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人心
大约是上回尝到了甜头,北繇公主又进宫告状了,皇后正在病中,她便求见太后,这回倒不是冲着豫王妃来的,而是控诉今年选秀后刚入豫王府的两个侍妾对她不敬。
据她所说,那两个侍妾对她有类似“小国公主也敢端着身份在王府中猖狂”的不敬之言。
这两名侍妾一个姓苏,一个姓温,家中不算什么名门望族,皆是出身寒门的朝中要员,官职不高,却前程似锦,比起北繇公主这个徒有身份的侧妃确实有底气的多。
太后原本懒怠管这些家务事,无奈北繇公主连着三天按时按点来她这儿哭诉,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真挚求组,口口声声:“太后娘娘您这样慈爱和蔼,就像是塔娜的亲生祖母一般,您一定会为塔娜做主的对不对?”
这么一个风情独韵的美人楚楚依赖的望过来,不是男人,这心里也酥了大半。
太后无法,最后只能将豫王妃又宣了进来,谁叫她是王妃呢?
这回也不知道豫王是心疼豫王妃,总之是跟着豫王妃一起进宫的,还当着太后的面,当众斥责了北繇公主因着家务小事打扰太后休息,实在太不成体统,连累他也跟着不孝,按着她就要给太后赔罪。
然后北繇公主就炸了,泪眼朦胧,失望而哀伤地对着豫王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负心汉本质一番控诉,然后抹着泪就从慈宁宫跑了出去,这般豪迈的举动连着太后和豫王在内的众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北繇人的性情……跟大周的还真是不太一样哈……
场面一度极其尴尬。
消息不一会儿就在宫中传开,乔虞知道后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谁能想到在规矩森严的皇宫还能有机会见着真人版言情剧呢?她真该对太后多殷勤点才是。
“然后呢?”她津津有味地停下来,“北繇公主跑哪儿去了?”
夏槐笑道:“其实也没跑多远,就出了慈宁宫而已。北繇公主到底对宫中环境不甚熟悉,不敢跑远了,就在周边等着豫王出来找她呢。”
这个时代敢像她这么作的女性寥寥可数,偏偏豫王还吃这一套,真就出来找她了,哄了好一会儿才将人劝回去。
“听说好巧不巧还碰上了出来散心的王嫔,”南书补充道,“把北繇公主当成了新入宫的嫔妃,好一阵讥讽呢。”
“是么?”乔虞饶有兴致地笑开,“关了这么久,王嫔的性子倒一点儿没变。这事儿最后怎么结尾的?”
“太后娘娘不过就是让豫王妃好生劝着北繇公主,最后也不能如何,自己府中的事儿只叫他们回去自己处理就是了。”
乔虞叹了一声:“宫里怎么没有像北繇公主这样有趣的人呢?”说起来她和谢德仪的脑回路有点像,却能比她更放得开,若不是手腕上的预警,北繇公主倒更像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
“听说豫王挺宠爱她的?”她好奇地问。
夏槐想了想:“比起豫王妃自然不算什么,不过是豫王府中唯一的侧妃,地位自然不凡些。”
“那还有侍妾敢对她不敬?”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夏槐笑笑,“许是豫王妃故意抬了两人与北繇公主相争吧?王府内宅的争斗也不过如此,就是没有豫王府这样闹得满城皆知的。”
乔虞扑哧一笑:“可不是,你要找着像北繇公主那样胆大的也难。”连她都自愧不如。
刚入京就敢拒绝皇帝、当众向豫王表白非君不嫁,这是何等的胆气啊?想想皇帝之前提起过这北繇公主并不是真公主,只是从臣子里头选出来充数的,乔虞越发好奇起来,不知她是哪儿养成的底气,竟是谁也不怕。
说说对豫王如何情深相许,但这些事儿闹出来,治家不严,妻妾相争,豫王便是头一个没脸的。
这北繇公主,还真是个谜啊。
没过多久又是一年万寿节大宴,随着年幼的皇子和公主们日益长成,太和殿内的座位也日益多了起来,今年的寿宴,皇上下旨,只有妃位以上的才准出席。
当然,陆修容是唯一例外的。
嫔妃之下,便按着皇子们的排序依次入座,再往后就是公主和驸马,乌泱泱挤满的偌大的太和殿,令人不由感慨一句人丁兴旺。
在皇帝率先举杯致词,借着由前至后,依次先皇上贺寿献礼。
后宫的娘娘们每年送的也不过就那几样的东西,倒是后头皇子们的寿礼更让人期待。
二皇子最为年长,率先起身走至殿中央跪地举杯,贺词过后,皇帝也很给面子的饮了一口酒,之后二皇子献上一尊由极为难得的天然玉石制成的玉九螭璧,圆形中空,浑体无暇,玉上浮雕是九条螭龙。
依着二皇子的意思,这九条螭龙便象征着他们兄弟几个,戮力同心、携手共成,为父皇分忧,助大周昌盛。
用意极好。
皇帝果然龙颜大悦,张口便赏,还大大夸奖了二皇子一番。
三皇子献上的是自己亲手所写的百寿图,称不上稀罕,一片心意难得。
五皇子送了一盘刻着万年青的金寿桃,图个寓意吉祥。
六皇子的寿礼是一盆他自己精心培育的珍稀花种,据说常人守上三年都不一定能见着它开花,可一旦开花却能纯美清滟如同月下仙子、美不胜收,故而又名水中月。
如他所说,原本临近万寿节,此花仍旧不开,心中已经放弃了,没成想就在凌晨子时、万寿节当日,水中月款款绽开,可见是父皇本身的圣威积重、福德深厚。
偏偏六皇子神情端肃,一溜烟好话说起来,放在别人身上容易被想成溜须拍马,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分外真诚、使人取信。
饶是皇帝没多少文艺细胞,对这些花花草草也不甚在意,听完六皇子这番话,心头别提多舒畅了,一挥手,比前头五皇子的多了近一倍,都能跟二皇子比肩了。
七皇子呈上的是一副堪称无价的古画奇珍。
也不知是不是打听出文宣夫人年年送皇上的寿礼都是她亲手画的画,皇帝爱画的名声就传了出去,前头就有好几个嫔妃娘娘献画的,却一句称赞都没得到,令她们都不由怀疑起来文宣夫人的画技是多高超才引得皇上情有独钟?
当然,前头那几幅画的价值加起来都比不上七皇子这幅的一个角。
皇帝笑盈盈地收下,按着份例赐了赏下去。
接下去的八皇子和九皇子,因着才刚大婚,先是携着皇子妃行大礼恭祝皇帝寿辰。
八皇子的寿礼是一大篮子零碎的小东西,被镂空掐金丝的绡纱包裹成手套的形状,正前方印了个寿字,上头系了条红色滚金边的长带子,让人一看便觉得喜庆。
照他的意思,这里头装的都是他吩咐人在大周的东南西北四侧,各挑了两个地域代表性较强的州县,短则一月,长则三月,千里迢迢送各处收集的能体现当地特色的物件。
大至饶州的青瓷,福州的竹纸,小到南北相差甚异的五谷杂粮,样样都体现出了当地的民风民俗,最底下还有一本厚册子,不光对上述物件进行了详细的说明和解释,后头还附着了不少讲述不同地方气候地形、风土人情差异的细则。
八皇子称,既然父皇忙于朝政,无暇微服私访深入了解大周广袤疆土中各地百姓,献上这样一份寿礼,也是希望能让皇帝感受一下,在他统治下的大周百姓过着怎样多姿多彩的生活。
皇帝起了兴致,当场让张忠展开,随意挑了几样问他,八皇子过眼就能说出其产地和优异之处来,皇帝开怀之下,不光大赏了他,连着乔虞都沾光得了一个吉鸟衔芝紫玉如意。
乔虞黛眉微动,笑盈盈地起身谢恩,刚一低头,上座透过来冷厉的视线照着她头皮都有些发麻,想也知道是谁。
皇后如今对她已经是欲除之而后快,今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九皇子还多。
殿内又都是眼观八方的聪明人,多多少少都察觉了皇后对文宣夫人的敌意,不过更引人注意的是皇后如今的状态。
自生下六公主后第一次现身在大庭广众之下,精神气非但没有恢复过来,反而愈加消瘦冷然,在浓妆遮掩之下,皇后面无表情地模样让不少人心生疑窦,到底后宫中发生了什么,让皇后娘娘都顾不得面上的和谐了。
难不成真是重病在身,无暇顾及?
八皇子退下后,就轮到了最后一位,也是身份上最尊贵的九皇子,众人相继将视线移到了殿中。
虽然九皇子病弱之名在朝野内外都不是秘密,但乍然见到九皇子身形纤瘦、脸色苍白,年长一些的官员不由想起了先帝那会儿,当今太后说出的嫡子,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嫡子身弱,势必会引起其他几位皇子的争斗之心,尤其九皇子年岁最幼,实在没有多大的优势。
前头皇子们献上的寿礼都非常得圣心,尤其是二、六、八三位皇子,皇上赞赏之意丝毫没有掩饰,无形之中就给九皇子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九皇子献上的寿礼是从奉国寺中请出来的一尊金佛,听说已经供奉了百年,还是九皇子亲自上门,百般恳求,在奉国寺中不眠不休祈求三天三夜,住持方丈才为他的孝心所动容,同意将金佛交于他。
随着特制作的檀木匣缓缓展开,一缕缕金光从中倾泄出来,佛身遍体通金,浑然天成。佛以禅定坐与莲花台上,面相圆润,笑容以持,慈悲肃穆,不怒而威,周身散溢的金光宛若清心无垢的圣光,恍然如生,连着空气中都仿佛飘散着淡淡的莲香。
殿中有一瞬间的寂静,众人敬畏、赞叹的目光纷纷凝聚在九皇子所捧的那尊佛像上,赞美之言不绝于耳。
乔虞不经意地抬头,正对上皇后投过来不屑傲然的目光,她微笑着从她举了举酒杯。
啧,皇后这也太等不及了。
突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咦?我怎么看着着佛像上有条裂纹啊?”
人人皆是一惊,凝目仔细打量过去,而后便是骇然。
佛像上,在佛敦厚温和的脸庞上,一条细细的裂痕从右眉贯穿全脸,一直眼神到左脸鬓角处,将整张脸分成了两半,平白有些恐怖。
“这、这是亵渎佛祖啊……”
这时代信神信佛的人不少,就算有不信的,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日常遇着事总去寺庙里拜一拜,祈求上天保佑。
乔虞见着皇后手一抖,酒杯撒了大半,脸色惨白地看着殿中有些不知所措的九皇子,不由低下头,暗自思索。
眼看局面就要控制不住了,九皇子面上凝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扑通一声跪下:“父皇,儿臣从奉国寺中将金佛请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细致检查过才想着以此为寿礼,祝贺您万寿无疆……怎么会变成这样?”
嫔妃们敛声屏气着低下头,皇子公主们安静得待在座位上,一个胜一个的乖巧,其余的宗室皇亲、文武百官更不敢随意支声,气氛就这样陷入了尴尬的冷寂中。
良久,皇帝沉声道:“不过是一尊佛像,真佛无形,真法无相,天地间何止亿万个寄身之所,回头朕着人在奉国寺中重建一尊金佛像,同这尊金佛一起,留在奉国寺中传承佛法,庇佑众生。”
语调轻缓,听着并不像气急了的样子,在场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佛祖要怪罪那还是后话,皇上要是大怒,说不定当场就有人得掉脑袋。
“皇上说的是,”皇后柔声附和,笑意中还能隐隐看出一丝勉强,“都说心中有佛,万物皆是佛,佛祖又哪里在乎佛身是金是银呢?再说了,佛家本就是普度众生,九皇子也是不防才使得金佛有异,佛祖就是要怪罪,自然不会迁怒到皇上和九皇子身上,冤有头债有主,谁做的承担着结果便是。”
后边这句话听着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既然帝后都表态了,谁也不会没眼神的上纲上线,坐在九皇子之后的大公主就极为活跃地主动起身,妙语连珠,几句话就将落至冰点的气氛又重新热了起来。
乔虞见皇帝看着她的眼神又重新柔和了下来,不由暗叹,这偏不偏心差得也太大了,大公主嫁到王家几年,皇帝就跟忘了她往日犯的错一般。
指不定都把罪责归到死去的安修仪身上了吧,他疼爱的女儿就又是清清白白的了。
不过九皇子这事儿要说没有别人在背后捣鬼,乔虞也是不信的,只是皇家的人别的不说,表面功夫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她一圈扫视下来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倒是皇后,瞄向她的余光越发尖锐了起来。
乔虞默然,万万没想她居然还有给别人背黑锅的一天,这滋味也太不爽了。
今年的万寿节就在一片面和心不合的笑语晏晏中圆满落幕,皇帝晚上也没有往坤宁宫去,而是自己歇在了太宸宫。
九皇子的这事儿明面上是风平浪静了,实际上暗处的惊涛骇浪才刚刚起了一个头。
翌日八皇子下了早朝后,就直接往灵犀宫过来了。
正赶上乔虞起来,母子俩难得可以坐下来一道用早膳。
“娘,”在外头端得挺好,在乔虞面前放松了许多的八皇子也顾不得那些规矩礼节,“您知道昨晚九弟那是怎么回事么?”
乔虞漫不经心地说:“我能知道什么?就是什么都不做皇后都已经怀疑到咱们母子身上了,我要再有动作,皇后没准都敢去你父皇那儿告你我一状。”
八皇子皱了皱眉:“皇后……真的身子不行了?”他昨晚见着都吓了一跳,瞧着比过年时候看又瘦了一圈,这才过去多久。
乔虞笑着瞥了他一眼:“皇后也就是一时陷入了死胡同,你要真觉得她成拔了牙的老虎,那是你想得太美。”
“只要九皇子在一日,皇后就有一口底气撑着,倒不了的。”
在皇帝确定最后的继承人之前,这个嫡子是无论如何舍不掉的,不然其他的皇子们都能变成闻着血腥味的鲨鱼,相互之间厮杀不止,即使最后剩下一个,也是伤痕累累。
万一还同归于尽了呢?
皇帝自己就是走这条路过来的,不会让他的儿子们重蹈覆辙。
乔虞抬眸好奇地问他,“怎么?你猜着是谁暗中毁坏了九皇子的寿礼?”
八皇子放轻了声音:“昨夜事发突然,九弟背后靠着王家,精心准备要呈献给父皇的寿礼都能被人动了手脚,我也惊了一下,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挑的事,但随后父皇开口为九弟揭过这事的时候,我看了一圈周围的兄长,二哥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颇有些不忿之意。”
“二皇子?”乔虞拧眉,“淑妃向来低调,就这协理后宫都没轮着她,容家跟不能同王家相比,二皇子难不成还有藏着的底牌没露出来?”
“二哥自持长子,除了对九弟,其他几个弟弟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八皇子思忖着说,“以前还有个三哥能与他相争,但自从三哥生母离世,交给德妃寄养后,性子仿佛变了许多,对着二哥的挑衅也跟没听懂似的,脾气好得出气。”
“三皇子倒是被安修仪教导的圆滑精明,能屈能伸,不光对着二皇子,就是对着六皇子,对着你,不也是好兄长的做派么?”乔虞笑道,“他日子过得也难,德妃固然看重他,碍于身子原因,却不能为他添多少助力,你们兄弟几个,也就能跟五皇子比比了。”
“不过你之前不是说三皇子有个纵宠的侍妾?我还想着他难得有任性的时候,现在看来,想必这心里憋得气都发泄在自个儿府里了。”
八皇子撇嘴说:“我还宁愿跟二哥相处。”三皇子见着谁都是笑眯眯的,就没见过他脸上出现过别的表情,也太瘆人了。
“可是娘,”他纳闷地问,“二哥到底是用什么法子在九弟的寿礼上动手脚的啊?我想了一夜都没想出来。”
乔虞缓缓道:“在宫外是不可能的,这尊金佛来头这样大,就算九皇子守不住,王家也不会干看着。今晚的万寿宴,你们几个从宫外带来的寿礼入宫门之后不是都有专人检查么?大约在那时候动的手吧。”
八皇子若有所思:“确实,那时候二哥一反常态的主动跟九弟搭了话,我还道他是在打探九弟送的寿礼呢。”
二皇子是长子,几个兄弟里,能让他放在眼里的也就是九皇子了。
“行了,”乔虞轻笑着说,“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二皇子也好,九皇子也罢,总之牵扯不到你身上来。”
八皇子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皇后将这事儿怪到我头上来,回头连累了您。”
他前头刚出了风头,九皇子后脚就遭了罪,皇后哪能看得惯他。
乔虞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就是没这回事,你娘我现在也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你不用担心,皇后固然占着身份,我却也不是一点倚仗都没有。”
“娘,你指的是父皇?”八皇子有些犹豫,他是知道父皇对自己母妃宠爱有加,可对面是皇后,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皇后多年的威严,包括九皇子嫡出身份的特殊性,都是父皇一年一年捧出来的,他到底是维护正统的。
乔虞笑而不语,转移话题问他新婚生活过得如何?
八皇子神色放松了些,说起徐氏,话里话外都十分满意,乔虞是看出来了,他跟皇帝真是一个路子,找妻子只要能管好后院,不让他们在百忙之中还要费心处理内宅琐事就好,至于其他的,最好能生下嫡子嫡女并安然将他们教养长大。
这是找媳妇,还是找管家呢?
先不提八皇子在他亲娘这边是怎么接受关于夫妻观念的再教育,那边九皇子也进了宫,只是没往坤宁宫去,而是径直去了太宸宫求见皇帝。
皇帝对他不与皇后沆瀣一气的态度挺满意,故而召他进来的时候,表情和缓了不少。
九皇子掀袍跪地:“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淡淡地说:“起来吧。”
九皇子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如何,心头忐忑更甚,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儿臣知道昨日的万寿宴上,因着儿臣的疏忽差错,惊扰了您的寿辰之喜。儿臣辗转反侧、一宿未眠,心中既惶恐又害怕,连夜将负责照看金佛的奴才们都审问了一遍。”
他语调微微有些颤抖,显得十分诚恳:“儿臣无能,实在找不出是谁在背后陷害儿臣,甚至不惜累及您的声誉,只能将这些奴才都带了过来,包括儿臣在内,全权交由父皇您处置。”
皇帝沉默许久,轻声道:“你心中有怀疑的人选?”
想起昨夜从坤宁宫传过来的密信,皇后坚定地说是文宣夫人母子所为,还迫不及待地要求见皇上,为九皇子鸣冤,同时请求皇上重惩幕后黑手,也就是她认定的文宣夫人和八皇子。
皇后被执念迷惑的理智,九皇子却清醒极了。
他从小被皇后要求勤奋上进,动辄惩罚,罚的还是抄书默背这类同读书有关的东西,久而久之,九皇子不光厌烦学的那些诗词经义,性子也日益自卑敏感了起来。
要不是皇帝及时将他安置在问学所中与皇后隔离开,在皇后的拔苗助长下,九皇子指不定被养歪成什么样。
在这样的成长坏境中,九皇子的性子再谨慎小心不过,别说皇后所言没有证据,就是真的是文宣夫人和八皇子所为,心知父皇对他们母子偏爱的九皇子也不会冒然直接向皇帝告状。
“回父皇,儿臣不知。”九皇子低头苦笑道,“儿臣担心您因为此事而怀疑儿臣有不敬之心,既惶恐又不安,倒是没来得及细想幕后下手之人的意图。”
话语间一派孺慕之情,皇帝听了心中却有些淡淡的失望,他不希望哪个儿子过于大胆把主意动到万寿节的国宴上,可九皇子规行矩步,对他十分敬重信赖,甚至将所有的主动权全数交托到了他的手上。
皇帝又觉得他缺少为政者应有的气魄和机警,谁能保证皇帝就一定能相信九皇子是清白的?他自己都不能,九皇子却理所当然的相信他能把幕后黑手抓出来、
然后呢?固然这回能逃过一劫,有一有二有三,难道次次让皇帝为他排忧解难不成?
沉吟了一会儿,皇帝淡淡出声:“这些人你都带回去吧,是谁要害你,你自己去查,若是查不出来,朕也就当做没有此事。”
九皇子愕然抬头:“父皇?”
皇帝垂眸看向他:“景谙,你是嫡子,论出身,天然便优于你几个兄弟,你要想让他人臣服你,就得拿出相应的本事来。”
九皇子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父皇这话……怎么仿佛有对他寄予厚望的意思?
他固然性子有些退缩,但常年接受皇后洗脑式教育,他是兄弟几个中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长久下来,在怎么小心,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冒出一道声音。
对啊,他们这样费尽心机对付他,不就是因为他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么?既然人人都这样以为,他为何又不能拼一把。
九皇子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声音都添了一分硬气:“儿臣知道父皇的意思,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皇帝见着底下神情一震的儿子,微挑了挑眉,也没多说什么,“若没有别的事,你就下去吧。”
被“赶走”的九皇子没有一点失落的情绪,身上骤然有了干劲,既然父皇都觉着他要自己撑起来,不用担心行差踏错被谁钻了空子或者惹得父皇怀疑,九皇子倒真一心一意想把背后的黑手抓出来,向父皇和前头的兄长们证明自己并不是只有个身份拿得出手。
九皇子刚过十五,论手头上的势力不算什么,但外有王家,内有皇后,只要他将意思传达下去,自有无数能干的人抢着争着为他解难。
就如同乔虞之前猜测的,九皇子的寿礼自拿到手后,就委托了王家的人一道儿守护,别看王家世代都是文官,文官才更惜命呢,暗地里养着的高手不少,想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还无声无息不被发现,比登天还难。
一番推测下来,也只有可能在进宫时,在查探寿礼中是否携带利器的过程中出事的。
范围缩小之后,这人手就好查了。
一轮一轮仔细排查下来,能在皇宫里当差的侍卫自然得是身家清白,但清白不代表不能动手脚。
凡是在万寿节那日宫门处当值的侍卫加上宫人一个个排查过来,三天后,九皇子总算查着些许猫腻。
在这群侍卫中,有一人并不是在当天轮值的,只是原本排在宫门的那人突然病了,才求得亲近的同伴帮忙替班。
而瞧着挺严重的急病,没过两天又好了,所以身边的人也没注意,还是对着名单的时候才发现的不对劲。
既然牵出了引子,后头的就好查了。
在皇宫中闹出的动静,瞒不过后宫这些闻风而动的嫔妃的耳目,都翘首以盼,等着九皇子最后会带出谁来。
又是几日过去,九皇子那边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入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坤宁宫求见皇后。
倒不是他多依赖她,而是知道皇后蠢蠢欲动,欲借此事一举打压了文宣夫人和八皇子,九皇子向她透露幕后黑手的线索,也是想着让皇后不要冲动行事,这东西他能查的出来,落在父皇手上更是轻而易举。
皇后精神不济,近日连着林嬷嬷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唯有九皇子,眼下是她唯一的希望,也就是看见他,皇后心底才能升起几缕希望的火种。
无论皇上如何冷淡她,贤妃霍妃如何仗着手上有宫权无视她的命令,乔氏又是怎样的嚣张……只要九皇子足够出息,她便注定一生站在女子地位的最高点上,谁也越不过她。
不过想到九皇子说是谁在背后陷害她,皇后冷眸一眯,“好个二皇子,好个淑妃,平时装的云淡风轻、与人为善,真真是狠毒心肠,竟然借着万寿节算计景谙!”
要不是皇上不计较,九皇子至少不孝的名声肯定背上了。
林嬷嬷轻声道:“所幸皇上圣明,见不得咱们九皇子受人陷害。”
思及此,皇后心头多多少少有些安慰:“无论皇上平日偏爱谁,只要对景谙看重,本宫也知足了。”转而又是不屑的轻哼,“也是没有自知之明,虽说都是皇上的子嗣,可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敢跟景谙相争,一个个的,真是忘了祖宗体统。”
林嬷嬷心知她口中骂的不仅是二皇子,更是映射着万寿宴上在九皇子之前献礼且大放异彩的八皇子。
“如今九皇子性子强硬起来,主子您也能放心了。”
皇后幽幽叹了一声:“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子,心心念念能盼着他好,这操的心啊,怕是再过十年都放不下来。”
林嬷嬷见她面上无奈中混杂的慈爱之色,犹豫着提了句六公主:“奶嬷嬷说公主已经张开了,一眼就能看出生得像您。”
委婉地想让皇后开口见见六公主。
然而皇后视线一转,眉峰动都没动一下,漫不经心地说:“本宫身子不好,别回头传染了她。”
哪怕皇后思绪日益平复下来,对着这个女儿仍旧十分复杂。
她若是生得不好,她担心自己身子有问题不适合有孕:
可六公主生下来白白胖胖,到现在一场病都没生过,体质较大多是婴孩都要健康,皇后也不开心。
每想到六公主一次,她就忍不住后悔,若是当年没有听信安氏和夏氏那两个贱人的鬼话,她有耐心再等一等,顺其自然出生的景谙会不会也是这样身强体健?而不是每年换季的时候再怎么小心翼翼也照旧得病一场。
这念头连最了解她的林嬷嬷都未想到,只以为皇后盼着的皇子成了公主,心里一时接受不了,才对六公主避而不见。
提了好几次也不见皇后转变态度,林嬷嬷暗叹着收住了话头,又听皇后气不过开始说起怎么给淑妃一个教训,她忙劝道:“九皇子不是跟您说不好轻举妄动么?既然查出真相来,就交给皇上去做主,您和九皇子都是苦主,可不能反被淑妃抓了把柄去,她能忍耐这么些年不见野心,就知道是个心机深沉的,不得不防啊。”
当初皇上下旨分散宫权的时候,越过同在四妃位分的淑妃定了霍妃,淑妃都能恍若不觉,依旧淡淡定定的教养子嗣,同后宫嫔妃们走动说笑,甚至皇后娘娘称病后,她隔三差五就提着药材上门拜访,阖宫上下,谁不说淑妃娘娘待人亲和,温柔无争。
真是无争,怎么能养出个敢对嫡子下手的皇子?
皇后不耐烦地道:“本宫自然不会打草惊蛇,她不是成日做出一副关心本宫的样子么?既然如此,本宫身子不适,召她前来侍疾总是可以的吧?”
皇后是国母,是正妻,别说妃,就是贵妃,她话说出去,对方也得乖乖过来端茶递水、悉心照料。
就是名声上不大好听。
林嬷嬷迟疑道:“淑妃到底养育着两个皇子……”传出去难免会有人指责皇后不贤。
皇后往日最是在意面子和贤明,经之前太后那一记重锤,她的名声算是一朝毁了大半,作为引子的五皇子纵然无辜,皇后也难以过去心头的坎,这会儿二皇子居然有胆算计到她儿子头上来,新仇旧恨,皇后动不了皇子,一番怒意尽数记在了淑妃的头上。
连过往她亲近讨好自己,落在皇后眼里都是居心叵测、所图甚大。
翌日,坤宁宫就传出消息,因着九皇子遭小人陷害,皇后惊怒之下病情加重,特招了淑妃前行侍疾。
这倒是新鲜事儿,自古以来皇后为了贤名,同时也是防着嫔妃暗中加害,病得再重也是召儿媳进宫侍疾。皇后娘娘这是故意折腾淑妃,还是太看重信任她?
后宫中大部分目光都集中的坤宁宫,恨不得生一双穿墙眼,仔细瞧瞧里头的热闹。
这边乔虞却看见了令她十分想自戳双目的一幕。
皎洁的明月周边零零落落,依稀点缀着几颗星辰,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就是停了,空气中也是一片湿蒙蒙的。
今夜皇帝没过来,乔虞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哪来的兴致,突然想起身在后宫里头随意逛逛。
刚入宫的时候,她对皇宫还挺好奇的,不过碍于位分低微,也就只能来回在几个地方溜达,后来身份是升上去了,可麻烦也跟着一桩一桩过来,应接不暇,慢慢的就忘了。
现在如果再给乔虞一个机会,她铁定践行之前宅不死就往死里宅的宗旨,大晚上的,没事儿出来乱跑什么啊。
她死死捂着夏槐地嘴,两人僵硬地躲在回廊一边,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不一会儿,腿上就生起一阵酥麻,乔虞抿了抿唇,强撑着没动。
好不容易等到转弯处的声响渐渐减弱,方才全心全意诉说衷肠的二人轻声往前走去,行动间轻微小心,些许微弱的步履声与夜风吹动茂盛的树枝沙沙声相似,乔虞屏息侧首听了许久,才能肯定人已经走了。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将掩着夏槐嘴的手放下,叹道:“大晚上的,还不如碰着鬼呢?”
夏槐瞳孔放大,在一片黑漆漆中显得分外灼亮,再细细一瞧,就能看出里头尽是不敢置信:“主子,那、那是……”
其实挺好猜,皇宫里,宫女所穿的衣物规定了只能是那几个样式,既然是宫女们穿的,主子们自然不屑碰……刚刚那女子估计是想着女为悦己者容,连宫装都没换就敢大晚上出门同他人幽会。
别说嫔妃了,就是普通的宫女被抓着,都是死路一条。
“主、主子,您看清那是谁了么?”夏槐方才心就差从口中跳出来了,现在还有些后怕,声音微微颤抖,迟疑着问。
“你看到了?”
“奴婢、奴婢也不太确定,好像是、是王嫔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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