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渔翁
皇帝定定地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对着她张开了手,温和道:“过来。”
乔虞眼角垂落下来,颇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模样,“妾没力气了。”
皇帝无奈轻笑:“刚还强撑说自己坚强。”他见她面色虚弱,脸上的笑容都不似方才的生动明艳,便主动将人揽进怀里,大手轻抚着她孱薄的后背,一下一下,温情款款,仿佛安抚得不仅是她,还有心头喷涌激荡的情绪。
“以后,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虞儿,就只自称‘我’吧。”
“你是说,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么?”她含着笑意,软软糯糯地在他耳畔出声。
“你”“我”等在皇帝认知里一直是不敬越礼的体现,而今才发现比之那些规条礼法,这般言论更显亲昵熟稔,让他舒心神怡。左右她是他的妃子,两人私下相处时随性一点也无不可。
至少此刻,“我们”二字就正好戳中了他心头的一块柔软。
皇帝的笑声低沉闷哑,正好抵在她的颈窝处,喷洒的温暖气息搅得她一侧肩颈都是酥酥麻麻的。
“是。”
就这么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而后皇帝将她背后的迎枕拨开,动作轻柔地扶着她的身子,让她安稳地平躺下来,又替她盖好被褥,正要缩回手,被乔虞一把抓住了。
她弱弱地出声问:“皇上你要走了么?”
皇帝温言道:“虞儿怕了?”
“没有,”她摇摇头否认,“妾、我就是有点,舍不得你。”
皇帝眸光一动,笑意加深:“你身上毒素未褪,该多安神休息。虞儿,你现在能立马睡着了,明天朕就送个惊喜给你。”
“真的?”乔虞高兴地笑弯了眼,而后乖乖闭上眼睛把脸埋进被窝里,“那我睡了。”
她确实消耗了不少精力,虽然没表面上严重,但那些毒终究是进了身体里的,多少有些损害。醒来又同皇帝这么情感迸发一场,身心俱疲,本是做做样子,没成想眼睛一闭上,就真睡了过去。
皇帝见她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便起身向外走去,经过夏槐几人嘱咐了句“好好照顾你家主子”,随后才迈步离开。
张忠已然从瑶华宫传完话回来了,见他从内室出来,忙上前恭声道:“皇上。”
皇帝大步乘上坐撵,侧身靠坐着,淡淡出声:“你见到简贵妃了?”
“这……”张忠犹豫着弯腰回道,“贵妃娘娘月子中不便出门,奴才只在门外传了您的口谕,是娘娘身边陶嬷嬷领的旨意。”
皇帝应了一声,又问:“瑶华宫就没什么客人?”
“奴才去的时候,倒未见有访客。”
“罢了,”皇帝沉吟道,“张忠,朕记得翊坤宫还空着?”
张忠愣了愣,当即俯身应道:“是的,皇上。”
“正好,你领人把宫殿上下都收拾出来,赶着些,等乔嫔身子好了,就搬过去。”皇帝停顿了会儿,拧眉道,“把宫名换了吧,改名为‘灵犀’。”
翊坤,这名头也太大了些。他只是念着那宫离太宸宫近些,可没打算让她戳皇后眼睛去。
张忠拂尘微扬,垂首道:“是,奴才遵命。”转而略有些迟疑,“皇上,这乔嫔娘娘……是住正殿还是侧殿?”
皇帝沉默一瞬:“都收拾出来吧,先让她住侧殿。”下旨让她移宫已是过了,总不能真把她抬到风口浪尖上。
“是。”张忠恭敬应道,暗自感叹,这人福运来了,真的是赶都赶不走。乔嫔中了一回毒,却因祸得福,得了灵犀宫,瞧皇上的意思,怕是只等乔嫔位分一到,就让她迁进正殿了。
从前太宸宫东西两侧,承乾翊坤二宫。先帝为了美人将“承乾”改为“关雎”,日日不离,明知道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离世后留下唯一一道遗旨却不是给哪个亲生儿送份庇佑,而是要求昭成帝封存关雎宫,不许任何人进出,也不可移动宫中陈设摆件丝毫,可见情意至深。
如今皇上又将“翊坤”改为“灵犀”,送给乔嫔娘娘居住,倒是不知这位的结局如何了。
皇帝到底比先帝更重章程,写好了旨意,也没直接颁到明瑟阁去,而是转了个道,让人先送至坤宁宫,呈皇后凤印批阅。不过他亲题的“灵犀”二字已经传去内宫局制作匾额了,所以…也就是单纯走个流程,给皇后份脸面罢了。
这事旁人不清楚,皇后本人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好不容易忍着怒意将皇帝派来的人打发了,皇后凝视着桌上的旨意,一甩袖就见旁边的茶碗掀翻在地上:“啪——”
“简直是、放肆!”几个字从哽住的喉咙里挤出来,她柳眉倒竖,描绘得精致端丽的面容没了平日的雍容矜贵,美眸盛满了簇簇怒气燃起的火焰。
“主子,您先消消气。”林嬷嬷婉言劝慰,示意素枝素叶将桌上的谕旨收起来,免得皇后一气之下不小心毁了,那可是大罪。
“皇上把宫殿名改了,可见也是觉着乔嫔担不起‘翊坤’二字的。”
“然后呢?”皇后语气冰冷,“先帝那会儿不也意思意思着改了承乾宫的名,耽误关雎宫的那位封皇贵妃了么?”
“诶哟主子,那位可不能随便提及啊。”林嬷嬷慌忙地探身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而后关上了宫门,转身见皇后面色难看,隐有厉色,柔声道,“就不说乔嫔拍马也及不上那位,就是咱们皇上也不比先帝,不然,皇上也不会对那位如此厌弃避讳了。”
堂堂百世谢家,如今门第衰落、人才凋零的连朝堂都踏不进。当年先帝厌弃夏家也就不让夏氏子弟任职,更多的是用斥责夏贵妃来让夏家颜面扫地,那几年,夏氏女儿有剃发出家的,有被休弃投缳的,嫁于成王为侍妾的贤妃已经是里头最幸运的一个了。
而皇上不喜谢家,手段婉转又毒辣。
谢家多才子,他就非将人一股脑的丢到军营去,美名其曰朕也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起来的,好男儿应如是;谢氏子弟考科举,照样拿着功名,然后就下放到偏远的地方去做知州知县,说是一腔才华服务于百姓,方不负几年寒窗、满心为国。
相比起来,谢氏女子日子反倒还好过些。只是有那位名声在前,即使皇上不表态,谁又敢沾惹谢家半分呢。
前些日子还听说往日声名与元孝皇后相当的谢家嫡出大小姐被妾室压制得喘不过气来,怀着幼子难产身亡,只余了膝下八岁的女儿,就这样,谢家也不敢上门讨个公道。
这事皇后也是知道的,当年的盛京双珠明争暗斗,她作为其中一位的妹妹,对这位谢大小姐也说不上陌生。
她脸色不由和缓了几分:“本宫知道,皇上不是那等会为了美色鬼迷心窍的性子,可是嬷嬷,翊坤宫不必其他,多出贵妃,先前皇上给了简贵妃瑶华宫本宫还舒了一口气,可如今,皇上让乔嫔搬进去,这又是什么意思?”
皇后越琢磨越觉得不可置信,“她不过是一个嫔。”有哪里值得皇上另眼相看的?
“主子,您着相了。”林嬷嬷温言道,素叶进来将地上的碎瓷茶水都收拾干净,素枝又新端了碗茶来。林嬷嬷接过来,轻轻放在皇后面前,“皇上改了名,那么翊坤宫就不存在了,自然也就没了那层‘辅佐国母’之意。”
“可是灵犀宫,”皇后蹙眉不喜,“‘灵犀’二字也是她配用的?”
心有灵犀,不过是个嫔,怎么配跟皇上心有灵犀?
这一点林嬷嬷也有异议,她知道皇后对皇上的心,这“灵犀”二字确实太过显眼了。
她暗暗将乔嫔此人记在了心上,明面上另起话题道:“娘娘可知明瑟阁昨天闹了许久,说是乔嫔中毒了。”
“什么?”皇后讶然,凝眉不解,“乔嫔中毒了?本宫怎么不知道?”她心头升起隐隐的不安,“皇上别是怀疑是本宫下得手,这才瞒着本宫吧?”
林嬷嬷道:“娘娘多虑了,皇上不提,相比是心头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不愿打草惊蛇罢了。”
“怀疑的人选?谁?”皇后狐疑地看着她,蓦地想到了什么,“是她。”
她想起昨晚听闻皇上派了人去瑶华宫说有事不过去了,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简贵妃被旁人截胡的奇景,皇后乐得晚膳用了一整碗的饭,一时还真忘了去打听皇上为什么临时改道去了明瑟阁。
林嬷嬷继续道:“主子,简贵妃还未出月子,皇上也翻不了她的牌子,本来谁都不知道昨晚皇上原本是去找简贵妃的,偏偏皇上特意派了张忠去瑶华宫传话,这才闹得沸沸扬扬,简贵妃算是失了大脸面。”
“她可不得恨死乔嫔了。”皇后讽笑道,“原来如此,皇上怕是怀疑简贵妃下毒害乔嫔,所以又添了把油,想让她再把爪子伸出来。”一想到两人只是皇上计划中的一环,皇后心头哽住的气总算通畅了许多。
“可是,皇上为何要对付简贵妃?”这点皇后如何也想不通,纳闷道,“就算厌烦她了,不去见她就是,皇上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又是为了什么?”
“这……”林嬷嬷也被问住了,说到底,这些也都仅是她们揣测的而已,也不能保证就一定是真的,“皇上的心思,奴婢哪能猜得透呢?”
她笑道:“总之是对主子您有利的,咱们只好好看着便是了。”
皇后目中浸着冷芒,话语中显出依稀的狠意:“不,本宫不能只看着。”
“即使皇上只是利用乔嫔,但顾念着她的安危给她迁了宫,还是里太宸宫最近的宫殿之一,可见她有几分能耐,若给她机会成长起来,日后对本宫的威胁不一定会比简贵妃小。”
“如今正好,她们鹬蚌相争,本宫为何不能做那得利的渔翁?”
林嬷嬷见状有些踌躇,想劝皇后,既然皇上出手了,便低调些免得被抓了把柄,但犹豫片刻,她又把话憋了回去。
或许,这其中真有她们坤宁宫的机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