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之将死其言善
在玄天岛的最南面的山脚下，有一个宁静、苍翠的小院子，这里是院长易天刚的住处。平时，他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今夜这里则多了两位客人，肖经天和赵斌都来了。
肖经天和赵斌是易天刚喊来的，此时的易天刚无力地躺在床上，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自己这两位共同生活了几百年的异姓兄弟。他那黯淡的目光中满是悲哀与遗憾，左右两只手分别抓着肖经天和赵斌。他们在深夜之中突然被易天刚喊来的原因很简单：易天刚已经感到了自己生命的逝去，他已经到了油枯灯灭的时候。所以他把两位兄弟全部喊来，希望能在最后的时刻看看两位兄弟，也向他们做最后的交代。
肖经天和赵斌脸色肃穆，同时用悲哀的眼神看着易天刚。虽然他们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临，而且时间不会太远了。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即便看淡了生死，饱经了风霜，他们依旧不可抑制地感到悲伤。肖经天想安慰一下易天刚，于是道：“大哥，我这里还有一颗长生丹，你吃下吧，说不定还能再坚持几天。”
肖经天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颗长生丹，递到易天刚的面前，想要让他服下。
易天刚疲惫得摇摇头，苍凉地道：“没用了，别浪费了。这种代替版的长生丹，对我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你自己留着，还可以多活几天。如果有一颗真正的长生丹，说不定还可以延长我几天的寿命。只是活到我这把年龄，多活几天，少活几天，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兄弟三个，都已经活过了五百岁，在这个玄天大陆上，后面有无来者不知道，至少算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奇迹了。我们这一生，可以分成两个阶段，一个是两百岁之前，一个是两百岁之后。两百岁之前，我们过的是意气风发、潇洒自在的生活，在这玄天大陆之上，没有我们不敢做的事情，没有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两百岁之后，我们守在这个玄天岛上，成了神的奴隶，为神服务。尽管依旧高高地站在玄天大陆的最顶端，却只能称得上是苟延残喘，苟且偷生。
我们本不是苟且偷生的小人，放得下名利，看得开生死。可我们是玄师，而且是走到了玄天大陆最顶端的玄师。对于玄道的追求，使得我们不甘心这样去死。因为我们看到了一个新的境界：神阶。
现在想来，这种对于玄道的追求，也是一种贪心。就如同这人间的财富没有最多，只有更多一样；这种对于玄道的追求也应该是没有终极的。我们只需要尽人力、顺天意即好，大可不必逆天而为，跟天争命。如今争了三百年又如何？还不是被困在天阶的顶峰，再也没有寸进。三百年来为奴为婢，徒惹人耻笑而已。”
说
到这里，易天刚自嘲地笑了一笑。可只是这简单的一笑，就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整个身体都在床上一起颤抖。
咳嗽过后，易天刚那苍白的脸色出现了一丝红润，就连黯淡的目光都明亮了几分。肖经天和赵斌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悲凉。因为他们明白，易天刚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间，等这段时间一过，就再也没有生还的希望。这位五百零五岁的大哥，已经不可避免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老二，我死之后，你把我带回去，带回我们两百岁之前所住的终南山，埋在那片竹林里。这个玄天岛，生前已经耗费了我太多的时光，死后我不想再守在这里。”
肖经天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点头。
易天刚又看看赵斌道：“老三，我对你有些不放心。你心中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我担心反而会受其所累。其实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事情你又何必替他们操心。北凉国这些年是发达了，国势强盛了。可是你也一样没有几年了，等你一不在，你这些子孙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实在让人担忧啊。”
赵斌明白易天刚的意思，回答道：“大哥，谢谢你的提醒。我没有你和二哥潇洒，终究放不下人世间的亲情。我已尽我的能力照顾了他们几百年，等我不在了，不管他们是兴是衰，我都顾不上了。”
易天刚长叹一声道：“唉，我说的不止是这些。三百年来，其他国家能找到的神徒越来越少，唯独北凉国的神徒数量从来没有减少过。今年所能找到的五个神徒，全部来自北凉国。虽然我知道这里面有蹊跷，虽然我们玄天神院的每年能够招收到的神徒越来越少，可是因为有你在，我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就当作不知道。”
听易天刚在临死之际谈起这些，饶是赵斌人老皮厚，也不禁脸上一红，辩解道：“北凉国的国土每年都在扩大，北凉国的人口每年都在增长，其实现在的北凉国，已经包括了以前的很多国家。是因为北凉国的幅员和人口都增加了，所以每年的神徒才没有减少。”
易天刚集聚全力的力气，继续说道：“可是，北凉国这些年来的神徒，大多都来自于皇族啊！”
听易天刚把话讲得如此明白，赵斌终于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去看大哥的眼睛。过了一会，他又重新抬起头来，目光中却充满了坚定道：“我这些年来确实隐藏了一些神脉在北凉国，为的就是保证北凉国能够神脉相传，永远不绝。
玄天神院，无爱无欲。神徒年纪尚小也就罢了，就连神师也不可以，这是为的什么？大哥，二哥，其实神的用意很明白，你们心中也很清楚：神是想让我们玄天大陆的神脉彻底断绝啊！”
易天刚的嘴巴一翕一合，声音微弱地说：“我们知道又如何？为了拿到长生丹，为了苟且偷生，我们这些年还不是一直在配合神的用意？
我们自己也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只不过是在先被毒死还是先被渴死之间作选择罢了。只要我们一天不进入神阶，不能摆脱神的控制，就只能接受这种结局。
如今我不在了，你们两个很快也会步我的后尘。我担心我们死后，执法队中会有人为了讨好神而向他们说出北凉国的秘密，说出北凉国私藏了一些神脉。到时候，在神的暴怒之下，北凉国恐怕是灭顶之灾。你的那些子子孙孙们，身具神脉的对神还有利用价值，或许可能幸免一死，其他的人恐怕都难逃此劫啊！
你如果还想给你们赵家留点血脉，我劝你早做打算，让他们早点隐藏在民间吧。所有的皇权荣耀、荣华富贵，其实都没有什么好贪恋的。”
赵斌这才明白易天刚的用意，感激地看看他，答应道：“大哥，我明白了，我会做准备的。”
易天刚又挣扎着道：“我死后，那帮执法队的人肯定会有人趁机站出来抢夺这个院长的职位，搞不好会发生一场大乱。老三，如果你控制不住局面，我劝你还是走为上，让他们抢好了。”
赵斌表面上点了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他觉得大哥实在是过虑了，就算是大哥和二哥都不在了，玄天神院还有他这个执法队长在。以他的威望，其他人难以及他项背，凭什么出来抢夺院长？只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哥既然这样说了，他也不好意思去反驳他。
易天刚似乎看透了赵斌的想法，微微地摇了一下头道：“大哥也没有什么好留给你的，只能把储物戒指给你留下。里面也没有多少有用的东西，只是有一个传音符，是当年神留给我的。
虽然长期以来，神都是每年来玄天神院一次，留下长生丹，带走神徒。可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神也曾经留下一个传讯用的石符，神称之为万里传音符。只要把这个石符捏碎，神就知道玄天神院这里发生了意外，就会尽快赶过来看个究竟。
我们这些年为神服务过，也托神的福，多活了这些年。如果玄天神院发生了你控制不了的局面，就把这块传音符捏碎，把玄天神院剧变的消息通知神吧，也算是我们兄弟三个临走之前给神打个招呼，有个交待。”
赵斌郑重地收起了易天刚的储物戒指，看了看里面的传音符，答应道：“大哥，我一定会继承你的遗志，把玄天神院给管理好。假如真如大哥所言，我也控制不了局势，那我会把这个石符捏碎。”
易天刚这才微微合了一下眼睛，闭着眼对肖经天说：“老二，这些年委屈你
了。当初神找到我们，让我们出面来建立玄天神院的时候，我和老三是极力赞成的，只有你是反对的。只是为了我们兄弟三个的情谊，你陪了我们三百年。这三百年，你过的不开心，大哥心中有愧，大哥对不起你。”
听易天刚这样一说，肖经天激动得老泪纵横，握紧了易天刚的手说：“大哥，别这样说了。当初我们兄弟三个结拜的时候说的很清楚，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现如今我们已经在一起共度了五百年，这一切都值了，大哥你没有对不起我。只要我们兄弟三个在一起，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易天刚微闭的双眸中也有泪水顺着眼角流下，轻声道：“好，你不怪我，大哥很高兴。你带我走吧。我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易天刚那握着两位兄弟的手一下子失去了力量，蓦然垂下。肖经天和赵斌同时握紧了易天刚的双手，想要把他给拉回来，却再也拉不回来了。
两个人就这样拉着易天刚的手，不放不动，不言不语，静静地坐着，默默地看着。在他们的眼中，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