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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破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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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的人很快就来了, 除了当地的捕头和捕快, 还有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少年。那少年生的一张极好的皮相,神情却颇为傲慢冰冷。

捕头是个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姓方,在本地颇有些好名声, 也很得人信服。他一进来就让人看住了门口, 问萱萱死者在哪里。

萱萱吓得六神无主,说不出话,还是站在楼上的枕无寐替她回答道:“死者就在这间屋子里。”

没等方捕头说什么,那跟着他们进来的黑衣少年便提起轻功,纵身翻上了二楼, 伸手就要去推开枕无寐身后的那扇门。

枕无寐微微一惊, 正要开口,便看见那少年翻手将一个金属质地的玄色牌子亮了出来——

“六扇门办事。”少年冷声道。

枕无寐下意识去看方捕头, 在瞧见对方对她点了点头之后, 侧身让开了进屋的路。

少年色若霜雪, 神情倨傲, 看也不多看她一眼, 径直越过她走进了屋。

他打量一番四周, 屋子里并没有打斗过的迹象,物品摆放十分规整。只有一个衣着完整的男人倒在床上,眉心一个红点一般的伤口, 鲜血从他的脑后淌出来, 在床上晕开一片。

他看向枕无寐:“有没有人进过这间屋子?”

枕无寐臻首微摇, 轻声道:“没有,我一进来看见有人死了,便叫萱萱去报官了,没有让人进来过。”

他指着床上的尸体,问她:“你可认识这人?”

枕无寐像是不忍多看,微微偏过了头去,拿扇子半遮了脸,细长的眉蹙起,道:“他是我的客人。”

“客人?”

“他听了我三日的琴。”

少年冷冷看着她:“你可知道他是谁?”

枕无寐睫羽如蝶,颤了颤,问:“谁?”

“季沧云。”少年紧紧盯着她,目光冷若深秋寒潭,“云中白鹤——季沧云。”

“竟然是他么。”她口中说着“竟然”,却像是并不意外。

“你似乎不意外?”

枕无寐道:“有什么好意外的?我的客人里,身份特殊的多的很。”

因她戴着面纱,少年只能觑得她眉眼,看不见面纱下的大半张脸。单看眼神,这女子似不是作伪。

这时候,方捕头从楼下上来了,走进了屋子。他走到少年的身边,垂首恭敬地唤:“大人。”

少年颔首“嗯”了一声,转身又去检查尸体。

枕无寐侧过了身,刻意不去看那具尸体,压低了声音问方捕头:“不知道那位是?”

方捕头小心翼翼觑了少年一眼,确定他没有看过来,才道:“那是六扇门来的大人物,复姓微生,来调查宫里鲛珠被盗一事。”

“鲛珠?”

“怎么?”方捕头略诧异,道,“你知道?”

枕无寐瞥了那床上尸体一眼,又飞快移开了视线,轻声道:“他听了我三日的琴,昨日说得了一个稀罕的玩意儿,要送于我,还说那是放眼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贝,就叫做鲛珠。”

“你说什么?”一道声音蓦然插了进来。

枕无寐抬眼看去,那来自六扇门的倨傲少年已经直起身来,正看着她。

枕无寐也不慌,淡淡陈述道:“季沧云曾经送了我一样东西,他说,那东西叫做鲛珠。”

“现在何处?”

枕无寐道:“在我屋里。”

“带我去。”

这要求可以说是有些过分了,然而枕无寐却丝毫不见恼怒,道:“好。”

花魁的闺房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绮靡,相反,十分的清雅,看上去甚至颇有些书香气质。

枕无寐领着微生子羽进去,穿过屏风,走到梳妆台前。她打开了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檀木的盒子,递给微生子羽,道:“就是这个了。”

微生子羽注意到,她的梳妆台没一个地方上锁,甚至屋里的箱笼衣柜什么的也没锁。

“怎么不锁上?”

枕无寐笑盈盈地道:“客人送的东西太多了,若是要一件件藏起来、锁起来,哪有那么多地方?”

微生子羽放眼一看,心下不由地微惊。

桌上那一套茶杯,是有“夺得千峰翠色”美誉的秘色瓷;案上一盘下到了一半的棋,散乱的棋子是用羊脂白玉和墨玉打磨出的;便是随便一盆装饰用的盆栽,也是花草中难得一见的珍品……这间屋子看着平平无奇,然而其中的奇珍异宝,却比比皆是。

枕无寐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盒子上,道:“大人不打开看看真假?”

微生子羽闻言,挑开了盒子上的暗扣,打开了盒子,一颗硕大的宝珠正躺在里面,颜色如冰,剔透无尘。

微生子羽端详盒子里东西许久,合上了盒盖,道:“多谢。”

枕无寐垂首道:“大人言重了。”

她低头的模样自有一番风流颜色,乌压压的睫羽如扇,于眼睑之下投下了一痕薄淡的阴影,愈发显得楚致动人。

微生子羽目光闪了闪,从她的脸上移了开。

枕无寐走到桌边坐下,抬手斟了一杯茶,推到对面,看向微生子羽:“大人请坐,若是还有什么事,大可以询问于我。”

微生子羽在她对面坐下,端起了茶盏,却没有立即饮下,而是若有所思地婆娑着杯壁,道:“季沧云是是你的客人,他死了,你似乎一点也不难过?”

“他只是听了我三日琴罢了,”枕无寐施施然开口,声音淡漠,“他既不是我第一个死的客人,也不是会是我最后一个死的客人,哪里值得我上心?”

微生子羽微不可觉地一蹙眉:“你的客人死的很多?”

“一个个都是江湖人士,成天打打杀杀的。”枕无寐漫不经心地道,“见得多了,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美人虽美,却薄情寡恩。

微生子羽心里升起的那些微好感,又在顷刻消散殆尽。

枕无寐却不管他怎么想的,低头摆弄着茶杯,面上一片与世无争的云淡风轻。

窗外一道雪影忽然擦过他眼角余光,微生子羽抬眼看过去,才注意到那是一只雪白的鹤,正在枕无寐的窗前停留盘旋着。

枕无寐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看过去,也瞧见了那只白鹤。

她笑了笑,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鹤,好好的吉兆,却偏偏要落在这烟花之地,可惜了。”

微生子羽转过头来,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开口:“你为何总是带着面纱?”

枕无寐微微一怔,目光闪躲:“自然是因为我的脸……我的脸受了伤。”

微生子羽不禁挑眉,似有些不信:“受伤?”

“还请您不要告诉别人。”枕无寐说完这句,便伸手解开了自己的面纱。

她五官生的精致而不匠气,面孔雪白,墨瞳素淡,垂眸之间,有一种如冷雾一般幽雅而缥缈的奇异美感。

一切物化的词,都难以确切地表述出她的美。她似乎从不应当以具体的词来形容,只需纯粹地美丽着,因而所有的为她而书写的骈词俪句,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藻饰。

微生子羽端详着眼前的这张脸。

他曾经出入禁内,有幸见到了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雁昭仪一眼。当时惊鸿一瞥,只觉明艳不可方物,想着,世间恐怕再难有胜过雁昭仪的人;然而眼下,枕无寐的存在,却推翻了他此前所有的论断。

他像是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枕无寐屋子里会有这样多的奇珍异宝了。想必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散尽千金博她一笑。

这张脸如此完美,微生子羽实在是看不出哪里受伤了:“伤口呢?”

枕无寐伸手点了点自己耳根前方的颊侧,给微生子羽看:“这里。”

那里确实有一道瑕疵,像是指甲掐出来的小印子,又或者是什么坚硬物体压出来的,需要仔细地去看才能看到。

枕无寐又戴上了面纱。

微生子羽不再说话,喝了会儿茶,起身离开了。

尸体已经被运走,抬回义庄供仵作验尸,而方捕头则带着捕快们正在楼下盘问着众人。在场的多是江湖人士,和官府一贯的不大对付,大多不愿意配合,若非是为了给枕花魁面子,恐怕都不会留下来。

捕快们刚刚盘问完所有的人离开,枕无寐便款款地走下楼来。

这么短的一会儿功夫,她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衣裳,木槿紫的留仙裙,行动之间,衣带当风摇曳生姿。

天机公子等她出现已经等了许久,当即迎上去,唇角笑意温和,唤道:“枕花魁。”

枕无寐看着他,墨色的眼眸里是恰到好处的微微疑惑之色,启唇:“你是?”声音低沉而温软,却有些雌雄莫辨。

“在下傅宸。”他报上名号。

枕无寐轻轻“哦”了一声,像是知道了他是谁,又像是还不知道,不紧不慢地问:“你有何事?”

他微微挑眉,道:“枕花魁好似我一位故人。”

“哦?”她像是听多了这类俗套的搭讪,漫不经心地笑,“不知您的那位故人姓甚名谁呢?”

“他叫谢遗。”他轻声道,“多年前曾经救了我一命,至今不能忘。”

枕无寐睫毛也未颤抖一下,平静而疏离地道:“知恩图报,公子真是仁义。”

傅宸不置可否,转而道:“不知道在下明日有没有机会来听枕花魁的琴?”

枕无寐颔首,微笑道:“不胜荣幸。”

傅宸也没有再做纠缠,得了确切的回复之后,便转身离开。

枕无寐对堂下的众人福了福身,为今天发生的事道个歉,在场的人本来的满腔怒火,也在她如此柔软温和的声音里散尽了。也有人依旧有些不忿,这时候枕无寐便遣自己的侍女拿出赔礼,送给大家。

那赔礼不值几个钱,但是胜在一番心意。收了赔礼之后,那些人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次日傅宸果然来了,只身一人。

昨日死了人的屋子今日已经被打扫干净了,枕无寐在那间屋子里为他抚琴。她的琴也是不寻常的,其弦颜色如冰,白得通透,似是早就遗失多年的“落川”。

傅宸待她一曲抚完,才似不经意地提起:“听闻,昨日枕花魁的亲戚来过了。”

“是,一些私事罢了,也不好在客人面前说,怕贻笑大方。”枕无寐低眉浅笑,像是对此觉得有些羞赧,道,“他就早已经离开了。”

“是吗?”傅宸道,“怎么不曾看见?”

枕无寐道:“客人怎么会注意到这等小事呢?”

傅宸笑了笑,没有追问。

两人一阵沉默。

“杀季沧云的凶手,还不知道是谁。”他轻轻吐出一句话来,打破了满室凝滞的寂静。

枕无寐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道:“六扇门的微生大人不是在查吗?”

傅宸道:“放眼江湖,能在季沧云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用一根针杀了他的人,不多。”

“您去看了尸体?”枕无寐伸手按在了琴弦上,垂眸,语气淡淡地问道。

傅宸没有反驳,自顾自地道:“致命伤只有眉心一处。”

“客人似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香炉里的香快燃尽了,说话的时间里,枕无寐又添了新的香进去。乳白色的烟雾了了升起,没一会儿又沉了下来,于衬在香炉下的铜盘里,滚成柔软的一盏雪。

傅宸的目光落在她添香的手上,那双手皎白如玉,五指修长,也不知拿起剑来会是何等的好看。

“其一,是至今仍然下落不明的前魔教教主惊云刀沈归穹;其二,是自沈归穹手中夺得教主之位的谢忌;至于其三……”傅宸忽然不再说下去了。

枕无寐像是被勾起了兴趣,看向他,目光是探究的:“谁?”

傅宸看着她,眸光如新镜匣开,一种陡然的冷与净,如风裹雪,扑面而来:“便是你,谢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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