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今日的沅州城注定一片血雨腥风。
坊门打开,宋颂站到大街上时,城内一片消杀。
铁甲士兵呼啸而过,马蹄踏在青石板上,震得大地都晃了。
宋颂被人群挤着走,完全偏移了本来方向。
等到停下,她一抬头,心中叹气。
“王府。”
人群都往这边瞧热闹来了。
铁甲兵便是冲着这个方向。
东富西贵,京城权贵都在西边。
王奇府邸跟云府在相邻两坊间。
府里哭声震天,人仰马翻。
士兵冷喝声不时响起,间或夹杂着求饶嘶喊,听得人心里一阵阵发凉。
众人鹄立眺望,没过一会儿,铁甲兵压着人出来了。
宋颂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却蓦地顿住。
王奇结局是她设计,早有所料,她本来不打算来王府。
没想到人群将她挤来了。
更没想到的是,竟然见着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杨雎。
做了妇人打扮,清瘦了,却更艳丽了,好像开到荼靡的杜鹃,浓烈,暧昧。
宋颂依稀想起杨府被抄那日也是铁甲兵,一样的人仰马翻。
只是那时的杨雎,还是沅州双姝杨大小姐,一身才气,步步生莲。
之后她便没甚心思留意。听说杨媛遇到一为其倾心的商人,重金贿赂,将她娶了去。当时她心里只拂过一丝感慨,替杨媛。
如杨媛这般,虽没有大智慧,却也没有大贪欲。
相比起大户人家,商人虽身份低,但未尝不是一处好去处。
没想到杨媛竟然是看得开的那个。
至于杨雎,她当时就对容戈开玩笑,说她绝不可能嫁商人。
如今可是应验了。
杨雎好似发觉什么,隔着嚷嚷人群,目光直勾勾向她扫来。
认出是宋颂,她眸子一冷,勉强扯了扯嘴角,转过脸去。
宋颂瞧着她一身华服,头发一丝不乱,在一众惊慌怯弱的女眷中格外突出,心里倒是有些好奇。
以她没入教坊的身份,王府这样的人家明媒正娶是不可能的。
那便只有做妾一途了。
她随手搭了个路人:“中间那位女眷是王府什么人?”
不怪她不知。实在她事情太多,无暇顾及杨雎这么个早已被她推下剧情舞台的人。
“那位你都不知啊,孤陋寡闻了!那是王大人新纳的妾!”
宋颂一时间嘴巴没有合上。
“王奇?不是王守仁?”
有人瞅着杨雎不肯挪眼:“嘿嘿,原来是忠勤伯府那个大小姐,伯府不是被炒了么,大小姐没入教坊,后来搭上了王尚书。就是不知道,这次又便宜了哪个老头子。”
宋颂半晌不语,突然,忍不住轻笑一声。
上辈子看上的是原主侯夫人的位置。
这辈子看准了尚书夫人,一品诰命?
她摇摇头:“机关算尽一场空。”
“不过,求仁得仁。”
杨雎被铁甲压着从街上走过,正好路过宋颂,听到她这声叹息。
她眼睛里藏了最深的毒,含着无尽恨意盯着她,被铁甲一拉,才顺着手上镣铐的力道一个踉跄,被拖走了。
走了老远,突然回头看了宋颂一眼。
隔得远,宋颂瞧不清她那眼神。
也并不放在心上。
王奇这次犯的是滔天大罪,没有株九族已是她警告容戈以及燕帝念在王奇多年兢兢业业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抓贪官,惩奸除恶,自古以来就是老百姓最喜欢的话题。
“你可知王府犯了什么事?”旁边有人看宋颂一副书生打扮,却也丝毫不知,不由心里优越,想要显摆。
宋颂做了一揖,笑眯眯配合:“愿闻其详。”
她心知黄烈跟着,索性坐实了看热闹这事。
帝王心难测,若是没有上次埋下隐患,这次燕帝也不会如此干脆利落将王府连根拔起。
“这王奇上次停官闭门思过,不出一月,就回去接着做官了。要不怎么说皇帝跟前宠臣呢!”
天子脚下,皇城根儿底下的老百姓,是敢说上那么几句皇帝的话的。
“可这人当了皇帝,那就不一样了!王奇是继续当官了,谁知道皇帝心里怎么想?心里早就留了芥蒂了!这是埋下了祸患呐!”
“王守仁私采铁矿,谋取暴利,贿赂官员,败坏朝廷风气,随便哪条罪证拖出去都够他死十次八次了!”
宋颂竖起耳朵,倒是对这老头另眼相看,没想到分析问题这么透彻。
“朝廷官员上下沆瀣一气,王守仁用钱打开通道,将铁矿之事瞒得密不透风,钱财流水一般入了这些人的口袋里。
“不过,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王守仁横行霸道,不择手段,被人发现告发,竟斩杀朝廷命官,掩埋事实。”
“这被杀的人一批接着一批,余下的也被栽赃抹杀。今日敲响鸣冤钟的,就是宿州司马苏世黎。听闻全家早已被杀绝,只他一人侥幸逃生。”
人群叹息,目露不忍:“贪官就该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宋颂眼角余光向后扫了一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道:“王守仁铸成大错,王奇是怎么回事?”
人群好些人向她看来,好像在责怪她孤陋寡闻。
“王奇身为朝廷命官,不但没有将王守仁绳之以法,甚至包庇亲子,明知故犯,将苏世黎藏身之处所有人家赶尽杀绝,襁褓之中的小儿都没有放过。何其残忍!该杀!”
压着王奇与王守仁父子二人的囚车从大街上驶过时,两旁原本安静的人群瞬间热闹起来。
“奸臣贼子!不得好死!”
“下地狱去吧!”
人们把手上所有废物全都向囚车砸了过去。
王奇皱纹满布的脸上一片沉穆,鸡蛋菜叶泼了满头满脸,他表情未变,垂着眼睑,一动不动在囚车里坐着。
王守仁常年笑眯眯的一张弥勒脸失去了笑褶,一瞬间拉下去,目光阴冷地在人群里扫荡,疯狂寻找着什么。
显然,他失望了。
他眸子充血:“你最好保佑我王守仁一辈子翻不了身。终日打雁,没想到竟被啄了眼。”
到这时候,他要是还猜不到有人在他背后下了一大盘棋,他半辈子算是白活。
宋颂正好对着他的眼睛。
那双狠毒的眼睛看得人心里一凉。
她再一看王奇,仍旧岿然不动。
不愧是老狐狸。
囚车后面便是女眷,杨雎最显眼。
宋颂想到原主死时。
受尽折磨,生生沉了湖。
当初找上自己时,魂魄神志已然不清,却只记得要报仇。
正因为太凄惨,她难得做一回好人,就掉进了这个坑爹的世界。
想起任务,她便想起容离。
顿时想起自己先前的目的。
不再看身后人群和王府一徙三千里的队伍,她拨开人群往回走。
一路上所遇之人还未碰到她,就被不知名的力道隔了开来。
她嘴角抽了抽,走到街角,站定:“出来吧。”
黄烈摇头晃脑笑眯眯地出来。
大摇大摆,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
胸膛依旧敞着。
宋颂扫了一眼,黄烈顿觉兴奋,不由更加挺直了腰杆。
宋颂双手环胸,眼角有什么白色东西落下。
她伸出白皙的手,一片晶莹剔透的东西轻飘飘落在掌心,然后化成了水。
“下雪了。”她抬头环顾。
天灰蒙蒙的,雪一片一片好像谁无意中随手洒落的碎纸洋洋洒洒落下。
第一场雪总是不美的。
正有些可惜地想着,乍然看到街角雕了火焰纹的漆黑马车旁,一身白衣的容离正看着她。
目光温润,眼睛略弯。
那双有些狭长的眸子露出些单纯的愉悦。
雪落在他乌黑长发上,令他如同冰雪中走出来的圣人,肃穆而清冷。
所有笑容,只为一人。
宋颂心一跳,忙定了定神。
人群比她先注意到那辆马车,以及马车旁那个高贵清雅的男人。
原先吵嚷的姑娘羞红着脸,声音细声细气,视线乱瞥,胸口犹如小鹿在撞,咚咚咚跳个不停。
容离视线从人群中扫过,一眼就定在了宋颂身上。
不管多少人,他总是能一眼看见她。
小姑娘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是一俊俏公子,不禁狠狠松了口气;待到发觉那小公子体态风流,明显不是男儿,一片失望艳羡。
容离站在马车旁,接过天阙递来的墨色纸伞,缓缓向宋颂走来。
他将伞撑在宋颂头顶,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拂去她头发上沾染的雪花。
“冷了,回。”
今日是她必须去燕王府解毒的日子。
闻言,宋颂点了点头:“嗯。”
容离手指离开时不由自主摩挲了一下她柔软的头发,将唇往下压了压。
“备了你喜欢的糕点。”
宋颂爬上马车,伸出手去,刚要说伞给我,手里却握住了一抹冰凉。
她眼皮一跳,手握住也不是,松开也不是。
手里的温度明明比她体温要低,可那干燥中带着些细茧的指腹却好似燎人一般,烧得她手心烫了。
妈的。
她暗骂一句,老子千年的老狐狸,怕你个毛都没长齐的?!
她脖子一梗,眼睛一瞪,理直气壮,心想你都不怕被占便宜,我有什么好怕的!
视线紧紧盯着这处的众女子看着宋颂手里那只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放开!让我来!
她们心里疯狂尖叫!
宋颂手上一用力,将容离拉上马车。
所有女人盯着她目光想杀人。
宋颂挑眉,扫了一眼,调侃:“太子殿下爱慕者甚多。”
容离脸色冷冰冰:“黄烈。”
黄烈眉头一跳。
“黄字部不发赏银?”
黄烈摸不准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他老老实实如实回答:“回殿下,发的。”
容离眸子在他身上放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收回:“京郊出了桩案子,你亲自去查。”
黄烈左脚差些踩到右脚上:“是,殿下。”
让他去处理京郊老百姓为了宅基地干架闹到官府的事,就跟让狼吃草一般。
人干事?
走在路上,他恍惚问天阙:“我做错什么了?”
天阙扫了眼他敞开以肌肉为美的胸膛,神情怪异:“我为何要告知你。”
黄烈:“卧槽,你个面瘫竟然笑了!”
作者有话说:本蠢作者昨晚写完了准备存稿箱里改一下再发,改着改着,就睡过去了。
我的小红花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