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弥心
当晚,宫中就传出皇后娘娘病重的消息,令人惊讶的是皇上竟然没有前去探望,反而去了灵犀宫,歇在了文宣夫人处。
众人惊疑不定,摸不准是皇后娘娘惹了皇上不瞒,还是文宣夫人手段太高超,引得皇上连刚生产的皇后都不顾了。
灵犀宫,
乔虞笑盈盈地看着皇帝换完衣服,一身清爽的坐过来:“这下可好,明日不知该有多少人责骂我是造成帝后不和的祸水啊。”
皇帝知道她在开玩笑,却也憋气,挑眉问她:“虞儿还打算赶朕走不成?”
“我才不呢,”乔虞柔柔地依偎过去,攀住他的手笔,“就是祸水我也认了,传到后世,估计人人都以为我是怎样的国色天香、风华绝代才能迷住咱们英明神武的皇上,嗯哼,也算是美名了。”
皇帝被她新奇的逻辑逗得忍俊不禁:“你是成就美名了,朕倒落了个为美色所迷的名声,是不是不太公平?”
乔虞笑弯了眼:“您大人有大量的,跟我计较什么。”
“不过怎么听说皇后娘娘自生下六公主后,身子一直不见好?我满月的时候,见着六公主到底白白胖胖的,瞧着十分健康。”
皇帝面上收敛了几分笑意:“皇后坐下的是心病,太医换了一个接一个,也不见好转的迹象。”
说到这个,他就想到之前传过来的消息,说皇后自六公主出生后一直避而不见,全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心中越发不喜,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不管不顾,倒有心思跟着谢德仪掺和着使些心机手段,简直是不知所谓!
乔虞眸光流转,也没继续问下去,笑道:“女子生产前后本来就有情绪波动厉害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身边宫人仔细照看着,别熬坏了身子就行。”
皇帝笑睨着看她:“怎么忽然关心起皇后了?”
乔虞撇了撇嘴:“你这么一说,显得我以前多冷漠似的。”她轻叹了一声,“不过是想到世事无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我与皇后虽然说不上亲近,但一想到她身患重症,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当年我在选秀的时候,见着的皇后娘娘是怎样的明艳端庄、气度雍容……时间过得太快了,让我连反应都来不及。”
皇帝见她垂眸感叹,黑眸中泛起一抹柔色,修长的手指轻轻捻住她的下颌,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笑道:“果然,朕一见你就猜着你不是安分的性子,殿选之上,也敢偷瞄?”
“我那时候年纪小嘛,”乔虞抿了抿唇,“再说了,我原本是没想着能入选的,这样进宫一趟,若连帝后长什么样子都没能亲眼看一看,那我这趟不就白来了?”
皇帝摇头失笑:“你呀,多亏朕把你选进宫来了,若是到别家去,闹腾起来谁制得住你。”
这话她就不乐意听了,“就凭我讨人喜欢的劲儿,到哪家都能开开心心的!”
皇帝捏着她脸的手稍一用力:“跟朕犟嘴?你还想到哪家去?”
乔虞拉下他的手,委委屈屈地揉揉脸:“这不是你先开口的嘛?再说了,我不讨人喜欢么?您不喜欢我么?”
看着她白皙如玉的脸颊上红彤彤的两块,皇帝气也消了,笑道:“好了,是朕不对。”他慵懒地向后靠在软枕上,拉着她的手,将她揽进怀中,“你最近也是心神不定?”
乔虞乖顺地环住他的腰,“就只是有些沉闷。”忽而想起来,“对了,皇上,冷宫的许氏生了重病,太医说大约也就在这一两天了。她到底是与我同年进宫的秀女,我想着,能不能问您要个恩典,着旨恢复她的位分,赐葬入妃陵吧。”
皇帝轻柔地摸着她的头:“许氏……当初还是因着陷害你才入冷宫的吧?你就是有善心,也没必要对着她发,这类人,向来是记仇不记恩的。”
乔虞轻声道:“人死如灯灭,我也不过是希望她死后有个归宿,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举手之劳罢了,最后的结果如何,不还得看您的意思么?”
她倒不是对许知薇现在身体里的魂魄有什么情分,只是念及刚入宫是见到的那个羞怯腼腆的小姑娘,心头难免有些不忍。跟她比起来,安修仪占的是自己的身子,谢德仪这幅身体的原主她不认识也没碰过面,感触自然不及对着许知薇的大。
“既然你开口了,朕自然是允的。”皇帝眉宇间舒展开来,低头看着她的目光中流淌着隐隐的温情,“那便等到她死后再追封吧。”
诡计频出、心思不正,也不值得在生前得什么称誉,既然死者为大,那就等她死了再说吧。
皇帝的想法乔虞多少也能猜出一些,点了点头:“就依您的意思。”反正她也是为了许知薇去的,至于宋薇如何,她不怎么在意。
接下去一月,皇后的病情还不见好,为此,皇上还迁怒了老是往坤宁宫去的谢德仪,斥她不顾念皇后病体,肆意妄为,无视尊卑,不光将她禁足于桑梓阁中,还命谢德仪抄写佛经为皇后祈福。
皇后什么时候病愈了,谢德仪什么时候才能停笔解禁。
一收到旨意,谢德仪当场就昏迷了过去。那也没办法,等她醒过来,第一时间就被搀扶到了书桌前,提笔抄经书,既然是皇上的旨意,谢德仪只要清醒着、手没断,就得不停歇的为皇后念佛祈愿。
不过有那个前提在,相比谢德仪也能更真心实意的祈求皇后娘娘尽早病愈康复。
后宫中的风波暂且告一段落,经此一事,乔虞反倒想开了,她把谢德仪抛到了脑后,人家倒自己送上门来给她赚经验,看来上天也是站在她这边的啊。
“查出是谁让谢徳仪和许氏搭上线的么?”乔虞懒洋洋地倚靠在美人榻上,抬眸望向面前的方得福。
“回主子,正是您让奴才先前盯着的弥心,只是她的动作甚为隐蔽,才使得奴才没来得及发觉,还请主子恕罪。”
乔虞轻笑道:“看来夏婕妤留下的人手不少啊。”
方得福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只能在冷宫那块儿使使劲罢了。”
若是再得用些,将乔韫也牵扯进来,那才叫左右夹击,动弹不得呢。
“现在人呢?”
“奴才已经着人看住了,主子您要不要见一见?”
乔虞饶有兴致地说:“也行,我倒确实好奇能让夏婕妤寄托厚望的是个什么人物。”
方得福一个时辰后便将弥心带到了灵犀宫,乔虞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脸上,依稀记得当年时时跟在夏婕妤身旁的小宫女。
“奴婢见过文宣夫人。”她恭敬地跪下,衣着规格比当日服侍夏婕妤的时候低了不止一档,气质却有几分难得的沉着。
“弥心?”乔虞温温和和地说,“自从夏婕妤故去之后,本宫是许久未见你了,看来你主子对你确实不错,这么些个宫人,只为你留了条后路。”
弥心低着头回道:“奴婢时刻谨记夏婕妤娘娘的恩情,不敢忘怀。”
“你是个忠心的,”乔虞缓缓着开口,“想必夏婕妤也是知道,所以才将她的遗愿全数交付给了你。”
“说起来,皇后的九皇子突然病发,从而牵出安修仪,也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弥心顿了顿:“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乔虞笑道:“我不清楚夏婕妤临终前到底列了多少个目标给你,不过安修仪已经没了,本宫嘛,这会儿过后,你想再动手也难,下一个是谁?”
弥心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乔虞也不强求,悠然道:“你不说?那本宫猜猜,不是夏家就是谢家吧?不过夏家到底是夏婕妤的母家,想来为着六皇子,夏婕妤也不会赶尽杀绝……那就是谢家了?”
弥心身形一僵,不肯抬头。
乔虞见状便笑道:“看来是我猜对了。”
“既然如此,弥心,左右你也暴露了,不如本宫帮你一把?”
弥心不敢置信的抬头,迟疑着问:“奴婢斗胆请问文宣夫人是何意思?”
“你若是想对谢家出手,身处后宫,能接触的不过就一个谢徳仪。可她刚刚才受了皇上的训斥被禁足于桑梓阁中,虽然是惩罚,这会儿到成了保护,至少你不能再避开皇上的眼线接近她了,对么?”
正中红心。
弥心面上显出一丝慌乱,又强忍了下来:“请夫人明示。”
乔虞气定神闲,淡淡出声:“本宫想送你去谢德仪身边当差。”
“您想借奴婢的手对付谢德仪?”
乔虞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就当本宫无聊吧。”她前身微倾,“本宫丑话说在前头,你照旧是夏婕妤的人,本宫一点没有收你为己用的意思,不过闲着无趣,给你一个挑弄风云机会,至于后事如何,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弥心游移不定,下唇咬出了一道重重的痕迹,良久,才轻声道:“您出手,谢徳仪不会相信的。”
“你不是替谢徳仪拿主意要对付本宫么?”乔虞笑道,“既如此,就当本宫找着了幕后黑手,打算给谢徳仪一个警告,所以把人送了过去,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弥心沉思了片刻,一狠心,仰头看过来:“不知文宣夫人可有要吩咐奴婢的?”
“本宫不过是看戏的罢了。”乔虞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只是给你提个建议,谢徳仪已经知道了夏婕妤生前与豫王妃来往过密,若你想使谢家分崩离析,想法子离间她们二人是最为简便的方法。”
弥心看向她的目光十分复杂:“您就不担心事成之后,奴婢将您供出来?”
乔虞笑着摇摇头:“只要我今儿将你送过去,马上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是你联合谢徳仪陷害的我。日后你就是反水,谁会相信你呢?”
“好算计,”弥心慢慢镇静下来,“奴婢佩服。”
“行了,你就准备准备吧,本宫这就送你过去。”乔虞笑盈盈地道,“你是个聪明人,本宫很是期待你会做出什么来。”
“哦,对了,本宫顺道提醒你一声,最好把心思放在该放的人身上,若是什么时候越线了,本宫想剁了你的爪子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儿,你也不想连累已逝的夏婕妤的,对么?”
弥心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薄汗:“您放心,奴婢知道了。”
硬撑着走出灵犀宫,弥心才发觉她两条腿都是软的,望着天际最后一束余晖,她在心底长叹了一声:主子啊,怪不得您往日总视文宣夫人为平生大敌,论见微知著,奴婢远不及您,事到如今,奴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还望您在天有灵,别怪罪奴婢无能。
桑梓阁中,璇玑和玉衡连着两人才将醒来暴怒的谢徳仪拦下来,身上有不少被她挣扎时击打的痛也顾不得,好半会儿才等到谢徳仪没力气了,两人紧绷的神经才缓缓舒展开了,相视着苦笑一声。
自从昏迷中醒来,谢徳仪便从仿若游魂般的状态中爆发出来,怎么也不相信这是出自皇上的意思。
反而口口声声咒骂文宣夫人是什么心计/婊、狐狸精,居心不良迷惑了皇上……总之什么话都骂出来了,有些词汇她们都听不懂什么意思,只当主子是犯了糊涂,连忙将她的嘴给捂住了才没让阁外的宫人听见。
然而之后谢徳仪就愤恨着说要去皇上跟前戳穿文宣夫人的真面目,不能让他才被蒙蔽下去了云云,疯狂的模样将璇玑等人吓得不清,这模样出现在皇上眼前,不觉得她们主子得了癔症才怪。
闹了有一个时辰,才等到谢徳仪的情绪平复下来。
璇玑也累了,喘着气小声问:“主子,您先歇着,奴婢去给您打盆水来?”
这屋子里能摔的东西都被谢徳仪摔在了地上,满地的脆瓷片,一片狼藉,得尽快让人进来收拾了才行,万一传出去说主子不满皇上的惩罚,罪过就大了。
谢徳仪愣愣地摔倒了地上,脸色苍白得任由玉衡将她搀扶到椅子上,这么发泄一场,她的理智也慢慢回来了。
然而越清醒就越是绝望。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场跟同为穿越女的文宣夫人的博弈中,她是输的彻彻底底,没了圣心没了自由。
许氏快要死了,下一个就轮到她了么?
玉衡间她骤然煞白的容色,不由暗叹一声:知道害怕就好,她是真担心主子豁出去冲撞皇上,送了命去。
屋子里寂静了下来,宫人们前前后后进来清扫干净,谢徳仪没出声,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就在这时,守门的小太监进来偷摸着跟璇玑禀报说文宣夫人跟前的夏槐来了。
桑梓阁上下都隐约知道主子这回就是在文宣夫人手上吃了亏,生怕见着人又疯魔起来,只能让璇玑拿主意。
璇玑犹豫了一瞬,走出去,扬着笑脸对夏槐道:“这位姑姑,真是不好意思,主子不方便出来迎客,不知姑姑前来,是文宣夫人有什么指令?”
夏槐笑语亲切:“你放心,我家主子也正是知道了皇上的旨意,恐谢徳仪娘娘受了委屈,专门前来慰问的,还请姑娘让一让,我这还有话要带呢。”
璇玑哪能看不出她的来者不善,话锋一点都没接,只包含歉意地表示皇上旨意在前,实在不好放人。
夏槐也不是吃素的,坚持道自己是带着文宣夫人的一片好意来的,法外不外乎人情,若是皇上怪罪起来,定会向皇上求情,不会让他因此怪罪到谢徳仪头上的。
双方一来一回,在门口僵持住了。
一个阁子就那么大,谢徳仪不一会儿就知道了外头的动静,硬生生将舌尖咬出了血腥味儿,才清醒过来。
“将人迎进来吧。”
要是闭门不见,岂不是跟乔虞示弱?
谢徳仪梗着一口气,端正了坐姿,撑着气势等夏槐进门。
“奴婢见过谢徳仪了。”夏槐福了福身,笑容热情,“文宣夫人知道您被皇上禁足,又要抄经又要自省,唯恐您受人怠慢,伤了身子,这不,赶忙给您分配了个得力的人来,保管将您伺候的妥妥当当的。”说完,也不理会谢徳仪的反应,直接往身后唤了声,“弥心,进来吧。”
谢徳仪被她目中无人的态度气得不清,她虽然受罚在身,但到底是主子,哪容得了个奴婢放肆!
结果还没开口,就听见了夏槐口中唤的名字。
弥心?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谢徳仪狐疑地看过去,对着来人细细打量了一番,还是璇玑先想起来,悄声在她耳侧提醒道:“主子,这是以前在夏婕妤跟前伺候的……”
谢徳仪恍然,拧着眉看去。
弥心埋着头,规规矩矩的跪地行礼:“奴婢拜见谢徳仪娘娘。”
态度比方才夏槐郑重多了,谢徳仪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些。
夏槐笑道:“主子托奴婢来给您带句话,这名宫女往日是伺候夏婕妤的,与谢家就素有渊源,就连谢徳仪娘娘您与这宫女都比常人亲近些,我家主子心怀善意,就想着索性全了你们这场主仆缘分,将弥心调来伺候您,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谢徳仪刚开始还有些不解,犹疑的目光从夏槐的身上转到弥心,从她微微翕动的唇读到两个字——“冷宫”。
她一惊,倏然起身,“是你?”
原来是这个宫女给自己传风报信,将她和许氏串联上的。
她气得美眸都冒出火光来:“果然,果然是……”她张口又要得着乔虞骂出来,被璇玑眼疾手快地堵住了话头,“主子!您先喝口水。”
这要当着人家大宫女的面骂出来了,往皇上跟前一告状,想也知道皇上偏心的是谁。
谢徳仪深呼吸将心头的怒火压下来,冷冷道:“我身边伺候的人够了,谢过文宣夫人的好意,妾不敢领受。”
夏槐对她的怒气恍若未绝:“娘娘此言差矣,这宫女已经往原来当职的地儿打过招呼了,您要是不留,她可也没地儿去了呀。再说了,您与她这般相熟,合该成为主仆,这宫女是个忠心的,夏婕妤临终前都没舍得带她走,您就好好用着吧,就是信不过奴婢,还信不过夏婕妤么?”
这宫女口口声声提及夏婕妤,谢徳仪猛然意识到不对劲,刚开口:“你……”
那边夏槐已然先声夺人:“既然这人送到了,奴婢就不多留了,这边还要去太宸宫替主子送东西给皇上呢,谢徳仪娘娘,实在是抱歉。”
这一行她过来,也算是做尽了能刺激谢徳仪的事儿,功成身退。
谢徳仪果然又被激怒了,什么人啊,到她这个才被皇上禁足的人跟前秀宠爱,太不要脸了。
看向弥心的眼神更冷了几分:“说罢,是谁派你来的。”
“谢徳仪娘娘,奴婢有要事同您禀报,还请您关上殿门,防隔墙有耳。”
谢徳仪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沦落至此,你就是罪魁祸首,不将你就地杖毙就是仁慈了,还敢故弄玄虚?”
“奴婢不敢,”弥心低着头,语调平稳,“难道娘娘你不好奇,夏婕妤娘娘明明是夏家人,却同谢家私下来往么?”
谢徳仪正色着看去,沉吟半晌,最终还是示意璇玑去将闲杂人等遣出去,把门关上。
“你说。”
……
虽然将弥心送了过去,乔虞自然不可能全然放心,暗自让方得福小心盯着,一举一动能知道的都要上报过来。
因此,桑梓阁中,弥心刚跟她的新主子来了一场深入谈话,晚上乔虞这边就知道了她们谈话的内容。
实在是今天谢徳仪闹得那场大厉害,将宫人都给震住了,小心翼翼地生怕戳了主子的炸点,反倒没心思去注意身边人的异常。
“她倒是机灵,”乔虞笑道,“居然想到将夏婕妤说成是谢家的人。”
也是,夏婕妤在台面上只是夏家不起眼的庶女,而且生母不详,说是谢家早早按在夏家的棋子,这要换个深谙谢家内务的不一定能信,谢徳仪那种半路出家又不懂世家门道的,肯定信了八成。
还有两成是因为弥心经了乔虞的手而下意识戒备的两分。
旁边的夏槐说:“奴婢见这个弥心面上瞧着老实,却真是个心有城府的,主子还是得小心她才是。”
“夏婕妤□□出来的宫女,自然是不凡的。”乔虞若有所思,“当年夏婕妤身死,伺候她的宫人们大多也不在了,这位弥心能全身而退,自然有些手段。”
毕竟夏婕妤身上的秘密连皇帝都忌讳,作为她的心腹宫女,弥心极有可能也知道内情,皇帝怎么会放任她在外呢?
南书见她望着前方怔怔出神,疑惑地问:“主子,您想到什么了?”
“我想,”乔虞唇边缓缓扬起一抹笑,“我阴差阳错地又同皇上心有灵犀了说不定。”
夏槐也笑:“您和皇上情深意重、心意相通,自然是时时刻刻想到一块儿去的。”
乔虞嗔了她一眼:“我让你送去的贺礼怎么样?皇上说什么了?”
今年万寿节,她给皇帝准备的寿辰礼,除了年年都有的画册,还有一对相思树、连理枝的掐丝白玉浮雕扳指,一大一小,整整齐齐的放在特制的锦盒中,在烛光下光泽莹润,精美绝伦。
皇帝左手大拇指上常年带着扳指,每回脑中一想着什么事,手就下意识地婆娑转动起扳指来。
大约是给景谌他们夫妻做完佩饰,她灵感喷涌,兴致勃勃地想给自己和皇上也做上一对,好歹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总不能厚此薄彼。
她原是想做戒指的,只是前世拍戏的时候听说古代后宫中嫔妃待戒指寓意“戒身”不适合侍寝的意思,这时代她倒是没听说,不过换一换,做双扳指也好。
她在让夏槐送去的掐金丝珐琅小方盒里头将两个都放了进去,还附赠了一张小纸条,明明白白的说,如果他喜欢的话就先将男款地给自己戴上,而后在将小的那只带回来给她,若是他不喜欢不带,那她留着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全数给他留着做纪念吧。
狠话撂下了,因此当晚皇帝过来时候,乔虞第一眼就往他手指头上瞄,结果两只手的大拇指都是空落落的,不光她送去的白玉扳指,就是他原来用惯了的那只翡翠盘龙扳指都不见了。
小脸瞬间耷拉了下来,皇帝看得好笑,把宫人们都打发了下去,上前拉起她的手:“见着朕来就这幅表情?不欢迎么?”
乔虞颇为哀怨地望过去:“您拒绝了我一片心意,我伤心一会儿还不行?”明眸水涟涟的,就差控诉他是负心汉了。
皇帝失笑着从袖口处掏出个小方盒来:“朕想着既然是你送的贺礼,朕就拿过来让你给朕带上,免得你回头再说朕敷衍你。”
乔虞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方才的黯然消失无踪,“好啊。”她拉着他过去坐下,从他手中拿过盒子打开放在桌几上,纤指捻起大的那枚扳指,素白的小手向上一趟,冲着他扬了扬,“手给我吧。”
皇帝笑意柔和,顺着她的意将手递了过去,见她肃着脸,十分认真地捏着他的手给他套上戒指,温热熟悉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原本是指使她的意思,不知怎么,心头反而涌上一股奇异的暖意。
“好啦,”乔虞笑眯眯地欣赏着他手上的扳指,白玉色泽温润、凝脂细腻,衬在他的骨节处,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几分凌厉,“真好看。”
皇帝还没说什么,她十分坦率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哝,轮到您了。”
皇帝挑了挑眉,念着她方才乖巧的模样,便也没计较,从盒中拿起小号的扳指同样套在她左手的拇指上,她的皮肤比起他来,不知白了几度,同羊脂色的玉相得益彰、浑然一体,连着她手指关节处细长的纹路也仿佛在玉色温和的滋润下化作无形。
乔虞笑弯了眼,凑近将两人的手握到了一起,“瞧瞧,果然很相配吧?”得意洋洋的语气令人忍俊不禁。
也不知说的是玉还是人。
皇帝深眸底泛起点点宠溺:“文宣夫人的生辰礼甚得朕意。”
“那下回我生辰的时候您要好好表现啊,”乔虞煞有其事地看着他,认真道:“您堂堂帝王,可不能被我给比下去了呀。”
皇帝失笑,就这样看着她,笑而不语。
乔虞继续美滋滋的去欣赏自己的设计成果来,越看越合适,拿皇帝当手摸的,古往今来估计也就她这么一家了。
那厢弥心倒是在谢徳仪处适应良好,她只是隐晦地透露了一些过往夏婕妤对乔虞使过的小手段,就令谢徳仪相信“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坚信,她什么都没做就能引得乔虞赶尽杀绝,这么小心眼的人怎么会真心重用弥心呢?
绕这么大圈子说不定就是故意离间她们,想让她跟弥心这个谢家安在宫里的人起内讧,自断一臂。
而弥心往日在夏婕妤处耳濡目染,蒙蒙谢徳仪这种金玉其外的傻白甜还是手到擒来的,麻烦的是谢徳仪身边的两个宫女,璇玑和玉衡,瞧着年纪不大却各有手段,不好糊弄啊。
乔虞倒也没要求她在桑梓阁传回来什么消息,故而弥心规规矩矩地待了几月,璇玑二人多少才对她放松了些许戒备,不过到底防备着,突然冒出来的人,谁知道是敌是友。
因而弥心所做的,也只是在偶尔谢徳仪召她询问当年夏婕妤或者文宣夫人的旧事的时候,不动声色的离间她和豫王妃的关系。
夏婕妤是真对豫王妃连着谢家没有好感,甚至还痛恨自己归属于谢家的这一半儿血缘导致她功亏一篑,所以这会儿弥心给豫王妃送起黑锅来一点压力没有。
说的左不过是豫王妃当年借着夏婕妤的手如何在后宫兴风作浪,最后拍拍屁股把自己摘了个干净,逼得只能背了全部罪名的夏婕妤赔上性命,可谓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谢徳仪听着眉头越皱越深:“豫王妃不会觊觎着皇上吧?”她想得很简单,作为王妃,整天想着在后宫里算计这算计那,可不是对皇上又遐想,所以她们这些嫔妃都成了豫王妃的眼中钉。
“……”说实在的,弥心霎时完美的演技都崩开了一道裂痕,惊愕于谢徳仪不同于常人的脑回路,久久不能回神。
不是,你这时候不该怀疑豫王夫妇有谋逆篡位的野心,才汲汲营营把手往后宫里伸吗?
弥心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豫王妃与豫王情比金坚,应该不能吧?”
“什么不能?”谢徳仪没好气地说,“没见着豫王同那北繇公主相处甚好嘛?都说他对豫王妃怎么情深意重,我看也不过如此。”人心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想别人得到,一生一世一双人,谢徳仪如何也不相信古代还有什么真爱的论调。
然而在弥心等土著看来,豫王专宠豫王妃这么多年,才有了个侧妃,还是被逼娶的,这是何等的痴心人啊。
至于北繇公主之前有孕一事……那你把人娶进来总不能干放着是不是?多羞辱人。
弥心忍不住抬眸奇怪地看了谢徳仪两眼:说得这般肯定,难不成知道什么内情不成?
好奇归好奇,弥心还是调整了面上的表情,将在心底打好的腹稿说完。
谢徳仪对豫王妃本就没有多少信任,加上弥心一句句暗示豫王妃是瞧着她有可利用之处才蓄意接近,若是任由她摆布,最终只会落得夏婕妤那般的结局。
最近豫王妃确实来的勤,她虽然不能随心所欲的进宫,但偶尔往宫里传几封信还是没多大难度的。
就在弥心在谢徳仪跟前上完眼药后,好巧不巧,第二天豫王妃的信就送过来了,信中的口吻因着急而显得有些严厉,质问谢徳仪到底犯了什么错才逼得皇上将她禁足了,对她在这种关键时候还为家族添麻烦表达了极大的不满。
什么关键时刻呢?前朝王家两派相争,各有损伤,正是谢家蛰伏十几年东山再起的时候,原还指望有谢徳仪在后宫中吹吹枕头风来个里应外合,这下可好,她把自己作禁足了,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迁怒谢家。
然而这些政治素养、家族观念谢徳仪是没有的啊,她还十分委屈,自己遭人陷害落魄至此,豫王妃作为娘家人,不同仇敌忾安慰她就算了,话里话外还指着她没脑子拖后腿,也太过分了。
谢徳仪倒不至于那么没脑子,短短两天就把对弥心的信任值提拔到跟璇玑玉衡一样的高度,跟豫王妃通信这回事,也只有她们三人知道。
“你们看她这是什么意思?指着我不为谢家着想?她身为王妃,被个侧妃压在头顶上,她不丢脸么?”谢徳仪也是气急了,最近就没舒心的事儿,处处受气,磨搓得她明艳的脸都老了几分。
自上回北繇公主小产后,豫王妃的名声算是一落千丈,一方面是因着侧妃在她院子里流产,不管是不是故意,一个失责就足够她丢了体面,另一方面是北繇公主没了孩子后,更加豁出去了,常常当着外人的面就给豫王妃没脸,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豫王妃名声差了,她自己的名声也跌落了谷底,要不是身份特殊,加上之前小产赚取的同情分,早就被赶下侧妃之位了。
璇玑也无法,心里觉得即使豫王妃用词不当些,但表达的用意是有道理的,可这时候谢徳仪也听不进去啊,只能婉言劝道:“您知道豫王妃处境不妙,言辞间激烈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谢徳仪一听更气:“那我的处境就好么?天天抄书,我这手腕都快断了,也不见皇上看一眼……”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不管前世今世,她是未受过苦的人,如今皇上冷待,皇后不管,膳房拿来的膳食一顿比一顿差,想想也知道下月去内宫局拿来的月例是个什么样子的。
璇玑和玉衡听着都心疼,玉衡也道:“主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皇上虽罚您,但也未尝不是护着您,给文宣夫人消气,若不然,皇后娘娘早就该找上门来了。”
谢徳仪啜泣声一顿,是啊,之前皇后还说要她交上能给乔虞定罪的证据才肯放过她,现在她被皇上禁足,就是皇后宣召,她也出不了桑梓阁,至于皇后亲自过来……她病重着,等她慢慢养好身子,这次的风波早就过去了。
“这么说……皇上是为我着想才禁了我的足?”谢徳仪憔悴的面容骤然焕发出极致的光彩,“皇上心里是有我的?”
璇玑和玉衡只能硬着头皮说是,能让主子重新振作、不至于稍撩拨就暴起发怒,她们只好利用主子对皇上的心意了。
想开之后,谢徳仪再看豫王妃的信就没有那么郁躁了,“你们说,我还要给她回信么?”
豫王妃看不起谢徳仪,这么些年还在德仪的位分上,也没生出一儿半女来,能有什么用?
而谢徳仪也不一定看得起豫王妃,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真是浪费资源。
两看相厌的事儿,做出决定就容易多了。
不顾璇玑玉衡的劝阻,谢徳仪畅快地将信给烧了个干净,转头又写了封信寄回家中,语调甚是委屈,既说明了自己被陷害禁足的始末,又表达了对豫王妃责问之言的难过,还诚恳反思了自己为家族带来的麻烦的歉意。
装白莲花谁不会啊?
谢徳仪这封信寄出去,没过多久,豫王妃就从家中收到了消息,怒气上涌,暗自咒骂了一番她那个没脑子的堂妹,得知祖父已经回信教训了谢徳仪一顿,心头这口气才出去。
结果没两天,北繇公主那边又出幺蛾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