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出征戈乌的日子到了, 凉烟又换做男装打扮, 随军而行。
祎澜郡主的事, 沸沸扬扬, 光是百姓议论不说, 连说书的唱戏的全都齐活上阵,阆江边春日风光正好,戏班子趁此搭起台子来, 场场满人。
流言可杀人。
就在今日一大早,祎澜郡主的尸体被发现, 自缢。
此番之下,热议推至顶峰,至于大将军之女被掳, 谁还记得?
凉烟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用早饭,只稍怔愣片刻,无太大感觉。
去往戈乌的路,比去渠城好走太多, 无需逢山过山,遇河搭桥, 多为平原, 行军速度要快上许多。
待行了半月,凉烟的生辰到了,冬亦天还未亮便出去寻菌子,想给自家小姐做汤羹。
凉烟回想着以往生辰, 整数时,母亲会操办得热闹许多,除了酒宴,还会请杂耍班子来府上庆贺。
若是平常的小生辰,母亲会亲自做吃食,再送些衣裳首饰过来。
如今在行军路上,诸多不便,凉烟便觉着生辰不过也罢,但见冬亦上心,仍有感动。
冬亦回来时,兜了满衣襟的菌子,还捡了几个野蛋,嚷嚷着要做一份愈变愈美鸿运福星汤。
凉烟笑:“瞧你这用词,最近学字看书可是懈怠了?”
“小姐,这您就说错了,所谓大俗即大雅,奴婢未曾懈怠,反而是大有进步。”
说话间,天边抹上了粉色朝霞,光亮层层增叠,云霞色彩渐深,橙红一片。
“小姐。”
卫忱仓行过来,发梢上还有露珠,递过来一捧香气袭人的野花。
凉烟笑着接过来,多谢还未说出,一旁的冬亦就倒吸冷气,急急抬手去指。
顺着手指的方向去看,但见一堵鲜花‘墙’过来了。
那是大簇大簇,或清雅或鲜艳或含苞或娇娆的繁花似锦,随着花‘墙’移动的,还有几只蹁跹的蝶,一群想落在花蕊间采蜜的蜂。
“他不会是把周遭的花全都给采来了吧?”冬亦望着那片色彩斑斓,讶然出声。
卫忱仓同样惊诧,他天还未亮便起了,却费了大半个时辰才攒到这一束花,原还奇怪,现在明白过来,竟是先被人采了。
花‘墙’里露出一张脸,本是绚烂夺目的花簇,在那张脸下,却是瞬息被夺去光彩。
凉烟微张嘴,难以置信,此般浮夸之举,应只有司靳那样的人会做才是,怎的……
冬亦在惊讶过后,噗嗤笑出声:“小姐,宴公子昨日来问我,说姑娘家都喜欢些什么,我随口说了几样,却没想到宴公子如此实诚。”
花‘墙’里那张脸也极不自然,似很不习惯做这样的事。
“阿桑,生辰吉乐,花灿金萱。”
凉烟忍不住了,笑起来。
几人席地而坐,坐在花团锦簇里吃冬亦做好的汤羹。
微风吹佛,花香沉酣,太阳从天边跃出,灿烂的金。
凉云天也过来了,看着满地铺就的花丛,微怔,朝凉烟递了个黑色锦袋。
“也不知在你生辰时送什么好,便送件防身之物吧。”
简单说过几句,凉云天走前,又瞧了眼满地花簇。
“烟儿,你同冬丫头扮作男装随军,还是得注意些,弄这般多花,容易引人注目。”说完又拿眼扫向卫忱仓和宴星渊,“归队。”
那眼神里,没了平日对两人的赞许和赏识,而是防贼般地戒备。
待几人归了队,凉烟打开锦袋,里面装着件金丝软甲。
清早便陆续收到生辰关怀,凉烟心情甚好。座下的越影神驹肆意奔腾,春风卷起凉烟的衣襟,猎猎作响,在这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心头更为舒朗愉悦。
天黑时,军队选在一处河流旁驻扎歇息。
夜晚的月色很好,银色镀在无边旷野、阔达河流,有光辉随着流动的水面盈盈闪耀。
凉云天送来一整只烤羊,卫忱仓在袖里拢着东西,犹豫再三,是否要送出,目光隐晦瞥向宴星渊,最后还是默然收起。
待吃完,凉云天率先离去,冬亦也急匆匆拉走了卫忱仓。
凉烟心道这丫头又在自作主张,正想将人给叫住,宴星渊出声截断。
“阿桑,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二哥无须送我东西的。”
“平日想送些奇珍异宝,阿桑不收情有可原,但今日你生辰,收礼是应当。”
凉烟总觉着,和宴星渊单独相处,浑身就像爬满蚂蚁般不自在,僵着笑脸致谢。
“在送礼之前,先给阿桑看样东西。”
“是什么?”
见宴星渊往河边行去,凉烟跟在后头。一直走到离军队稍远的地方,宴星渊才停下。
河边的风稍大,些许凉,宴星渊解下外袍给她披上,似在斟酌如何开口。
凉烟道了谢,拢着衣衫一会看看天上的月亮,一会又看看眼前的河畔,暗自揣摩她这二哥是不是又想真情袒露。
“阿桑,我向来不与女子接触,是以一无所知,昨日找冬亦姑娘问询,她说,姑娘家喜欢美好的东西,还举出几个例子。”
“今早的花,阿桑似乎并不喜欢,但还有样冬亦姑娘提到的,我有近似之物。”
不待凉烟说话,宴星渊便已拿了什么东西在手里,往空中一送。
一抹红光冲天而起,凉烟目光不自觉随着升空,但见那红光如烟花盛放。
紧接着,是一道又一道光亮冲起,颜色各不相同,几乎是赤橙红绿青蓝紫全都有,先后绽出,光辉如星如雨,又如彩色花瓣从天际散落,夺去了月的光彩。
凉烟眼眸里映着一束束光亮,奇道:“这是烟花?不太像,烟花绽放的时间更久。”
“嗯。”宴星渊闷闷应答一声,小心翼翼道,“我身上只有宗门的信号弹,的确比不上烟火璀璨。”
凉烟忍不住笑出声:“信号弹?二哥,你放这一排信号弹,不怕把焚九谷的人给引来么?而且为什么会有这般多颜色。”
见凉烟笑,宴星渊目光柔和下来。
“这些在京都使用,方能知会自己人,至于不同颜色,传递出的暗语也不同。”
凉烟坐下来,仰手撑在身后,望着斑斓火光过后,静谧的夜空:“二哥,我理解你。”
“理解遇上意动之人后,想方设法去做点什么的冲动,我曾经也是如此。”
宴星渊隔着半米距离,坐在凉烟近旁,听得这句话,倏地扭过头来。
凉烟仍望着天,但还是能感受到宴星渊目光突如针刺。
“我用尽一切法子,孜孜不倦向他表明我的爱意,想让他看到我的真心,但是没用,他始终不曾看我一眼。”
宴星渊沉了声,冰冷如凛冬骤降:“此人是谁?如此不识好歹,我帮阿桑教训他。”
凉烟轻笑,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随即自顾自说道:“后来,命运让我清醒明白,更重要的到底是什么,便也对那人彻底断了念想。但是现在,我看透了一点,若是那人喜欢自己,什么也无需做的。若是不喜欢,那做什么都无用。”
宴星渊仍皱着眉:“阿桑这般好,他有何等资格冷傲如斯,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宴星渊执着于这个问题,凉烟不由笑得更欢。
见凉烟只笑不答,宴星渊伏身靠拢,直至距离近到凉烟笑不出来时,才停驻。
宴星渊身量高,即便是坐着伏过来,也比凉烟高,垂眸瞧过来时,那张脸无暇到让人失神。
“阿桑,即便做什么都无用,我也还是想做的,除非哪天我如你一般,断了念想。”
宴星渊伸出手来,一颗宝石吊坠垂下。
“这是送给你的。”
凉烟凝目细看,吊坠链条由细巧的赤金打造,宝石有拇指盖大小,晶莹剔透,在中央嵌着抹三彩流光,看起来隐约像只鸟儿。
宴星渊将手转动,那团流光霎时活过来了,栩栩如生似神鸟振翅。
“是毕方鸟。”凉烟惊叹,这般好看的吊坠,她还是第一次见,“称得上是鬼斧神工,二哥,这绝非贵重二字就能担得起的,该不会是传家宝吧?”
一语道破,宴星渊眼眸往旁晃了晃,怕她不收,温声否定:“这是我从封赏里随意挑出来的一件,好看吗?”
凉烟的目光在看到吊坠时,便不曾挪开,下意识点头:“好看,父亲每次打了胜仗回来,王上都会给下厚赏,珠宝首饰虽是一箱箱的,但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吊坠。”
“阿桑喜欢便好,我帮你戴上。”宴星渊行至凉烟身后,跪下一只膝,垂下的眼眸温柔,将手绕至凉烟脖颈前。
凉烟低头看着,虽欢喜却迟疑:“二哥,你没骗我?这当真是王上赏赐之物?”
“嗯,阿桑,二哥送你生辰之礼,是理所应当,你安心收下便好。”
凉烟不再多言,低头看着刚好垂在锁骨下方的宝石,喜爱得紧。
“二哥,多谢……”致谢间扭过头去,几乎和宴星渊贴了面,忙将身子后仰,又去道歉,“对不起,我一时太高兴,也不知二哥离得这般近。”
宴星渊瞧着方才险些触碰到的唇,饱满润泽,不自觉喉结滚动,声音喑哑。
“阿桑唇齿的味道,在送粮那次的醉酒时,我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