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钢丝上人,落地必死。
“即便我这样做也没人会来帮你,不过你真的很美。”
朱袍女子平静问道:“你对她也是那么说的?”
楚瞬召想了想说道:“你和她不一样,想起你的双手沾满了她的鲜血,我便对你的身体没了任何兴趣。”
她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充满荣贵和冷酷的朱红长袍,但朱袍之下却什么也没有穿,楚瞬召甚至可以想象朱袍下的身段如同白玉般柔滑迷人,她抹去嘴巴的雪渍说道:“她可以死在爱人的怀里,也算是她的福气。”
楚瞬召皱眉问道:“你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女子看着他说道:“底线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超越,你知道为何我不在乎你杀了我父亲?”
“你和她一样是个私生女对吗?有人跟我说过私生子之所以遭人唾弃,是因为他们诞生在欲望和谎言中,所以在你看来父亲这种东西也就没那么重要,对吗?”
“不错,父亲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利用他他利用我,就像他利用我母亲生下我一样。我和朱子微不一样,我母亲是生在世家豪门中的大家闺秀,那个愚蠢的女人爱上这个该死的男人,被整个家族所唾弃,最后生下我这个可怜的女儿,在她死之前还嘱咐我要听父亲的话……呵呵。”
女子将手放在琴弦上,说道:“这些年我做尽了肮脏贪婪之事,为了不做我母亲那样的女人,我杀了自己的爱人只是为了让父亲更加信任我,我想等父亲做了这个蜀越皇帝后,兴许我便能自立门户,不在被任何人束缚我和她的自由,可这一切对我而言终是求不得。”
她看着楚瞬召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这辈子都被困在这座城里,像个垂死又愤怒的囚徒,不过也罢,毕竟我和我妹妹死前最后见到的男人,都是你!”
“你和她都疯了。”
“不,我和她都没有疯,我妹妹就是这样的人,她知道自己的手沾满鲜血,但也想逃出这个人间地狱,我们每个人都从欲望中诞生,最后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死,有什么不好吗?死了也罢了。”
朱袍女子继续说道:“她就是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她根本没有被任何人爱过啊,你只需给她一点廉价到尘埃中的爱,她就是为你去死也纵然不惜。”
楚瞬召听着她的话,心里坚硬那一块开始隐隐作痛,就像是被藤蔓缠紧般。
朱子微在自己生命中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或许自己只是爱她的身体,可她却把自己整个人都爱了。
她给了自己一点东西,楚瞬召也许诺等战争
结束后带她去胤国游玩,之后她是选择留在自己身边当金丝雀还是去往其他地方生活自己都不会阻拦,大家互不相欠。
人和人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能做到初遇不喜,将分不悲,便是最好的事情。
朱子微并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朱子微,两个并不了解对方的人像是迷失在天地间的雏儿般,朱子微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女杀手,自己却是胤国的三皇子,他们在锦被里用尽一切力气缠绵,在对方身上寻求安慰,那种心情既紧张又搞笑,仿佛今天就是生离死别。
如果这个世界有人可以救活朱子微,楚瞬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请他将朱子微救活,可没有一个医师可以救活死人,除了那高高在上的神明。
但神从不怜悯凡人的性命,他们只会创造和毁灭。
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明亮的瞳孔慢慢暗淡了下去,她最后死了……她不该爱上自己的,如果不是这份愚蠢的爱情,她现在或许还能活着,又或许已经死了,但绝不会让自己心中的负罪感如此强烈。
“你累了。”
楚瞬召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脸,她和她的容貌是如此地相似,朱袍女子眼神微动,楚瞬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把我当成她就行了,我这些天都等你来杀我,我梦见黎京城陷入烈火中,那些龙在我们头顶飞过,到处都是火……我听见我妹妹喊我的名字,然后是我母亲……”
楚瞬召的眼泪慢慢流出:“或许你该好好睡一觉,那些龙都被我杀了,我不杀你,你可以活着,你代替她好好活着,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找一个爱你的人,我不拦你。”
朱袍女子轻轻笑了,伸手抚摸楚瞬召的额发,柔声道:“三皇子大人,你是个好人啊,可是你活在一个不好的世界里,我们都是些不好的人,让你遇见我们这样的人,真是抱歉了。可是生在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己不由心。”
楚瞬召望着她那素颜白净的脸庞,他忽然觉得女孩子还是不化妆好看一点。
她将手放在琴弦上,用力一拉古琴发出极为颤耳的声音,她扯下了一根琴弦慢慢站了起来,楚数召望着那缺了一根琴弦的古琴,眼泪大颗大颗滴在琴身上。
楚瞬召默默地说:“我明白了……真残酷啊……”
他背对着女人缓缓跪倒在雪地里,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脊梁被人抽走般,这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瞬间,这些天的记忆如同走马观花般从脑中闪过,他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他却站不起来了,
像是有一座山压在他肩膀上般。
他甚至可以听见女人濒死前的喘息声,听见琴弦抹过她脖子的颤音,听见她倒在雪地里的声音。
如果可以后悔的话,她绝对不会听那老人的话去刺杀楚瞬召。
原来父亲最想杀的人不是澹台宁素,而是楚瞬召!
她不恨面前这个少年,而是恨父亲和老人的阴谋算计。
现在的她,终于从钢丝上摔了下去。
粉身碎骨。
许久,他从雪地里站了起来,望着那朵盛放在雪地里的红梅,女人的五指上缠着琴弦,脖子渗出的鲜血很快被寒风冻结。
她的死亡就像是一朵盛放极艳的红梅花,被人一刀斩断,哀然地落在雪地里。
楚瞬召眼中再也没有泪水流出,他感觉视野中一切鲜明的色彩都变黑白,除了死在雪地里的女子,雪花飘零地落在他头发上,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再也不好了。
飞雪压肩,黑头变白头。
……
……
“你觉得蜀越的史书上会如何记载这一段?”
澹台凝华气若游丝看着面前的女人,看着这位从胤国一路归来的蜀越女帝澹台宁素,他原本的君王,眼中再也没有畏惧。
他的四肢都被楚瞬召斩断,现在被澹台宁素放在一张长凳上,动弹不得。
这一刻,这位让无数蜀越权贵都感到毛骨悚然的二皇帝,此时像个战败的俘虏般,目光溃散,真真正正的等死之人。
看来澹台宁素不想自己那么快死去,她还有些话想和自己说,澹台宁素也不和他寒暄了,直接了当道:“你的名字将会被刻在蜀越史书最明显的一页,作为耻辱般的存在,朕一直在等你醒来,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澹台凝华扯了扯嘴角平静道:“史来就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这些死后之名吗?”
澹台宁素坐在他面前,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朕到底做了什么让你那么恨我,这些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澹台凝华笑了笑,带着嘲讽地语气说道:“我怎么会恨你呢?我们可是亲人啊,血液里留着一样的血,可你作为蜀越的公主在这个位置上呆了那么多年,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和你那个死去的父亲一样,碌碌无为,你觉得蜀越真的需要你这样的君王吗?”
澹台宁素抬起头倔强道:“需要?你们真的想过朕需要什么吗?这个位置是你们扶朕去做的,朕一直
想问你一个问题,既然你觉得朕这个皇帝没有存在的意义,你们可以一起联合弹劾朕,让我心甘情愿走下王位,何必弄成现在的局面?死了那么多本不该死的人,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澹台凝华答非所问道:“门已经被打开了,我们所以人都没法回头了。”
澹台宁素皱眉道:“门?什么样的门?”
澹台凝华的声音是如此苍老:“人类打赢了那场战争,将诸神们从人间赶往深渊之下,有的逃到了云端之上,他们得到了诸神留下的力量,并且在诸神累累的尸骨上建立了自己的王朝,并且将这段历史从人间抹去,很快很快……那些被他们赶到深渊里的神将会来此人间,展开最为狂暴凶狠的复仇,那一日终究会到来,所有人都会在诸神的怒火中死去——”
澹台凝华想继续说些什么,然后很快又摇了摇头,仍是叹息道:“但都已经无所谓了,在那场战争开始后,没有人可以活下去,即便是神!”
澹台宁素茫然地听着,像是在听天书。
澹台凝华一笑置之,问道:“你听不懂就算了,不过退一万步来讲,即便蜀越已经是胤国的,可他们也还没有赢,现在你得到想要的局面,将蜀越的王座送到了胤国人手中……很好,你很好,你大可放下这一切了。”
澹台宁素微微扯动嘴角,双手轻轻置于腹部:“放下?说得朕好像拥有过什么一样,朕当了将近二十年的委屈皇帝,难得意气风发一次,虽然是借着胤国铁骑的威风。朕做在那张椅子上快二十年了,一直记得先皇对朕的嘱咐,他死前告诉朕要对百姓宽容,那朕就做到了宽容!他告诉朕要听从臣子们谏言,所以朕才给了你们那么大的权力!所谓君臣能做到互不相欠便是最好的,有些事情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们是怎么回报我的?!有些事情你们做得太过分了!”
“朕十五岁前是蜀越的公主,我过得舒适惬意不懂人间疾苦,在坐上那张椅子之后却如履薄冰,片刻也歇息不得,这种先甜后苦的人生不过也罢。朕以公主之身坐上了蜀越的王位,在这之后不管是遗臭万年也好,流芳千古也好,朕的名字会永远写在蜀越的史书上,所以人都会说朕做了个正确的决定,虽然朕已经无法活着听到那些话,但朕不后悔!”
澹台宁素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牢房中,她难得这般动怒咆哮,也难得这样舒心畅快。
但女人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下去,眼神不知道飘向何处,她好像在回忆,回忆那些他们君臣二人共治蜀越的岁月,她叹息道
:“朕有一点必须要承认,朕刚刚登基的时候,若不是你的保护,或许朕早就死在那些乱臣的暗箭下了,可为何到头来却是你想杀朕?”
澹台凝华平静应道:“你是个好女儿,却不是个好皇帝。君王的意志应该在朝唐之上,君王的权力应该在王朝之上,君王的欲望应该超越凡人……可你对楚骁华的感情和依赖……就注定了你当不好一个皇帝,你什么都无法舍弃,怎么当一个真正的君王。”
女人自嘲地笑了笑,笑容之中又夹着一丝对澹台凝华嘲讽:“朕不是个好皇帝,但朕是个好母亲,我将我女儿安全地从胤国带回了黎京城,可朱子微呢?”她语锋一转道:“她是你的女儿,也是我们澹台皇族的人,你三番两次利用这个女儿,只怕她死之前还认为你是她心爱的父亲,最后你却安排了她姐姐杀了她,这都是你一手安排出来的事情,现在你的女儿们都死了,都死在你的阴谋诡计之下,你觉得你作为一个父亲,当如何?”
他将脑袋歪在椅子上用冷漠到了极点的语气看着她:“她们不过是我养的一些狗,都是一些杂种何必如此上心,在该死的时候就得去死,或许我对陛下而言也是一条狗,该去死的时候就得去死,就像现在。”
“你以为人人都如你这般寡淡无情,你教唆你的两个女儿来杀朕,还想杀了朕唯一的女儿和楚瞬召,你觉得你这样的人不该死!”澹台宁素怒极反笑,笑声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抬手一掌又一掌打在澹台凝华的左脸上,直到右手沾满鲜血。
女人的眼神变得极为可怕,一字一顿说道:“你杀了那些效忠蜀越的良臣,连他们的家人都不放过,居然还将皇太后的脑袋从蜀越送到胤国去……你那么无耻卑鄙的人,你觉得你不该死!?”
澹台凝华吐出一口血痰,带着一丝快意欣赏这位蜀越女帝的失态:“若不是你执意杀死自己的丈夫和楚骁华结盟,我怎么可能去做这样的事情,我尊重那个愚蠢的女人,就像我尊重你一样。”
他喘着气幽幽道:“归根到底,我还是想做一次蜀越的皇帝,至于我杀了的那些人,只是想将他们拉去给你陪葬。”
澹台凝华用最狠厉的目光看着她嘲笑道:“皇太后死了,澹台立恒死了,范卫贤死了,郭长风死了,叶宁死了,连同血蟒帮那几个阁老也死了。”
他放声继续嘲笑道:“他们都是因为你才会死的,还有那不计数的士兵和百姓都是死在你的自私下,你才是那个最狠毒自私的皇帝,如果不是你的一意孤行他们都不会死。”
“先前我问你史书会如何记载一段,我是乱国的臣子被后辈唾弃,与外国勾结扰乱朝廷,而您是一代明君与强国结盟,最终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错误都被我一人拦下了,荣耀尽归于您!”
“百年之后,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冬天蜀越死了多少人,只知道从这天起,蜀越再也不姓澹台,而是姓楚。”
澹台宁素藏在大袖中的拳头微微颤动,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她觉得很疼,却没有松开手掌。
但澹台凝华的话语比捅她一刀更为难受,像反复往她心里吞吐毒液的老蛇般:“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底牌了,不怕实话告诉你这场战争还未结束,那些死在妃子关上的龙骑兵们……庆国的怒火终有一天会烧到蜀越的土地上……或许我无法毁灭你和楚骁华,但让你们活在这样的恐惧中,岂不是更为美好的复仇手段。”
“庆国的龙……”
澹台宁素缓缓说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做了和我一样的事情,你和庆国人的交易才是彻底将蜀越卖了出去……你的残酷和心中的阴冷让我感到惊叹。”
澹台凝华眼中的寒意无法驱散,脸色不知是激动还是因为过度失血显得苍白,他一字一句道:“是啊,当庆安王朝选择和蜀越开战的时候,我的复仇就已经成功了,当你看着龙焰从天空落下却无力防抗时,你将会面临比死还可怕的场景。”
庆国的龙……那些被龙焰焚烧的城市,澹台宁素的脸色苍白了起来,用极为可怕的目光盯着澹台凝华道:“你怎么敢?!”
黑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风雪还在外面呼呼大作,将整个皇宫盖得一片雪白,连同那是尚未干涸的血也被盖住,在那些看不见的黑暗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毒蛇吐出信子般,除了恐惧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你想死得痛快,可我偏不让你死地轻松。”
澹台宁素换了一副面孔,冷漠且平静道:“在你死后,你的阴谋诡计都会烟消云散,你的名字会被人遗忘,所以人对于你留下的恐惧都磨灭无痕。”
澹台凝华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说什么,沾血的唇角微带轻笑,将死之人,何惧无名。
“现在,该还债了。”
轰的一声巨响,黑牢里像是刮起了狂风,一股极为狂暴的气流从澹台宁素身体里迸发而出,猛烈轰打在澹台凝华的身体上。
喀的一声脆响,两根肋骨被气机击断,气机像是无数根钢针般扎入澹台凝华的身体里,如此剧烈的痛苦,绝非常人可以承受。
一口黑血从他的口腔里喷出,紧接着是眼睛,鼻子,耳朵,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反复捏碎他的胸腔般,控制住他血液流动的走向,那股虚无飘零的王息从身体的每个角落聚向一个位置,让他无法说话,甚至什么都看不清了。
那双无形的巨手死死握着他的身躯,让他从长凳上悬浮了起来,这个四肢全无的人棍漂浮在半空中,他的白发潦乱不堪地散落肩膀上,身体出现大小形状不一的伤口,他那点如萤火般稀少的生命气息被这股气息压制住,迅速将他推到死亡的边缘处。
即便如此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地冷酷,没有丝毫畏惧和惋惜,带着格外沉重的平静,很快情绪这种东西也从他的眼睛中消失,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苍白。
澹台宁素伸出右手,数道纯白气机破空而出,将澹台凝华的身躯牵引过来。
澹台宁素神情冷漠,眼中竟闪过一丝复仇的快意。
她按住了澹台凝华的头顶,眼睛随即化作雪白,澹台凝华口中发出前所未有的嚎叫,像是有人用刀剑往他脑子里反复捅去般,炽烈的金光从他的眼中照出来,那是熔岩般的光芒。
澹台宁素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低头垂眉,像是慈悲的菩萨面对罪徒般温柔,澹台凝华的身体变得焦黑起来,身上的伤口开始往外冒血,身上的袍子变成一片焦黑,随即发灰,一截截断裂,就这样随风而去。
昏暗的牢房中,蟒袍女子手中捧着一抹金光,泪流满面。
王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