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事师长贵乎,礼也
从白桦寺中出来已经是下午五六点的模样,落日西下,夕阳彤红,晚霞如潮水般蔓延天际,染红了长长的官道,也将陈家的车队浸在暖洋洋的红霞之中。陈母拉着陈临陪在身边,聊着母子间的小话儿,偶然提到让他入学的事情上。
在宋朝,官宦贵族会在孩子三四岁时,在进入家族内部所设办的家塾为其开蒙。而等到七八岁时,便是要真正的入院就学。如今陈临智力已无大碍,自然也要考虑启蒙入学的事宜。
“入学……青丘学院吗?这会不会……”
陈府是商贾之家,并没有私办的家塾。因此陈临如果想要上学,就必须另寻他处。青丘学院是开在距离陈府大宅不远的一条街道上,因为地处偏僻,所以环境还算清幽,篱笆围成的小院,里面还种着一小片翠绿的竹林,装扮的颇有几分书香气氛。
书院里老师五名,山长名叫王赞,字庭礼,早年曾中过举人,还做过几年官。有传言称他在政治上不甚得意,便干脆辞官回乡,办了这间青丘书院。此外除了王庭礼,书院里另外几位老师也都是学识饱满之辈,或多或少都曾有过当官的经历,只可惜都无甚建树罢了——毕竟离自家府宅不远,陈临对这间学院的内部情况还是略知一二。
陈临倒是没什么排斥的情绪,在这个将人以阶级划分的年代里,生意做的再大也不如一顶乌纱。更何况不论对陈母还是对陈府,如果真能出了一位当官的,那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青丘学院只是间开蒙私塾,里面多半是一些八九岁的孩子,即便偶尔有一些年龄大的,也总归超不过十二三岁,让陈临这样一个成年人去每天面对着那样一群孩子,实在是有些羞臊。
尽管在古代年满二三十的人刚入学也不算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但说到底大多数读书人其实都是不断地游学。说白了,一方面是为了增长见闻广交朋友,另一方面则是被门槛所限,如今这年头想要进入官学,除了那些父辈是七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外,普通庶人必须是俊逸思绝之辈,而名家大儒所开办的精舍、会馆虽然教学质量也相当不错,但碍于规模,一届也顶多招收十来个人,典型的僧多粥少,根本不够分。
至于青丘学院——陈临许多次从青丘书院前路过,隔着篱笆墙都能听见书院的先生让一帮孩子重复的读一套论语,对文中的含义却根本不作任何注解,即使偶尔兴之所至讲上一段,也是晦涩难懂的一番之乎者也,普通孩子根本别想听懂。
陈临想自学,但他知道陈母肯定不会答应。况且在没有完全领会古人思想教育的前提下,想要将四书五经研究的深刻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情——大多数的普通读书人对高深文学的鉴赏能力,甚至不如一些常年接触到才子熏陶的情楼名技——于是在回城的几个小时里,陈临好似被套上了紧箍咒的孙猴子,老老实实的接受来自陈母的谆谆教诲,最要紧的是赶紧取个字号,因为青丘书院的先生会在入学前检查。
名,由父母或德高望重的长辈所赐,一般用以自称的,比如诸葛亮,其对外人称呼就是单一个‘亮’字。而字则不同,取字万不可别人代劳,否则传出去定会贻笑大方。马车中的陈临母子却对这条规则浑然置之不理,商量了整整两个小时,才终于给陈临定下‘子然’的二字——于是乎,震动了整个赵宋王朝的陈孜…子然,于某年四月傍晚的马车中,就这么奇妙的诞生了。
三天后,陈临带着由腊肉、芹菜等六件物品组合而成的所谓六礼束脩,出现在青丘书院的书堂之中。
“子曰。”
“子曰!”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以君……”
反复的复读论语是青丘学院的学生每日必做的一件事,弓腰驼背的先生背着手在前面念的津津有味,挺着胸坐在底下的学生背的摇头晃脑,两者起伏有序,浑然不相干扰,唯独陈临夹在其中,痛苦无比。上辈子读书时就被逼上过类似的疯狂英语培训学校,但那会才不过十四五岁。眼下让他扯着嗓子跟随先生背书,同时还要接受来自身旁那些不满十二岁小孩子的目光注视,这种感觉,度日如年!
中午的时候陈临被书院里的一位姓纪的老师抽了手板,理由是他上课不专心以及字写得太丑——其实也压根不需要理由——不过这也不怪他,让一个写惯了硬笔书法的人去捉着软趴趴的毛笔写字,任谁都会觉得不习惯。更何况有些繁体字他根本不会写,会写错也是在所难免。其实青丘书院里的老师还是不错的,在社会上打拼了许久早已将胸中那点书生气磨去,考虑到陈临刚启蒙不久,倒也没太过责罚——打手板只算稍作惩戒——因此陈临只好忍着火辣辣快要肿成猪蹄的手,坚持完成老师留下的识、练字任务。
传授完课知识,下午青丘书院里的气氛宽松了许多。除了礼、乐、射、御之外,算数一道上,陈临的表现倒是令几位老师为止侧目。但要说被深深折服那倒也不至于,对于正统儒学来说,算学乃小道,微末不入流。甚至一位老师还笑着调侃‘果然不愧商贾之家,连子然都如此精于算学,可见日后陈家生意必当鼎盛’。陈临自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跟师长争辩,这年头师者如父,敢跟自己‘父亲’叫板的人,挨揍都是不需要问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