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薛婉跟着小太监一路分花拂柳, 左右拐了数个弯弯绕绕,才到了一处宫殿。
那宫殿很是眼熟, 薛婉只看了一眼,便停下脚步不动了。
小太监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疑惑来。
“薛小姐?”
“这可不是出宫的路。”薛婉看着那小太监, 声音淡淡说道,“如此来看,公公也并非沈侯的人。”
眼前的宫殿不是别处,正是张贵妃的承恩殿, 薛婉数年前来过, 纵然印象模糊,仔细辨认,却也还是认得出的。
那小太监微微一笑, 低头恭敬道:“薛大小姐机敏, 殿内有人在等您, 您进去便知了。”
薛婉脸色一沉,只慢慢踱了进去。
薛婉走进殿内,只见张贵妃倚在榻上,穿一件十分雍容的宫装,却因人太瘦了, 衣袖都打着晃荡。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面色苍白如纸,眼看是灯枯油尽的样子。
殿内左右两侧,各站着两个随侍的宫女, 还站着韩三娘和孔贞。
二人见薛婉进来,都面露惊讶之色。
“阿婉?你怎么也来了?”韩三娘瞧着薛婉,脸色愈发白了。
张贵妃见着薛婉,似要说话,却又吐不出半个字,只是一连串地又咳嗽起来。
孔贞亦是肩头微颤,轻声道:“贵妃娘娘把我们带进宫里,又是何意?”
今日一早韩三娘便听说了京城各大家族几乎所有未婚的女子都入了宫来,薛婉也在此列。
她听着心里觉得不好,便叫人套了车想着去找孔贞商量,谁料竟在路上与孔贞碰了个正着。
二人一合计,正想着要想个法子把薛婉捞出来,谁料张贵妃身边的管事太监突然出现,将二人带进宫来。她们虽觉得不对劲,却也是无法,只得跟着到了这承恩殿。
薛婉听了二人的话,心中沉到了低点,不等她要说什么,门外便传来脚步声,只见李武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叶七娘和诸多侍卫,还有一个老态龙钟的太医背着药箱,哼哧哼哧地走了进来。
李武瞧着三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如今人到齐了,也该开始了。”
那太医先上前给贵妃娘娘把了脉,而后转身跪在李武面前,声音颤抖地说道:“启禀靖王殿下,贵妃娘娘身中剧毒,此毒与陛下所染,正是一种。”
李武装模作样地露出惊讶地神色:“哦?是吗?若是如此,那这毒又是什么时候中的呢?”
“就在刚才。”太医神色不变地答道。
李武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韩三娘和孔贞,问道:“可是石夫人和叶夫人入宫之后的事。”
那太医神色平静地答道:“看脉象,确实如此。”
韩三娘和孔贞的脸色一起变了。
“你放屁!”韩三娘大骂道,“我们这才刚来,贵妃娘娘只顾着咳嗽,还一句话没说,一口茶没喝,她中不中毒,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张贵妃似痛苦的厉害,她捂着胸口□□一声,却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七娘听了这话,噗嗤笑了出来。
“石夫人说话可是有趣,靖王殿下在此,太医哪里敢说谎吗?”
“三娘不必说了。”韩三娘还要争论,薛婉却打断了她,她抬头冷冷瞧着李武,轻声道,“靖王殿下要做什么,还请划个道出了吧。”
此时,她已心中明了,沈淮安的安排早在李武预料之内,他顺水推舟,在这承恩殿做了个扣,等着她呢。
李武听此,微微一笑,他挥了挥手,两个侍卫上前,自袖中取出一条白绫,二人走到贵妃身边,便开始将白绫缠在贵妃娘娘的脖颈上。
殿内的宫人们各个抖若糠筛,却一声也不敢出。
张贵妃挣扎着用枯瘦如柴的手握住白绫,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韩三娘大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孔贞浑身颤抖,却伸手拖住韩三娘的手,轻声说道:“三娘,别说话。”
两个侍卫动作又快又稳,只听一声脆响,张贵妃的脖子已被勒断,软软地倒在榻上。
李武啧啧地摇了摇头:“贵妃娘娘死的真惨。”
薛婉蹙眉,冷冷瞧着李武,却见他懒洋洋地指了指韩三娘和孔贞道:“今日贵妃娘娘宣石夫人与叶夫人觐见,却未料到二位夫人丧心病狂,竟一言不合,将贵妃娘娘勒死在承恩殿内,薛大小姐,你说此事,我又该如何是好?”
韩三娘和孔贞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武。
“你有病是不是?”韩三娘怒吼道。
孔贞却回过神来,脸色惨白地看向薛婉,神色间是欲言又止的意思,她神色凄惨地说道:“三娘,你还没看懂吗?你我不过是靖王殿下手中的一枚棋子,用来钳制阿婉罢了。”
韩三娘回过神来,愣愣看着薛婉,似乎不敢置信。
薛婉神色平静地看着李武:“模仿沈淮安的口气传消息给我的,是你的人?”
李武摇了摇头,感叹道:“那确是沈淮安的人,只是贵妃娘娘在宫中经营多年,又有什么事能逃得过她的耳目?好在七娘机敏,买通了承恩殿的姑姑,才叫我提前有防备,又想到了用两位夫人钳制薛大小姐这样的好主意。”
叶七娘听此,甜甜一笑:“殿下说的哪里话,七娘不过是尽了本分罢了。”
薛婉看向李武:“殿下好算计,既然如此,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想怎么样,不若说说看。”
“好,既然薛大小姐是爽快人,我便直说了,我想纳你做我的侧妃。”李武笑道,“你若是点头,自今日起,便在宫中住下来,那贵妃娘娘便是自尽而亡。若你不肯就范,那她便是被二位夫人合谋害死的。”
至此,韩三娘终于听懂了李武的意思,她气得大骂道:“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我……”
韩三娘气得脸色发白,几乎要冲到李武面前,却被孔贞死死拖住。
李武纵然被骂了,面上神色丝毫未变,只笑眯眯道:“薛大小姐觉得如何?我要以你为质,自不会伤你性命,旁的人却不必顾及这许多。宫中有慎刑司,专用来逼宫,二位夫人细皮嫩肉,到了那里,可怎生是好。”
“好,我同意。”薛婉答应地干脆利索,眉宇间十分冷淡,她自被扣押入宫,便料到了走脱不了的可能性,因而并不意外,只是李武做事这样不择手段,却叫薛婉十分不爽。
“只是我有一个条件。”薛婉淡淡说道。
李武挑眉:“你自觉如今还有与我谈判的资本吗?”
“素来合作都要讲究一个诚意,我若点头,便是把下半辈子都送给了殿下您,殿下是不是也该表露一些诚意呢?”薛婉似笑非笑地说道,“殿下先不必急着拒绝,不妨先听听看,我的条件是什么。”
“说说看。”
“贵妃娘娘不该是自尽而亡的。”薛婉冷声说道,“她是被叶七娘绞死的。此事,我要板上钉钉地敲下来,不但如此,两位夫人还请殿下好好地送回府中。若不然,薛婉便是鱼死网破,也不会叫殿下好过。”
叶七娘听薛婉这般说,不禁脸色一变,她气道:“薛婉,你竟然挑拨我和殿下的关系?”
薛婉讥讽地一笑,冷冷瞧着叶七娘:“七娘子做事不留余地,便该料到旁人对你也不会留余地。”
李武定定看着薛婉,神色间颇有些迟疑。
“七娘是我的左膀右臂。”
“她先投李昭,再跟殿下,本就是贰臣。这样的女人,殿下当真相信她的忠诚吗?更何况她心地这般,待殿下登基后,后宫三千佳丽,岂不是要打翻了天?”薛婉微微一笑,口气里是四两拨千斤的味道。
李武的眉眼渐渐舒展起来。
叶七娘面色苍白,她脚下发软,几乎是半靠在李武身上,脸上的神色十分凄楚,她哀求道:“殿下,您不能听薛婉的这些胡言乱语啊,她这是要削弱您身边的力量啊。”
李武轻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是啊七娘,我也心知肚明。”他一边说,一边怜惜地捧起叶七娘的连,轻声道,“可你这般的女人,我身边实在太多了。”
而后,不等叶七娘回过神来,李武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侍卫冲过来,将她一把按住,长刀架在了叶七娘的脖子上。
生死关头,叶七娘哭得十分难看,她恐惧地摇着头,不停地伸手去拉李武的衣襟。而李武只静静瞧着她,神色间甚至没有多少难过。
寒光森然地刀在叶七娘的脖子上一抹,叶七娘倒在地上,鲜血很快在她身下成了一小摊。
韩三娘捂着嘴,弯腰几乎要呕吐。
薛婉却只静静瞧着,神色漠然。
“还望殿下遵守诺言,将二位夫人送出去。”
李武点点头:“待你一会儿当众点头之后,我自会安排人放她们归去。”
薛婉微微一笑,面色如常地跨过叶七娘的尸体,走出承恩殿。
回到宫宴,薛婉在周舒兰身边静静坐下,才隐约露出一丝疲惫地神色。
周舒兰瞧着她,担忧地问道:“你怎去了那么久?林十一早就回来了。”
薛婉不说话,只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我今日只怕出不去了,一会儿散了宴,你便去找沈淮安,要他稍安勿躁,我在宫中定会小心谨慎,护好自己,他在外面,绝不可自乱阵脚,遇到事情,要他好好和叶修昀商议,不可任性妄为。”
想到上回他们分别时,沈淮安的态度,薛婉心中多少有些焦虑。
周舒兰将薛婉的话一一记在心里,不知为何跟着手心也紧张起来。
林十一瞧薛婉神色凝重地跟周舒兰窃窃私语,只当她是心知李武不会看中她,正在那里兀自难过呢。
她正准备再去讥讽林十一两句,便见永嘉帝身边的宣旨太监手里拿着一份名册,晃晃悠悠走到宫宴上,尖声道:“传皇上旨意,念到名字的,今日起便宿在宫中,余下的可以回了。”
说是陛下的旨意,但如今人人都知道,这其实是靖王殿下的意思。
众女纷纷起身,跪地接旨。
按着法恩主持的意思,靖王本次纳妃共十六人,比太子的惯例还要多四人,其中侧妃两人,良娣六人,良媛八人。
名单是先按着品级由低到高的顺序来念的,林十一得了一个良娣,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她朝薛婉挤眉弄眼了一番,显然是觉得以薛婉的出身,显然是落选了。
谁料,那太监念到最后一个:“薛家女薛婉,品行端庄,贤良淑德,以封侧妃。”这之后,又是各种赏赐,就连居住的宫殿,薛婉都是独一份儿的。
如此一来众女不禁又窃窃私语起来。
薛婉听此,面上神色冷淡,恭恭敬敬拜谢之后起身。
周舒兰比那些女子更明白薛婉的处境,她面色苍白的出了宫,本是要去侯府寻沈淮安,谁知他早已等在门外。
沈淮安知道薛婉此次入宫,定是难以脱身,本已安排妥当,却未料到他宫中的眼线,竟被李武切断,再听周舒兰说完,他脸上的杀意已是隐藏不住了。
“薛婉让我转告你,切忌动怒,我哥也说你们谋的都是掉脑袋的事儿,可千千万万想好了。”周舒兰小声说道,神色间却是惊魂未定,她并未说自己方才出来的时候,恰好瞧着宫里面卷着一些宫人们的尸体运出门外。
沈淮安冷笑一声,翻身上马,径直回了侯府。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靖王将秀女留宿宫中的事便传了出来,朝野震惊。有不明就里,暗骂这皇帝荒唐,更有知道内情的,却是冷汗直流,各中心情不一而足。
叶修昀直等到孔贞回了,才将事情来龙去脉问个清楚,转身登门去寻沈淮安。
此时已是入了夜,忠勇侯府大门紧闭,后门却十分热闹,不少身着铠甲的人进进出出,叶修昀瞧着,眉头皱的更紧。
他见着沈淮安时,他已穿戴完毕,一身明光铠,在夜色下白的耀眼,白的雪亮。
“你这是做什么?”叶修昀失声问道,“今早还说要谋而后动呢,现在就准备反了?”
沈淮安眼中猩红,咬牙切齿道:“他李武不就是逼我反吗?我若再不反,阿婉便危险了。”
叶修昀一时气结:“这可就正中他下怀了。”
“可我等不及了。”沈淮安怒道,“如今阿婉在他手里,我若再不动手,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叶修昀瞧着沈淮安的样子,叹了口气:“罢了,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如今反了,总要师出有名吧。”
沈淮安微微一愣,说实在的,这事他还真没想好。
正在此时,遥遥的传来一阵钟声,沉闷的声响犹如天边的霹雳,一声声回荡在整个京城的上空。
外面的街道上,禁军的侍卫们手持火把,骑着快马自皇城中冲出来,围着整个京城来回跑动,一边跑一边大喊:“皇上驾崩啦!皇上驾崩啦!”
沈淮安和叶修昀一起冲进院子里,看向皇城的方向,沉默不语。
许久,沈淮安道:“师出有名了。”他缓缓说道,“靖王不仁,杀兄弑父,天下共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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