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破春寒【二更】
平湖渺渺, 烟水朦胧。
江南二月初, 春寒料峭时。
一座茶楼,孤零零驻在湖边。两只白鹤陡然冲破了湖上茫茫的雾,在半空中盘旋一圈,细长的腿, 稳稳地踩在了斜飞出的檐角。它们的羽翼还带着湿润的水汽, 在初升的朝阳的映照下,折射出奇异的彩光。
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
清晨尚未回暖的风,顺着敞开的窗户灌了进来,裹挟着些微的潮湿和冷意。
少女挽起了翠色的衣袖,裸露在外的一截皓腕如凝霜雪, 芊芊如玉的五指拢着一双玉著, 为坐在窗边的那人布置着早膳。
那少女黛眉如烟,明眸似水, 五官姣好。然而, 站在那人身边, 也不免失色。
他的模样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 脸色是因常年不禁日晒而呈现出的不自然的苍白, 眼睛生的略微狭长, 唇角却天生上扬,仿佛时时刻刻都是笑着的,自有一种从骨子里生出来的清贵优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冬日雪后的晴朗天空, 明净澄澈, 却又有着一种孤高遥远的冷意。
桌上的早膳做得精美, 他却似乎没有什么胃口,随意用了几筷子便出声让少女撤下去。
那美貌少女面露犹豫,秀丽的眉深深蹙起,呐呐道:“可是公子……”
“撤下吧,纨儿。”他看向少女的目光是一贯的柔和,然而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强硬,“我用不着了。”
少女轻轻咬住了下唇,福了福身,招来人将桌上没用几口的早膳撤了下去。
洞庭湖一望无际,远处都隐在了渺茫的晨雾里,之间或有几只许是水鸟的禽类,在混沌一色的水天之间,起伏回旋。
日头渐渐升高了,阳光驱散了周围浓白的雾气。落在檐角的白鹤似受了惊,一振翅,冲霄而起,在人的眼中化作两个越来越小的黑点,淹没在了远处青山云霭之中。
窗边的男人抬起了头,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窗外,道:“进来。”
便听见屋顶上一声轻笑。那笑声略微低沉,如银沙滚绸,颇有几分自矜的潇洒风雅。
而后就看见一抹蓝色顺着敞开的窗户落了进来。
“啊呀,你也舍得出来了。”来人笑盈盈看着他,调侃道,“终于不呆在你那个见不得光的屋子里了?”
他微垂了睫羽,长而黑的睫毛覆在如雪的肌肤上,竟然显得有几分病弱。
“闷得久了,想出来看看。”
“你这时机倒是巧妙。”来人道,“难道真的不是想看看他在哪儿?”
他闻言轻轻笑了一声,向来苍白的面颊上,竟然多了两抹如晕的嫣红,仿佛害羞一般。
“自然是想的。”
怎么会不想着那个人呢?
这许多年过去,他已经记不清那个人具体的形貌。
只记得,那人自漫天的飞雪里缓缓而来,偶一回眸,眼中是剔透的黑,像是一团墨,滴在一缸清水里,不知是墨染了清水,还是水稀释了墨。出剑之时的凛冽华光,撕裂了雪织的帷幕,倒映出泼洒了一地的血,是几乎将人眼睛灼伤的艳色。
那人生来就是风里楚致的白莲,是高山之上的一泓雪。只能容人远远观望,不能捧在手心。
——当年惊鸿一瞥,从此情海难渡。
茶楼里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将人从遥远的回忆里惊醒。看过去,才察觉茶楼已经在这短短的功夫里,坐满了人了。
却见那说书人折扇“啪”地一展,开腔一段听了百八十遍的开场词,然后便开始历数近些时日江湖上发生的诸多事端。
先是说那一年之前,魔教易主,名震天下的惊云刀沈归穹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打败,至今下落不明。而后又说,魔道易主,如今蠢蠢欲动欲犯中原,无数正道人士齐齐赶往此地,准备推选出新的武林盟主,率领众人前去征伐魔道。
这都是从几个月前就开始讲的陈词滥调,底下有的人早就听厌了,开始不满地嚷嚷。
“这段你都说了多少遍了,说点儿新鲜玩意。”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道,“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那说书人不慌不忙,折扇一合,在桌沿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朗声说道:“诸位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众人便噤声看向他。
说书人一展折扇,声音清朗:“诸位可听说过,天机谷惊世独绝的天机公子?”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那已经是一段非常久远的往事了。江湖中人事更迭一向极快,大多人都已经记不起来了,还有一些人则是根本不清楚。
却还是有人知道的,当下迟疑着呐呐道:“莫不是十五年前,那位破了十二奇门阵的天机公子?”
“正是!”说书人陡然提高了声音,掷地有声地道,“正是那位以九岁之龄破了十二奇门阵的天机公子傅宸!”
然后便是长篇大论的天机公子如何如何,引得场下人惊叹连连,最后才慢悠悠地,用一种颇为叹惋的口吻,道:“可惜慧极必伤,天机公子虽有乾坤之才,却自幼体弱多病,十四岁那年更是因为以一己之力困杀当世三十二位一流高手,受了重伤,于是便自闭山门,再也不出现在人前了。”
众人好一番唏嘘。
然而坐在窗边的清贵公子,却始终只是安静地听着,唇角始终不变的弧度,不知是笑亦或是嘲讽。
倒是那蓝色衣裳的来客笑盈盈地看了眼身边的友人,戏谑道:“这人说的起劲,却不知道正主就在这儿听着。”
却见天机公子缓缓摇了摇头,道:“不是我。”
“嗯?”蓝衣人不解。
他垂眸,声音极轻,落入友人的耳中却清晰无比:“困杀那些三十二位一流高手的人,不是我。”
友人一惊,忽然想起些什么:“……莫不是那位?”
天机公子道:“是他。”
当年他于阵法之道虽极富天资,然而到底年纪尚小,怎么可能对付的了当世三十二位一流高手的追杀?
那时候护送他的忠仆一个个死去,眼见刀锋逼至眼前,他闭上了眼,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反而是对方温热的血浇了他一身。
睁眼,睫毛被血糊住了,只瞧见一片粘稠的猩红,头顶却一个优雅冰冷如秋水淬过的剑锋的声音响起:“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我动手?”
回忆乍断。
……
楼下却是议论纷纷。
“天机公子不问世事多年了,这次出山莫非也是为了武林正道的伐魔大业?”
“谁知道呢?”一人道,“不过天机公子神机妙算,若是能得到他的助力,我们岂不是……”
一人闻言哈哈大笑:“话虽如此,只是怕到时候谁也不服谁,可真的要闹一场笑话了。”
顿时就有几个人脸色不好看了。
倒是有一个人施施然开口道:“所以,这次召开武林大会不正是要选出一个足以服众的人吗?”
那声音如玉碎。
其实也不算像,只是……除了“玉碎”二字,似乎再也找不出更合适的形容了。
也许是这声音实在是过于动听了,在场的人都不自觉地向出声的那人投去了目光,然而视线在接触到青年毫无特色的普通面容之后,便有些失望地收回。
可是本来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下方的人胡言乱语的天机公子却蓦然一惊,目光黏在了那个看似普通的男人身上,再不曾离开。
是他。
是他!
他不会认错,虽然这人的容貌与记忆那个模糊的影子已经有了颇大的差异,但是……必定是那个人,不会错。
只看见那人伸手将一份茶钱搁在了桌上,便要起身离开。天机公子陡然站了起来,身边侍女尚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急匆匆地跑下楼去,追出了客栈的门。
这湖边只这一座茶楼,看不见什么铺子,倒是一眼就看到了那离开的青年的背影。
他却没有急着上前,只是远远跟在后面,想要一探究竟。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那人转入了一座楼里。
天机公子仰头看了眼牌匾上挂着的花枝,犹豫了一瞬,便走了进去。
一入内,便有混杂的脂粉香扑面而来,耳边尽是男人与女人的嬉笑声。
他到底是没来过几次这种地方几次,面色微变,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只是微微红了耳垂。
“公子是第一次来这里?”约莫是他周身气质太过出众,上来问话的女子颇为小心翼翼,不敢放肆。
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枚锭子,递给了那女子,开门见山地道:“方才进来的那人是谁?”
女人扭着腰露出一个谄媚讨好的笑,接过了那枚银锭子,道:“不知道公子您说的是哪位?”
天机公子道:“在我之前进来的那一人,容貌普通寻常,穿着一身碧玉石色的衣裳。”
“那人……”女人微微歪着头,思索了片刻,“那是我们阁子里枕花魁的亲戚,恐怕今天是来和枕花魁要银子的吧。”
他眉头微不可觉地一蹙:“枕花魁是谁?”
“您竟没有听说过枕无寐枕花魁吗?”
那女子提到枕花魁,脸上当即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正要和这位莫名其妙的客人细细道来,便看见一个女孩跌跌撞撞从楼梯上跑下来。
“来人啊!死人了!死人了!”那女孩惊慌失措地叫嚷着,“快报官!报官啊!”
那女子脸色一变,这人她认得,是在枕花魁身边贴身服侍的侍女萱萱。
这时候,便看见楼上一间雅阁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丁香色长裙的高挑女子走了出来。轻纱如雾遮却了面容,仅仅露出一双点漆似的黑眸,微垂的睫羽是冬日寒鸦的颜色,愈发衬得肌肤如雪。
她的声音比一般女子更为低沉,却十分悦耳:“抱歉,诸位,楼上发生了命案,我已经让人去报官了,请诸位暂且不要慌乱,留在阁子里等官府查过再离开。”
她语速不疾不徐,十足的镇定,让人不禁信服。
“这人就是枕花魁。”身侧女人压低了声音对傅宸道。
傅宸“嗯”了一声,在堂下找了个位置坐下。
却有人不满地嚷嚷:“老子花了钱来玩的,死了人还要老子留在这儿,你们搞什么……”
那人一句话没有说完,已经被一个人一耳光打得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滚了一圈才趴稳,刚停下就“哇”地一声,和着打落的牙吐出一大口血来。
打人的那人却看都不看一眼,仰头对着楼上那高挑女子微笑道:“枕花魁都开口了,我等自然没有异议。”
女子微微颔首,道了一句“多谢”,便不再言语。
※※※※※※※※※※※※※※※※※※※※
这个世界的任务是养成+收集,所以时间线比较长,从中期开始写,很多事是在回忆里。
啊啊啊啊,这个世界我一定好好写!写不好我是狗!!!
踩雷预警:一只女装谢遗请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