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蓦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雨花石珠,一时竟不知是真是幻。梦中的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到他总觉得这些在冥冥中都曾经发生过。
幼时的挣扎,与她成亲后的快乐,得知如意背叛时的痛彻心扉,与她生死永隔时的缠绵不舍种种情感激荡于心,令他几乎忍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剧烈痛苦。
他的阿诺,他心爱的妻子!
雨花石珠依旧静静地躺在他手心,仿佛毫不出奇,他求证般再次紧紧握住,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外面传来侍女慌张的声音:“将军,小娘子的食盒掉在园子里,人却不知哪儿去了。”
阿诺?他脸色大变,瞬间冲了出去。
建业城郊,西园,亭台错落,枝吐新绿,已见早春的风光。韩遂立在太湖石磊出的锦鲤池边,正在闲闲喂鱼。
烟池渺渺,公子如玉,满园花树潇潇,也无法夺去他半分风姿,真如画中仙人一般。
田诺只是看了他一眼,窒息的感觉又起。她忙低下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提醒自己保持镇静,不要露了破绽。
“白小娘子怕我?”韩遂将手中剩余的鱼食交给身边的骑卫,取出丝帕擦了擦手,转身负手而立,一举一动赏心悦目,声音温煦如故。
田诺勉强笑道:“郎君身份高贵,气势不凡,我自然是怕的。”
他笑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旁边凉亭道:“坐。”
田诺没有动,问他:“我的侍女呢?”
韩遂道:“白小娘子回答我几个问题便能见到她。”他含笑又说了一遍,“坐。”
田诺依旧没动,她不是不想坐,而是怕自己一动作便会暴露自己动作的不自然。她不敢想象,眼前的人若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事来。毕竟疯子的行为正常人无法揣测。
韩遂依旧是一副温柔含笑的模样,柔声道:“我记得,上回让我把话说三遍的人,最后被切成了两半,一半扔进鱼池做了鱼食,另一半剁碎做了花肥。”
田诺:“”妈耶,好变态!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变态?不过也是,她要是早发现了,肯定离他远远的,也不至于会枉死在他手下。
好女不和变态争,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她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僵硬地坐下。
韩遂目中带着好奇,微笑着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看得田诺毛骨悚然,总有一种自己下一刻就要被他解剖的错觉。
她坐得笔直,僵着脸道:“韩郎君有话尽管问。”
韩遂问:“妙笙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田诺摇头:“没有。”韩妙笙的死,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元慈的野心,她可不背这个锅。
韩遂奇怪:“那你怕我做什么?”他素来自负容貌出色,气质又偏向温润亲和,旁人见了向来只有亲近之念,断无她这样既害怕又厌恶的。是的,厌恶,田诺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却骗不过他的眼睛。
韩遂觉得有意思,他还从来没有遭受过年轻小娘子的讨厌。
田诺一脸诚恳地道:“郎君身份高贵,气势不凡,我自然会怕。”和刚刚的回答几乎一样。
韩遂眉眼微弯,扯出一个笑来,悠悠而道:“看来白小娘子还没学乖啊,我说过,我不喜欢问第三遍。”说话间,背着手,慢条斯理地欺近她。
田诺心头狂跳,弹跳起来,一步步后退。直到贴上后面的亭柱,再无退路,眼看着他越来越近。
“白小娘子怎么不回答我?”韩遂叹道,“只怕是问心有愧吧,可怜了我家妹妹”他的声音渐渐低去,负于身后的手抬起,手腕一翻,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匕首,紧紧抵上了她的喉咙。
冰冷刺痛的感觉传来,田诺垂下眼,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匕首,他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割断她的喉管。
梦魇般的记忆蓦地涌上心头:发狂的眼睛,疯狂的表情,一下又一下刺入她胸口的尖刀,那仿佛要将她凌迟的剧痛她被紧紧抓住,无路可逃。
绝望,难受,恐惧!
不要!她瞳孔骤缩,脸色苍白如纸,猛地伸手,不管不顾地推了出去。饶是韩遂缩手得快,她的掌心也被划破,鲜红的血珠顿时流了出来。
刺痛的感觉让她从狂乱中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紧紧攥起手,戒备地看着他。
韩遂的目光落到她染血的手上,忽然叹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悲悯:“怎么那么大的气性?伤成这样可怎么是好?”手伸出,旁边的骑卫立刻奉上伤药和布带。他转头对田诺道:“伸出手来。”
田诺忍着疼痛,将手藏在后背,冷冷道:“不需你管!”猫哭耗子假慈悲!
韩遂望着她苍白的面色,惊惶又愤怒的水眸,失了血色的唇,眼中闪过一丝恍惚,随即微微笑了起来:“小娘子的□□倒有些像我的一个故人。”
田诺心头一紧:“故人?”她的容貌声音和前世全然不像,也从没做过任何惹人疑窦的事,应该不会被他认出吧?
韩遂凝视她:“果然有几分像。”
田诺勉强笑道:“大人的故人定也是贵女,我怎么敢比。”
韩遂探究地看向她,不置可否:“白小娘子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那个故人是谁,现在怎么样了吗?”
田诺心头狂跳,顺着他的话木然问道:“她是谁,现在怎么样了?”
真的像。逞强时微微抬起的下巴,紧张时不自觉屈起的小指,强笑时隐约皱起的眉头。可她怎么可能是她呢?她早就死在了他手里,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韩遂脸色骤然冷下,冷声道:“你也配问她?”
田诺:“”蛇精病啊,不是你让我问的?
可她已经没有精神和他计较。手上的痛感越发强烈,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地面,兀自没有止住的趋势。她浑身发冷乏力,额头一点点渗出细密的汗珠。
韩遂怜悯地看着她,又说了一遍:“伸出手来。”顿了顿,添了一句,“小娘子不会又要我说第三遍吧?”
田诺咬了咬唇,将疼得几乎已无知觉的手伸出。
他毫不避讳她带血的手,轻轻抓住,亲自帮她上药c包扎,温柔有如最好的情人。田诺心里却越发恐惧,几乎用尽全部气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发抖。
伤口包好,他放开她手,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白小娘子与元将军婚约将定?”
田诺警惕:“关你什么事?”
韩遂道:“元慈有胆色断了元韩两家姻亲关系,不就是仗着攀上了白雁归这棵大树吗?想和白雁归做亲家?”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动听,可说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我倒想知道,如果白小娘子在元家丢了清白,元白两家还能不能毫无芥蒂地结亲?”
田诺的脸上瞬间唰的一下全无血色,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想做什么?”另一只手悄悄地放到背后做出招呼暗卫的手势。按理说,他刚刚拿匕首架着她时暗卫就该出现了,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
韩遂微笑:“白小娘子是找暗卫吗?”
田诺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暗卫并没有出现,听韩遂的口气,显然他早知道暗卫的存在。
韩遂道:“刚刚我的人看那两位蹲在树上辛苦,已经将他们请下来了。”
田诺如堕冰窖,韩遂已将她所有的路都封死。她冷声道:“建业是元家的地盘,你就不怕元家发现,叫你走不出建业城?”
韩遂笑得温善:“我走不走得出建业城就不劳小娘子关心了。至于其他,被他们发现岂不是正好?我正想看看,元家愿不愿意看在白雁归的面上娶一个失贞的媳妇。”
田诺声音有些发颤:“我和元家的婚约已经解除。”
“怕了?”韩遂笑出声,“白小娘子,现在再撇清已经晚了。要怪就怪你偏偏被白雁归那厮收养了。我虽不喜欢你这样的,看在你和故人相似的份上,勉强纳了你也就罢了。”他站得离她极近,唇边噙笑压迫而来。田诺拼命向后缩,却被亭柱挡住无处可避,不由失声道:“你,你难道竟想在这里”
他含笑道:“这里有什么不好?幕天席地,景致清幽。”
田诺瞠目:“你疯了!”觑个空就从他旁边冲出。他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伤手,狠狠一拉。刚刚止住的鲜血再次涌出,田诺手心剧痛,身不由己,跌向他怀中。
他接了个满怀,低下头,目光忽然在一处明显用粉遮挡着的红痕凝定,神情顿时冷下。田诺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一把推开她,眉梢微扬,意味不明地道:“我倒是小看了白小娘子,还以为是个冰清玉洁的呢。”
田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心中竟不知该羞愤还是庆幸:白雁归昨夜丧心病狂,下口那么重。今天梳妆时桂枝帮她上了好几层粉,也只能勉强遮挡,根本经不起近距离的细看。可也幸好如此,叫韩遂嫌弃了她。
韩遂依旧盯着她脖颈上的红痕,唇边带笑,眼神却越来越阴郁,轻笑道:“白小娘子和元将军感情倒是不错。”
田诺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去见过元锐,韩遂显然误会了这个红痕和元锐有关。她咬了咬唇,就算是误会,她又怎么说得出口真相?只有认了,只是对不起元锐,让他背锅。
她抿了抿唇:“韩郎君现在是否可以放我和我的侍女走了?”
“不急。”他悠闲地在凉亭坐下,“好戏还没开场呢。”对守在四周的几个铁甲骑卫努了努嘴道,“这么个美人,我无福消受,便宜你们了。”
几个铁甲骑卫顿时大喜,应诺一声,向田诺合围而来。
这个王八蛋!田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意思是让这些人她失声而道:“韩遂,你还是不是人?”
韩遂温柔地道:“如果骂我能让小娘子心里好受些,就只管骂吧。”坐在那里,含笑托腮,竟是要围观她被人□□的模样。
田诺心中一片冰凉:她孤身一人,孤立无援,根本不可能在这么多铁甲骑卫的围堵下逃脱!或者和他相认?不,不成,当初他因为她和自己的表哥走在一起,就能嫉恨到亲手杀了她;如今,他变得越发恐怖,自己脖子上明晃晃的证据还在,他还不知道会这么发疯呢。
她宁可死,也不想落入这个变态手中!
她咬了咬牙,蓦地拔下头上的一股金钗,对准自己的咽喉。
几个铁甲骑卫都骇了一跳,停下脚步,看向韩遂。
韩遂笑意依旧:“你们难道不知,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死了也是可以玩乐的吗?”反正只需要离间白雁归和元家的关系,不管她是死是活,总是在元家出的事,都能达成他破坏两家联姻的目的。
这人简直就是魔鬼!田诺握着金簪的手颤了颤,心里真是恨透了韩遂。如今,她竟是死不得活不成。
“韩遂,”她抬起下巴,咬牙开口道,“你就不怕我阿兄找你算账?”
“怕啊,怎么不怕?”韩遂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神情无辜,“我就怕他不来找我算账。”淡淡瞥了一眼四周,“你们还在等什么?”
几个铁甲骑卫一凛,不再迟疑,扑了上来。田诺自知无幸,再不迟疑,金簪狠狠往喉口刺去。死了总比活着受辱好。
千钧一发之际,西园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兵刃交击之声,随即一人气势如虹,大踏步而入,身后铁甲骑卫惶恐地请罪道:“郎君,我们拦不住他!”
田诺一愣,铁甲骑卫趁机夺过她手中金簪,金簪只划破了一点皮肉,要刺入得再深些,只怕就要没命了。
韩遂漫不经心地瞥过田诺,微微一笑,对来人道:“元将军来得倒是及时。”
元锐面色铁青,看也不看他一眼,直直往田诺身边而来,有人阻拦,就三拳两腿将人放倒,一路势如破竹。他一眼便看到了田诺手上与喉间的血迹,心胆俱裂:“阿诺!”
韩遂的笑容骤然消失:“你叫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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