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梦山白狐
“……大人, 呜呜呜……”
“呜呜呜……不见了……”
像狐狸又像狗的生物蹲在角落里哭着, 它的哭声并不大，音色像是小孩子，但也正因为这样, 在平安时代的神秘色彩加持下，于夜里听起来就像是心怀怨念的魂灵发出的声音。
藤丸立香哆哆嗦嗦地拉开门。
“……大人，不见了, 呜呜呜……”
小妖怪背对着他, 声音含含糊糊，走近了才大概听清楚它说了什么。
夜色极为昏暗, 小妖怪白色的皮毛像是带了醒目的微光, 幼小的身体以委屈地姿态蜷缩在角落里，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子。
藤丸立香悄不做声地靠近, 墙外忽然刮来一阵大风, 淹没它细微的哭声, 枯黄的落叶以一种要填满庭院的趋势落地, 堆积到他们的脚下, 可怜的小妖怪在呜呜哭着的间隙里抬头，少年就已经蹲在了它面前。
是一只小狐狸啊。藤丸立香心想。
“你怎么了？”
小妖怪看到他，蓦地停下了哭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藤丸立香。
藤丸立香：？
他顿了顿, “呃, 你……”
这时小妖怪猛抽了一下鼻子, 大喊着“呜哇哇哇, 晴明大人不见了哇——！！！”一边朝他哭着跑过来，涕泗横流，俨然作出一种你要是不抱住我就全往你身上抹的意向。
藤丸立香：……
他这才看清这只小狐狸的样子，红白相间，有两条毛茸茸的尾巴，头上还带着一个小面具。
小妖怪像是子弹一样撞进他怀里面，嗷嗷大哭着，哭声震天，他下意识地收起手臂抱住它，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问：“啥？你说谁不见了？”
“……晴明大人。”
“谁？？？”
小妖怪抬起头，吸着鼻子，铿锵有力地重复了一遍：“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
藤丸立香怔怔地放下他，环顾四周，庭院破败萧条：“那这里，还真的是……”
“就是晴明大人的宅子啊。”
“！！！”
小妖怪见拿着自己的少年整个人像是被惊雷劈了一下的模样，奇怪地眨眨眼，不哭了。它带着厚重的鼻音，也后知后觉地问：“你是谁啊，为什么会出现在晴明大人的院子里。”
“我、我叫藤丸立香。”
少年呐呐地答道，忍不住抬头想看一眼天上的厚云之后，是否有一轮明月在起伏的云层里，皎皎无缺。
所谓，不知源义经，但识晴明公。
“安倍晴明……是真的存在的啊……”
平安时代有梦幻之名，又是贵族公卿文化的盛世，不少笔墨叙述着种种匪夷所思的神秘，因此，山川自然孕育精怪，光鲜织锦盖下森白枯骨，两者如暗昧共存，妖鬼便从夹缝中滋生。
而为了镇压世间恶鬼，阴阳师就像是在黑暗中散发着华光的指针，手掌天地星辰的变动，在这黑暗又华丽的时代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其中最为传奇、家喻户晓的阴阳师，就是安倍晴明。
他的名字本身，就成了这个时代的一部分。
——能凭一己之力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已经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概念了。
“啊，你抓痛小白了！”
手里的小妖怪猛地蹿出他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扑倒了他脸上。
“啊噗！抱、抱歉，稍微有点激动！”小妖怪跳上脸，藤丸立香鼻头一痛，熟悉地承受了像是被芙芙踩脸的感觉，捂住脸回过神。
安倍晴明是迦勒底从没召唤过的人物，但无人会质疑他成为英灵的资质。藤丸立香在知道自己会来到平安时代后，就非常想见一见这个传奇的人物。
比起源赖光、酒吞童子等名人，安倍晴明这个人就像游走在人与鬼的两个世界中，充满了最神秘的色彩。
“我是被一张黑色的符纸突然召唤过来的，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年比划了一下符咒的样子，本来对这样反向召唤还有怨念的他看到小白哭成这样也消气了，又说了遇见酒吞和茨木的事情，然后问：“所以你说‘晴明大人不见了’，能详细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小白能感觉到鬼王残留的气息，于是想了想，告诉他。
这平安京的阴森诡谲，又向少年掀开了一角。
时间线与酒吞童子的说法衔接，小白这边所遇到的情况是：
作为安倍晴明的式神，他在玉藻前烧掉源氏的黄泉塔之后得到嘱咐，要前往地狱给阎魔大人送一封信。没想到等到自己回来时，源赖光已经提前收到海妖进犯的消息来与安倍晴明结盟，二者一起出发去了丹波一带。
简单来说就是小白没有赶上安倍晴明的出发，听说属于人类的大军对抗海国失败后，安倍晴明也没有回来。
破败的庭院荒草丛生，这座宅邸正是因为主人的离开而迅速衰败。
藤丸立香看了看小白，忍不住撸了一手摇摇晃晃的两条尾巴。
小白应该是属于没什么力量的小妖怪一类，或许是被安倍晴明故意放在平安京，没有带去战场吧？他推测道。
“和海国妖怪们大战之后，晴明大人和源氏那个阴阳师就都不见了……”
“小白找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找到晴明大人，只能回去梦山。”
说到这里，小白又耷拉下耳朵，难过地哭哭叨叨起来：“今天突然感到庭院有晴明大人的气息，跑过来发现，原来只是晴明大人留下的一张符咒不知道召唤了个什么东西来。”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藤丸立香手一僵：“……”
“所以小白忍不住就……诶？”
小白抬起头，奇怪地看着少年，眼睛还湿漉漉的，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把他又放回了地上。
藤丸立香把他怎么拿起来怎么放回去：“你先自己慢慢哭，哭完了我在找你，晚安。”
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小白：？？？
说完少年真的放下他就走了，小白一愣，连忙追上去，一改之前怨灵一般的哭声，大喊着想要拦住藤丸立香。
于是破败的庭院里就响起这样的对话：
“等等qaq！作为式神你怎么能这么不关心晴明大人！”
“我是人，不是式神！”
“你就是！你自己都说你是被抽……被符咒召唤出来的！”
“我是被暗算了，我不是！”
藤丸立香一脚踏回室内，单薄的布料维持他起身后的状态堆在地上。他大踏步走过去直接拎起来，想再度躺回去。
“我要睡觉！”
虽说是要修复特异点，但无缘无故被这样召唤到一个破败的院子，又双叒叕从天而降，推测了一下基本的情况和鬼王三言两语给出的信息，藤丸立香觉得自己很可能是掉入了一个非常复杂的烂摊子里，再被小白这么一扎，很好，神仙都难免会生气。
而且这间宅邸内什么都没有，仿佛家徒四壁，单薄的席垫和布料都是他从角落里落了灰的柜子里挖出来的，基本没有多少御寒能力。
痛苦不堪地睡了大半宿还被吵起来……
小白叫道：“可是——”
“我又冷又困不想听！”
藤丸立香表示拒绝，结果就看到白色的小狐狸直接跳到他的脚前。
小白嘭地一声原地变大，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单薄的被子一下掉回地上。
一个比少年还要大上几倍的，皮毛鲜亮柔顺仿佛在夜间泛着微光的狐类低着头，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额头。
巨狐眼睛鲜红，上齿尖利，尾巴轻轻晃动起来，有着一阵阵清越的铃声。
甲斐有梦山，梦山中有千年白狐。他风餐饮露，枕草而眠，有着最安静的眼睛与最美的梦境。
在人类笔墨妖魔化的传说背后，无人知晓妖怪们真正的模样。
藤丸立香和他沉默对视。
片刻后少年舒坦地躺到了温暖大狐狸的身上，认命道：
“好吧，客人，您说吧，您有什么愿望。”
其实在出发前，藤丸立香无法确定这个特异点的扭曲在哪里。
从前下副本都是为了寻找他追求的那个遥不可及“可能性”和收集圣晶石碎片，而修复特异点……这又要回到特异点的概念上来说了。特异点是该时代的某个重要时间点发生了与历史记录不一样的事情，导致未来的走向偏离历史——但是异世界的平安京，早在之前遇见大江山的时候，他就发现和他所理解的历史不太一样。
再加上刚刚酒吞童子提到的只言片语，他发现这个平安时代里……源赖光和安倍晴明似乎是同龄人……
同龄人！
本应该于西历921年出生的安倍晴明和西历948年出生的源赖光，同！龄！
应该说不愧是异世界吗，本身的历史记录就和迦勒底给出的资料有偏差，那么这个特异点会是在哪呢？
藤丸立香思考着，突然感到小白用鼻子拱了拱他。
“你有在听我说什么吗，人类。”
“你说你找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找到……”
“你没听qaq。”
“呃……抱歉。”
时间逐渐推移，但清晨没有曙光的到来，厚重的云层掩盖了一切天光，人们只能从隐约变化的明度来判断黑夜是否结束。
少年躺在狐狸的身上，看到夜色的光影在墙壁上沉沉浮浮，云海淹没初日，压抑阴郁，像是预示着这个时代悲惨的未来。
藤丸立香叹了口气，坐起来。
“我只是突然来到这个时代也很不知所措，酒吞童子说我来晚了……看到这样的平安京我也不由得生出这样的感觉，他只是先一步帮我说了出来而已。”
特异点在哪——真要说奇怪之处的话，其实已经多如繁星。
不去考虑那一些令他头大的人物年龄问题……最为传奇的阴阳师失踪，海国的妖群在山川高地虎视眈眈，平安京的天空有永不散的云层，喜爱此情此景的诸多恶鬼仍在暗处蛰伏。
他的目标，他的道路，又会是什么，通往了哪儿？
巨大的狐狸看着少年自己静了片刻，又倒回了自己身上，蓝色的眼睛没有半点困意。
“你继续说吧，小白。”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中亮起像是不知道从何处找来了光。
“让我看看这个时代要从哪里开始走。”
小白睁大眼睛，本来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没想到藤丸立香自己就缓了过来。
于是他看了少年好久，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
“噫。”黏糊糊湿哒哒的。
“晴明大人说，还有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