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倾慕
六月十三,理国公府院里院外张灯结彩。
今日是陈善嫡子陈临树的大喜之日,上京城中达官显贵尽数前来参加,一方面是为了将关系拉近,另一方面则是为着陈宴宁。
谁人都知京内世家女中惟有范家嘉柔、秦家樰吟与陈家宴宁。
范嘉柔有一个做皇后的姑母,她的婚事自然有皇后娘娘做主,压根轮不到他们上赶着;秦家那位据说少时受寒发热,身娇体弱,前些日子又与元亲王府世子扯上了点关系,元亲王有意将其迎进门做世子妃;眼下便只有陈家这位最小的姑娘,再有不日她便及笄,等到那时再上门,只怕是来不及。
这些心思不用说出口,只用让陈宴宁一出场,但凡是尚未娶亲的公子的人家恐怕都恨不得将眼睛贴在她身上。
范嘉柔看着她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对比簪子,百无聊赖的道:“几日不见,你怎这般磨蹭。”
“你懂什么?”陈宴宁回头瞄她一眼,嘴角扬着笑:“今日这穿衣打扮门道可大着呢,你瞧,这支木兰银簪,看着清雅别致,可今日是二哥哥大喜之日,是万万不能戴的。这支艳红海棠并蒂步摇,若是平素我定会戴上她,可我今日已经穿了水红纱裙以表喜庆,若是再红上加红,惹人口舌,让二嫂嫂觉得我不懂事。”
范嘉柔起身,单手摸着下巴瞧见她手指抚上一支水晶琉璃步摇,抚掌笑起:“那便是这支最合适。”
两人对视一笑,陈宴宁让湖玉将簪子戴好,她起身护着左手对着镜子转了一个圈。
两人前去正厅时快到吉时,陈宴宁带着范嘉柔站在张氏身侧,笑吟吟的看着门外头的一对新人。陈临树从未穿过正红色的衣衫,今日一见,到有几分惊艳感。
范嘉柔低声耳语:“从前一直没看出来,你二哥哥还挺好看的。”
“我都长得这么好看,我二哥哥能丑到哪里去。”陈宴宁轻笑。
张氏咳嗽一声,余光看过来嗔怒轻斥:“小丫头,小声些,被人听见岂不是笑话你们。”
正说着话,新人已经跨了火盆牵着红绸进了正门,楚衍和裴深是一道前去迎亲的,他刚一侧眸就看见陈宴宁笑的见牙不见眼,心头失笑,随着裴深退到身旁队伍里头去。
喜娘的声音极高,盖住了屋子里头嘈杂的窃窃私语声。
陈宴宁好奇的盯着二嫂嫂王氏的红盖头,上一世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繁琐的大婚,也没有嫁给她心爱的人。十八年来惟有见过的两场喜事便是陈毓宁与陈临树,至于陈辞宁,她只记得那时候满心难过,压根没有功夫去看她出嫁。
眼下再看来,陈宴宁竟是感慨颇深。
这位二嫂嫂同张氏一般,性子温柔,她嫁过来与陈家人相处的极好,对她就如同对待妹妹,只是可惜,陈宴宁甚至都没有同她好好在一处生活多久,抄家便发生了。
若是上一世她没有嫁过来,大抵会安稳度过一生。
陈宴宁鼻子发酸,轻咳一声,她偏过脑袋从范嘉柔身边走了出去,范嘉柔急急唤了她一声,只见对方毫无反应,只当是有事出去也没有在意。
一直关注着她的楚衍见她刚转身离开便跟了上去,从后门离开正厅,跟着她去了那夜相遇的假山处。
陈宴宁鼻子发酸,边走边抹眼睛,她轻咳一声用帕子将眼泪擦干净,坐在湖边的石凳上,看着湖里头游得欢快的鲤鱼,轻声道:“小鱼啊,你说人为什么就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她捡起一颗石子丢进去,平静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吸了吸鼻子,看见肩膀侧忽然飞出一颗石子掉入她刚才丢进石子的地方,陈宴宁吓了一跳,回头去看。
从假山后面走出的楚衍穿了一袭月白色长袍,腰带上系着一枚水蓝色璎珞,陈宴宁眼睛红红的盯着他,一时间忘记回神。
这人着实穿衣好看,陈宴宁记忆里头,他似乎很少穿这种浅色衣衫,并非不好看,而是太过惊艳。她有些恍惚,好似回到少时第一次遇见那会儿,他与哥哥在同一家私塾念书,有回下学回府下起大雨,迫不得已他只好来理国公府避雨,那一日他也是如此衣着翩翩。
陈宴宁起身,咬着舌头结巴道:“你……你怎么出来了?”
“哭过了?”楚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微微皱眉:“是谁欺负你了?还是说看着你哥哥大婚你难过了?”
陈宴宁急急走上前几步,四处看了一眼瞪他:“你休得胡说,我哥哥大婚我……自然是高兴的,我怎么会难过。”
楚衍抬手,拇指刮过她眼睑下挂着的泪珠子,眼神微暗:“你是不是……”
“嗯?”陈宴宁揉揉眼睛,没听清他说的什么,抬起眼睛看着他:“你刚刚说什么?”
瞧着她毫无防备的脸,楚衍心里面那一点点的心思烟消云散,摸摸她的脑袋笑着道:“没事,你别难过。”
其实他是想问的,想问问她是不是看着今日陈临树大婚,想起前不久徐远锴与陈辞宁的喜事。纵使她亲口否认了,可是那个男人终归是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还那样深刻的留下了印记,他怎么能释怀。
陈宴宁看着他清隽的侧脸,心口不停地“砰砰”乱跳,抿着唇打哈哈:“你看他们都幸福,真好。”
“你……想说什么?”楚衍侧眸睨她一眼。
陈宴宁右边耳朵有点热,她抬手扇了几下,干咳:“没……没有啊,我就是觉得他们能有倾慕的人真好。”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楚衍发笑,笑着笑着感觉到一股不对劲的意味来,拧起眉头盯着她:“所以你方才红了眼睛是因为想起从前倾慕徐远锴的时候了?”
陈宴宁瞪大眼睛,顾不上伤口急急地双手挥动,下一刻她疼的身体蜷缩,楚衍急忙将她的左手拉住,轻轻护着斥责:“多大的人了,能不能长点记性,自己疼了又要哭。”
“没事没事,我没事。”陈宴宁摸摸自己的腕子,她轻轻瘪了一下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问:“那你有倾慕的人吗?”
其实她心里有答案,上辈子的一世相守让她明白,只是她想再次确认一番。
楚衍笑了,眼尾上挑,玩味的收回手环胸看着她,略一挑眉:“小丫头,套我话呢?”
“没有。”陈宴宁矢口否认。
楚衍他牙齿后槽忽然发力,脸颊紧绷,下颚弧线流畅,喉结微微滚动,垂眸认真地盯着她:“我有,倾慕了十几年,可人家好像一直不知道。”
语气还有些自嘲,陈宴宁心口颤动,想要开口安慰,只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个娇弱的姑娘声。
“阿衍。”
陈宴宁浑身紧绷,她慢慢回头去看,是秦樰吟。
秦家满门荣耀,秦樰吟的祖父离世时已经官居二品,曾祖父秦老太公更是配享太庙的元老。到了她父亲这一辈倒是渐渐没落了下来,不过秦家门生遍布天下,故而靠着这些关系也能在京中支撑起来。
秦樰吟这一辈有三子两女,她是秦家二房幼女,还有一个姐姐是清平王妃,便是这个身份也给她身上镀了层金。
陈宴宁蹙着眉头盯着面前的姑娘,说她身娇体弱不是假的,这人看着面色泛白,瞧着的确是虚弱得很。
“秦四姑娘。”
纵使心里面对她有再多的好奇,陈宴宁也不会在自己院子里面丢了分寸,两人行了平礼起身,陈宴宁抬眸,只见楚衍垂眸盯着秦樰吟看着。她心里面一阵烦闷,咬着牙齿细细的摩擦着。
秦樰吟被家里教养的很好,看得出颇通人情世故,她笑着对面色不虞的陈宴宁道:“从前一直听闻五姑娘以貌闻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陈宴宁心里知道秦樰吟这人对楚衍的心思,她也不是不知道,元亲王有意与秦家喜结连理,他们两人年岁相当,家室也般配,若是成婚,大抵也能成为京中一桩佳话。
压住心口的涩意,陈宴宁上前一步垂眸盯着地面轻声开口:“不好在此处逗留,我去前院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二位随意。”
说完她转身便走,楚衍从一开始就盯着她的侧脸,见她要走,垂在一旁的手指动了动又握紧,硬是克制住想要拉住她的举动。可他知道,有些事情现在如果不解决,拖到后面在处理只怕会各种繁枝末节难以下手。
眸色深邃的盯着一身红衣的她离去,楚衍慢慢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秦樰吟。==
秦樰吟很早以前就想好好跟他聊一聊,但一直碍于面子以及两人的身份不好接近,今日从楚衍随新人进门开始她的目光就一直跟在他的身上,他看见这人的目光一直落在陈宴宁的身上,也看见陈宴宁刚出去他便跟上去,更是看见方才他摸陈宴宁头发,对陈宴宁隐晦告白。
她嫉妒的发狂,恨不得臆想刚才楚衍是在对自己说,而不是对陈宴宁。
深吸口气,秦樰吟柔媚的眼神对上他的视线,道:“方才见世子与五姑娘在此处谈天,甚是开心,樰吟自幼体弱,没有多少朋友,思绪甚久鼓足勇气才来,倒是没想到打扰到你们。”
她说的满是歉意,可楚衍分明从她眼神中看不到丝毫的愧疚,对于她的这点小心思冷笑一声:“无碍。”
见他这般冷漠,秦樰吟眉间带上点愁绪,轻声道:“世子可是怪罪于我?”
“没有。”楚衍四处看了一眼,这里并没有多少人路过,他与秦樰吟孤男寡女在此处长留,若是被有心之人看见并不是好事。
收回视线看着秦樰吟,面无表情:“你是秦家千金,若是不嫁我必定有更好的姻缘等着你,可若是你执意要嫁,那本世子今日也将话给你说清楚些,纵使你嫁过来也只能是守活寡。”
这番话可谓是将立场完全表明,楚衍立在原地沉吟片刻,觉得自己说得清楚了抬步便要走,谁知回过神来的秦樰吟完全不顾她的丫鬟还在身旁,几步冲上来从后面紧紧抱住楚衍。
崩溃的哭喊:“你就这么无情吗?你知不知道,我从十三岁那年开始见你第一面,我就发誓这一生非你不嫁。如今我已经十七了,我仰慕你四年,你就这么残忍吗?”
楚衍被突如其来的一双手吓得浑身一颤,丝毫不顾怜香惜玉之情的将她的手扒开,转过身子后退几步冷冷盯着她:“秦姑娘,请你自重。”
“楚衍,你好好看看我,我哪点比不上陈宴宁。”秦樰吟摸着自己的脸,她轻声喘息:“我与她同样都是世家女,我与她身份相当,样貌不相上下,你为什么就只能看的见她看不见我。”
“秦樰吟!”楚衍忽然喊她,微微侧了侧头,无可奈何的道:“你搞清楚,不娶你的人是我,跟陈宴宁有何干系?”
楚衍甚至连眼神都不想再多给她一个,更是对她的心意嗤之以鼻,她若是当真仰慕自己,又怎样不顾自己的意愿将自己逼到如此境界。
看着他毫无留恋的离开,秦樰吟咬着牙齿死死颤抖,她多恨陈宴宁,如果陈宴宁不存在该有多好。
他越是护着陈宴宁,秦樰吟心里对她的恨意就越多,就恨不得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丫鬟看着秦樰吟的模样,心里发怵,小心的往后退了几步,脚后跟轻轻碰上假山发出声响,秦樰吟转过头,慢慢上前掐住丫鬟的脖子。
眼神偏执恐怖,质问道:“你现在这是什么眼神,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很恐怖?”
“奴婢……奴婢没有。”丫鬟被她掐的说话都吐字不清,脸渐渐开始变白,抬手要去抓秦樰吟的手,谁知她下一刻放手,丫鬟瘫软的跪坐在地上颤抖。
秦樰吟转过身子,垂着脑袋轻轻抠着自己的手指,她面色因为方才动怒而有些发红,阴鸷道:“这个人我要定了。”
陈宴宁一日都有些心不在焉,楚衍前来寻她时她连眼神都不给一个。范嘉柔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问她,直到傍晚宾客散尽,她才拉着陈宴宁站到一旁打算问个清楚。
可谁知自己还没问她的事儿,这人倒是先问起自己来。
“你那婚事怎么样了?跟你阿娘说了吗?”陈宴宁垂眸盯着指尖,缓声道。
提起这个范嘉柔就是一阵心烦意乱,连着叹了好几口气,她幽怨的一个眼神看过来:“我阿娘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压根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前几日姑母传我与阿娘进宫探望,倒是提起了李忱。”
陈宴宁来了点兴趣,耷拉下的眼睛也稍微抬起一些:“怎么说?”
“就问我他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随口胡诌了几句。”范嘉柔手指抠着一旁的树皮,歪着脑袋犹豫道:“不过说句实在话,李忱那人除了嘴皮以外,人倒是没得说,为人随和,样貌也好,性子也温和的……还真对我胃口啊。”
再回神,陈宴宁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四处张望几眼,只听身旁丫鬟憋笑着道:“人家五姑娘叫了您好几声您都不搭理然后就走了,就姑娘您还在一处自己个儿唠叨。”
范嘉柔脸蛋爆红,气急败坏的嘟囔:“小十三真是的,居然笑话我。”
夜色渐深,陈宴宁靠在窗户口前看着外头的光景,她脑海中全是今日秦樰吟站在她面前的模样。是啊,楚衍上一世那样倾慕自己,可到底是上一世,她重生一世后所有事情全部都不按照前世轨迹出现,谁也不知道这一世他的感情又会是如何的变化。
越想脑子越乱,心绪不宁的陈宴宁闭了闭眼,再睁眼,只见窗棂上停了一只白鸽,脚上系着一小截信纸。
陈宴宁心头一动,单手吃力的摘下来拆开看,里面清隽的小字一看便知是谁的。
——别气了,我也不知她是怎么回事。
陈宴宁瘪瘪嘴巴,不相信他说的话,起身探出脑袋四处看了一眼,外头没有人,关了窗户。
湖玉抬着盆从外面进来,走到门口拾起地面上卷起的纸,张望几眼不只是什么,打开门行至里屋道:“姑娘,这是方才我在门口看见的,您看看是什么?”
闻言陈宴宁快步走过来,憋着气拆开再一看,里头画了个福娃娃,底下又是一行字——我错了还不成吗,日后不跟旁的姑娘在一处呆着。
末了还加了几个小字——你可是要看着你二嫂嫂独守空房不成。
陈宴宁瞳孔骤缩,气急败坏的走到窗户前,用右手拉开窗户恨恨地开口:“你多大啦,不觉得自己像小孩子一样吗,还写纸条儿,你……”说着把自己给逗笑,陈宴宁仓促笑了一声又忍住,面色压抑着笑容,右手攥着信纸开口:“赶紧回去吧。”
湖玉跟在后头过来,她见陈宴宁站了半晌后转身坐回梳妆镜前,她朝着窗外看,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前些天那座最高的假山旁的墙上,坐着一红一白两道身影。
陈临树亲眼看见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嘴角抑制不住的笑,然后再侧眸盯着楚衍逐渐温柔的眼神,心中顿时明了。他就说,这么多年来为何他只包容陈宴宁一人,原来是一早就打着别的心思。
顿时心口对楚衍把自己从新婚之夜带来这里吹着冷风的憋屈心情转瞬消散,反倒是有股自己种了多年白菜被猪拱的感觉。
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皱眉道:“你……”
“对。”楚衍嘴角咧开,竟像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
陈临树哑口无言,半晌后才点点头:“你可真是让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可是阿衍,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一旦有了迎娶小五做世子妃的念头,那我们便做不了兄弟了,我只能拿你当那些登徒子看待,我不想毁了我妹妹一辈子。”
“我明白。”楚衍垂眸,指腹摩擦。
过了许久后,陈临树才开口道:“你家中内宅情形如此,你又没有官位在身,楚衍,你要拿什么保护我妹妹。”
楚衍挑眉笑:“本世子怕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种我拿你当兄弟,你却要娶我妹妹当我妹夫的错觉……
今日大肥章,请给个好评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