷哼一声把荷包塞回怀里:“不要拉倒!许儿我们回去!”
许儿不满的望了笪御一眼,他们姑娘是多么好的脾气,这位表姑娘竟然把她惹生气了。
回到自己闺房的时眠往床榻上一钻,泪意再也忍不住沿着眼角浸入被子里。
重生以来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害怕、惶恐,以及小心翼翼的生活,甚至到现在才出府了一次,生怕旁人看出什么将她视为妖女,连累了时家。
时眠用她的小心谨慎竖起堡垒,而笪御对于时眠来说,是堡垒上唯一的一扇窗户,让她能够稍稍喘上一口气。
良好的教养让时眠紧紧闭着唇,她死死攥着被子,把所有的情绪掩藏在无声的泪水里。
许儿慌张的站在一旁,轻声哄着:“姑娘,你别难过。你是我们时府唯一的嫡女,跟宝贝疙瘩一样,那个笪姑娘她……”
许儿刚想说笪御没什么好的,一想到时眠上次对她的维护,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她兴许不会在时府久留,老爷不是说了,笪姑娘是借住。”
好一会过后,时眠闷闷的回答:“表姐是不愿忍受分离的伤感吗?还是说她担心我到时候伤心过度?恩,一定是这样。”
许儿:“……”
不!不是!姑娘快停止这种想法!她的本意不是这个啊!
“姑娘,我的意思是……”
时眠:“许儿,你不用再说了,我明白的。”
许儿想解释一下,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而时眠从被窝里钻出来,眼眶微微发红,一双眸子被泪水洗的晶莹玉透,纯洁无暇。
她顿时失声,什么都说不出了。
许儿微笑:“恩。”
至于那位笪姑娘,她晚上走一趟就是了。
这天晚上月朗风清,繁星灿烂。
许儿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踏入了闻啼小院。
因为此时已经戌时,许些人已经歇息了,许儿到的时候院子里没人。
她突然停驻在院子门口,戚眉。
刚才匆匆过去的是之桃,那边是西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