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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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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难路上两次被劫财,又都是失在自己手上,世德有些窝火儿,心里一急,就拉起肚子。早先在上海时,设局做局,做得顺风顺水,银子像打着滚儿往家里跑,拦都拦不住。谁知自从逃难,自己仿佛换了一个人,从前那一肚子精明,全都不见了,反倒两次栽在小嫩茬子手上,拖累着小柳红跟着自己受罪。他知道小柳红嘴上不说,心里必是已瞧不上他,把他当成了阿憨。越是这样寻思,肚子拉得越急,常常是提起裤子,走不上几步,就急着又要找地方。所幸是在大山里,地方也好找,才勉强没拉到裤子上。只是好汉扛不住三泡稀屎,一天下来,世德整个人就软了,走路时,两腿打晃,脸色青黄,冒着冷汗。看看天色不早,在经过一个村子时,小柳红找了一户人家,声泪俱下,哀求人家留他们一夜。山民厚道,见这么俊俏的妇道人家哭着求情,就不忍心拒绝,答应下来,腾出一铺炕,让他们夫妻住下。听说世德跑肚子,房东又取来一把草药,熬成一碗药汤,给世德喝下后,睡了一夜,果然好了。

见世德脸上恢复了元气,小柳红才放下心来。她知道世德的病根儿在哪儿,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世德听了,心里亮堂起来。为了报答山民,小柳红把包裹里世德那件缎子马褂取出,送给这户人家。山里人哪里见过这么好的衣服,嘴上说不要,却抓在手上,两眼放光地看,觉着过意不去,手头又没有钱,就把世德的褡裢装满了自家的干粮。世德他们这一路上愁的,就是这东西,也不十分推辞,直等山民塞不下了,才满意地挎起褡裢,上了路。

这一褡裢干粮还真管用,帮二人走出山路,到了关中平原。八百里秦川,自古人烟阜盛,眼前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原野,二的心情豁然开朗,向路人打听,到西安还有多远,得到的答复是,还有二百里路。虽说也不算近,可毕竟有了盼头,在这里,便是讨饭,也要比山里方便许多。

吃完褡裢里的最后一块干粮,小柳红想起包里还有自己的一件旗袍,只是她不打算再换干粮了,一路啃干粮,人都变得像干粮一样干巴了,她想换些钱,到小镇上吃顿像样的饭。不想这里的人家,和山里人差不多一样的穷,虽说女人们喜欢这件旗袍,捧在手里,两眼放光,可一提到钱,目光就变得暗淡了,手也缩了回去,尽管小柳红把价钱压得很低,只要两块大洋,可是连问了几家,都没人愿意买,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又和老乡们换了一褡裢干粮。

二人一路啃着干粮,往两安那边去了。一周后,总算到了西安城下。

大批难民涌到西安,政府在城外设置了临时难民营。难民营虽简陋,只是用一些苇席支起的棚子,供难民居住,可这里毕竟有热粥喝,比讨饭好些,多数难民,还是选择在这里安歇。世德二人到后,在登记处登了记,工作人员就分派给他们一顶用苇席支起的帐篷,多天跋涉之后,总算有了归属。好在二人现在已身无分文,无所挂碍,一顿热粥喝下,放心地躺下睡了一觉。

一早醒来,世德去排队领粥,小柳红想找一盆清水,洗一把脸。找了一圈,只在西北角上,找到一大铁桶水,一圈人围在铁桶边掬水洗脸。小柳红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觉着下不去手,又转了回来。见世德已经把粥领回,二人坐在地上,把粥喝下,觉着身上有了暖意。

“我听说,城里有一处难民安置点儿,帮助难民找活儿干,咱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活儿,先安下身来再说。你看这难民营里,哪里是人呆的地方?”喝过粥,小柳红说。

“行。”世德说,“不过那活儿,一定得是我能干的。你长了这么大,什么活儿也没干过,冷丁找个活儿,哪里吃得消?”

“现在都什么时候啦?还讲这些。天底下什么罪,都是给人受的,我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什么活儿不能干?从襄阳那边过来时,你还担心我走不了山路呢,怎么样,我不是过来了吗?”

“可只走了一天,你脚上就打满泡了。”世德揭了小柳红的短。其实世德心里也清楚,眼下不管什么活儿,只要能有一件事做就行,他之所以这样说,是想向小柳红表白自己的欠意。他老觉得,落到今天这地步,完全是他一个人造成的。一路上两次遭人劫财,弄得二人身无分文,不然,无论物价怎么上涨,他俩也会生活得很安逸的。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说出这种话来,一来可以安慰小柳红,二来也可清赎一下心里的愧疚。

小柳红猜出世德的心思,也不和他计较。二人离开难民营,进了城,到了难民安置点,只见人山人海,找活儿的多,用工的少,征兵站倒是不少,可报名的人并不多。在街边站了一上午,眼见没有希望,二人打算回到难民营。傍晌,一辆马车在二人身前停下,赶车的是个六十上下的瘦脸男人,打量了二人一会儿,问道,“你们是两口子嘛?”

“是!”世德应道。

那人听过,看着小柳红问,“会做家务活吗?”

“会!”眼下但凡是活儿,小柳红差不多没有不会的,爽快地应声道。

那人听过,又看着世德问道,“会赶车吗?”

“会!”世德应答道。其实世德在老家,只是跟着父亲,坐了几次徐二的马车,觉着好玩,在车夫的位子上坐过同几次。只是不想失去任何一个机会,现在别人问他什么,他都说会。

那人听了,递过鞭子说,“上来试试吧。”转头又对小柳红说,“你也上来吧,回去让我们太太看看。”

世德哪里真会赶车?接过鞭子,心里先是有些发毛,只是话已出口,不好收回,强装样子,喊了一声,“加!”好在拉车的马,平日都驯服了,得了口令,自己就能上道儿,又识得路途,不消世德再做什么,自个儿就能找回家去。

“你俩心里可得有数,我家太太可是挑头儿大的,我这一上午,算上你们,已经是接第四拨人回来了,太太一个也没相中,看把我累的。”那人坐在车上发牢骚。

“那你老在府上,是做什么的?”小柳红听着不是好话,机灵地问了一句。

“是他们的管家,”那人说,“也是碍着世交的份儿,才容下我来。我在这里,侍候过他家三辈儿人,四十多年了。”

“照你老看来,府上太太喜欢什么样的佣人?”小柳红问。

“难说,”那人笑了笑,欲言又止。

“你老在府上四十多年了,太太喜欢什么样的佣人,你老也该有个数啦。”小柳红央求道,“我们年轻,不谙世务,你老就帮着指点指点呗。”

见小柳红模样周正,又会说话,那人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说说容易,做起来难。给人家当佣人,关键是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事,不问;该说的话,一定要说上,该做的事,一定要做好。”

小柳红听了,笑出声来,“睢你老说的,像偈语似的,我们这样粗俗的人,哪里听得明白?你老最好能说得仔细些。”

“要不我说难讲嘛,”那人也笑了,“本来,这些事,就不是能讲明白的,全靠个人的悟性,悟得透,就能做好;悟不透,不对主人的心思,自然就做不好。”

眼见这老头太圆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小柳红住了嘴,心里开始合计那刁钻的女主人,见面后会问些什么事情,预先做好准备,免得到时仓促,应答不出。

管家指点世德,把车赶到朱雀大街的磨墟巷,在一户深宅大院前停了下来。管家下车,接过鞭子,夸奖世德道,“不孬,像那么回事。”说完,把车赶进大门。进了大门,是一个庭院,管家让小柳红下了车,顺手把马拴在拴马桩上,领着二人拐过东山墙,走过一段长廊,到了后院。小柳红想,主人大概就住在这里。果然,到了堂屋门口,管家吩咐二人站在外面等着,自己干咳了一声,先进去了。过了一会儿,推门出来说,“进来吧。”

世德二人跟着进去,来到堂屋。堂屋光线不是太好,白天也有些昏暗,正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老夫人,年岁概五十上下,身体已发福,大胖脸上,垂着松驰的皮肉,面色却不好看,蜡黄的,两道刀把吊梢眉,一双短角老鹰眼,透着一股恶煞气,只这一照面,小柳红心里就有些发冷。

“多大了?”那夫人打量了小柳红一眼,开口问道。

“回夫人的话,虚岁三十二,属猪的。”小柳红赶紧回话道。

“听说你俩是两口子?”夫人又问。

“是的,夫人,”小柳红指着身边的世德说,“这是我男人,虚岁三十九,属马的。”

“你们拉家带口的,从哪里来的?”

“回夫人的话,我俩从上海来,身边没有孩子,就两口人,轻手利脚的。”

“没有孩子?”夫人问了声,犹豫了一下,又问,“夫妻三十多岁,还没有娃,谁的事?”

小柳红没料想,这家女主人会问出这种话来,一时咽住了,胀红了脸,不知怎么回话。世德看这女人戳到了小柳红的痛处,赶忙站出来说,“我的事,夫人,是我的事。”

想想早年在上海,家里使仆呼婢的,何等荣耀,如今逃难到了这荒凉的地方,遭受这粗俗的女人如此羞辱,小柳红真想放下脸来,刺她几句;可又一念,回到难民营里,那里真的不是人呆的地方,便只好忍着气,听凭这蠢妇侮辱。见小柳红站在那里不说话,女主人也想不出什么好问的,看了看世德,问管家道,“这娃子会赶车吗?”

“好着呢,好着呢。”管家点头夸奖世德。

“看这两口子还顺眼,先留下试试吧,”女主人指着小柳红,吩咐管家道,“你把她带到老孙家的那里,叫她先带着这媳妇干吧,这车把式,你先教着他吧。”

管家领了话,示意二人跟着出来,先到东厢房的厨房。远远就能听见,那里传出洗碗的声响。管家带二人走了过去,径直把门推开,里边的女人吓了一跳,见是管家,脱口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也不先递个声音,吓我一跳。”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青天白日的,你这儿又没藏着野汉子,有什么好吓的?”管家这会儿放肆起来,不再像刚才在女主人屋里那么毕恭毕敬。

“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心老娘让你吃黑的。”那女人骂道。

管家挨了骂,看样子也不生气,小柳红估计,这二人平日里,打情骂俏惯了,现在当着生人,也不避回,管家笑了笑,指着小柳红,对那女人说,“这是新雇来的帮工,夫人让我把她交给你带着。”

“老狗,好事没想着老娘。”那女人骂完,转脸看了眼小柳红,仿佛只在这一会儿,才看见小柳红,带有夸张地惊叫一声,“哎哟哟,多俊俏的人儿呀,瞧这双手,多细嫩呀,哪里干得了粗活儿?你瞧我这手,和你一比,连干粗活儿的男人手都不如呢。”说着,伸手去抓小柳红的手。小柳红觉着,这双手,确实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粗得厉害,握在手里,感觉不像是手,倒像是树枝,粗硬而冰冷。那女人把小柳红的手捧着看了一会儿,笑着又问,“妹子打哪儿来呀?”

“我们两口子从上海来,那里打仗了。”小柳红说。

“哎哟哟,我说呢,是从大码头来的,果然不一般呐。”说着,侧眼瞟了身边的世德一下,接着夸赞,“大码头的人,往这儿一站,就是和我们小地方的人不一样,一身的洋气。你再看看我们这里的男人,往这儿一站,就像三泡牛屎堆起来的。”那女人看着管家,把话说完,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世德听出,这女人是在嘲骂管家,心里也不介意。

看这女人笑时,世德见她上牙床前凸,牙齿都变得黑黄。原先听人说过,西北人爱吃酣,无论男女,年纪轻轻,都把自己的牙齿浸蚀得黑黄,今天见了,果然不差。这女人本来就生了一双老鼠眼,肤色也不白净,再加上一口黄牙,身上一点儿让男人动心的女人味儿都没有了,世德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不想再看第二眼。

女人笑过,又问小柳红,“不知妹妹怎么称呼?”

“就叫我小红吧。”小柳红说,“在上海时,大家都这么叫我。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她姓孙,寡妇,你就叫她孙寡妇好啦。”不待孙寡妇开口,管家先说了出来。说完,拉着世德跑了出去。

“老狗,看我不收拾你。”孙寡妇哈腰拾起一根烧火棍,见管家先跑了出去,只是站在原地骂,并不追打出去。

见老管家带世德走远,孙寡停了骂声,扔下烧火棍,和小柳红说,“你男人可真帅气,你真是好福气。”说完,自己先笑了笑,收起笑脸,说到正事,“夫人让你来时,都跟你交待些什么?”

“没交待什么。”小柳红说,“夫人只让管家带我来找你,说是让价孙姐带着我。”

孙寡妇听了,心里有了底,坐到板凳上,喘了口粗气,说,“你心里得有个数,这家的佣人,可是不好干的。我在她家,前前后后,干了快二十年了,屋里的仆人,换了也快有几十人了,长一点的,干个一年半截,短一点的,只几天就走人。”

小柳红听出,孙寡妇是在扔话给她听,目的是让她知道,要在这里长期干下去,得先巴结她才行,从她那里淘得经验,便赶紧应声道,“孙姐姐能在这里干得久,一准有自己独到的心得,小妹初来乍到,门路不清,往后还要姐姐多指点我些,小妹虽笨,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懂的。别看小妹现在身无分文,一当将来发了工钱,一准先拿来孝敬姐姐。”

孙寡妇听过,心里十分受用,笑了笑,说道,“我这双眼睛,虽说小了点,还真不是白给的,刚才你一进门,我只看了一眼,就知你两口子,不是一般的人物,听你这一番话,果真不差,是个懂事的人。”

“姐姐别夸我了,你还是先把在这里要小心的事项告诉我,先让我在这里干下去再说。”小柳红央求道。

孙寡妇笑了笑,说道,“其实,也不难,只要平日里多干少说,多看少问,他们家的活儿,还是不难干的。”

“那照姐姐看来,先前那些佣人,都为些什么事,干不下去了?”

“也不为什么,”孙寡妇说着,犹豫了一下,见小柳红眼盼盼地求她交出底来,才有些作态道,“他们家太太,挑头儿太大,光活儿干得好,还不行。”

“那还要怎么样?”小柳红问。

“还要别惹她起疑心,才行。”

“都哪些地方,能让太太起疑心。”

“这就麻烦了。”孙寡妇笑了笑,说,“这样吧,我随便说说,你自己再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捋出个头绪,要是捋出了头绪,算你聪明;要是捋不出个头绪,算我白说。”孙寡妇顿了一下,接着说,“这家的男主人,你别看他是当官的,在外面威风八面,却是个软骨头,惧内,照说夫妻二人也不老小了,眼下却没个一男半女的,眼瞅这一大家子产业,将来要改了姓氏,你说他们能不急吗?太太也急,也曾想过,要给当家的纳妾生子,可是夫人心里妒性又大,早先,纳了两个回来,没过几日,就把人家打跑了,后来谁还敢进门呀?平日又把男人看得紧,男人每天都要限时回家,回到家里,又不得和女佣人搭话,先前被赶走的那些,多是因为私下里和男主人说了几句闲话,被太太撞见了,就给打发出去;也有一些压根儿就没和男主人私下搭过腔,可是只要别人背地里和太太说,哪个女仆和男主人暗地里有事,太太就不分好歹,一顿臭骂,就将那女仆赶走。”

小柳红听得心里发冷,明白了刚才这孙寡妇,为什么要扔话给她听,就是要让她知道,在这里干活,不能得罪了她孙寡妇,只要她到夫人那里搬弄几句口舌,就能轻易地让你走人。而要在这里长久干下去,就得死心塌地巴结她孙寡妇。眼下和世德已是走投无路,给人当奴才,虽说委屈了些,却比难民营里强了许多,且不说月月还能见到几个工钱,便是吃喝,也要比难民营里强了许多。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既然落在这手段狠辣的寡妇手里,只能进退由人,先忍一忍了。这样一想,小柳红换上笑脸,央求道,“好姐姐,我和当家的初来乍到,两眼抹黑,往后,还得靠着你这棵大树来乘凉,要是看到我两口子哪处做得不周到,姐姐就多关照些,你放心,我俩忘不了你的好。”

“哟,妹子真是大城市来的人,就是会说话,咳,咱们都是给人做奴才的,说甚关照不关照呀,只是彼此都要帮衬着点。”孙寡妇边说,边拿起炊帚,要去刷碗。小柳红见了,机灵地上前抢过炊帚,挣着要干。孙寡妇客气了几句,说小柳红大老远来的,累了,劝她歇歇,等以后再干。小柳红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坚持要干,孙寡妇就不再挣持,放手让小柳红做了。

收拾了厨房,孙寡妇又领小柳红来到上屋,收拾主人的厅室,指指点点的,教小柳红干这干那,嘴里不停地向主女人夸赞小柳红懂事能干,仿佛小柳红这一身本事,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言语虽有些夸张,听得小柳红有些难为情,可想到孙寡妇在这里的地位,自己又是刚来的,这种夸张是必要,便不多说,只是闷头忙着。女主人也不言语,瞪着两只老鹰眼,考察着小柳红,直看得小柳红浑身不自在。好在洗洗涮涮,手里有活儿,多少遮掩了心里的不安。

收拾完上屋,孙寡妇又领小柳红回到厨房,教她洗菜、切菜、烧火、端饭,从前孙寡妇干的活儿,现在一股脑全落到小柳红身上,孙寡妇倒像教官似的,只在那里指手划脚。

中午,管家带世德赶车到省党部,把男主人接回家里吃饭。男主人刚到了堂屋,孙寡妇眼尖嘴快,吩咐小柳红道,“老爷回来了,你赶紧拿牡丹花水,冲碗八宝珍珠茶送过去。”

小柳红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一时有些糊涂,问了一句,“孙姐,牡丹花水在哪儿?”

“在壶里呀。”孙寡妇指了指炉子上的水壶说。

小柳红走过去,打开壶盖,一股热气冒出,熏得她脸上发烫,见壶里只是一般的清水,正在翻滚着,以为自己看错了,俯下身去,又仔细看了看,还是翻滚的开水,犯起难来,问道,“孙姐,这里没有牡丹花呀,只是一船的开水。”

孙寡妇笑了,得意地说,“你看那滚动的水花,多像牡丹花呀,我们这里人,多愿把这种水,叫作牡丹花儿水,你们上海人,管这种水叫什么?”

“叫热汤,偶尔也叫开水。”小柳红应了一声,又问,“八宝珍珠茶呢?”

“茶在茶罐里,外加两个龙眼,两颗大枣,就是八定珍珠茶了。”孙寡妇教小柳红。

小柳红心想,这里的人太爱虚夸,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得繁杂。边想边打开茶罐,用茶勺撮了一勺,放进茶碗,见茶叶,只不过是一般的祁门功夫红茶,随后又取了两颗带壳的龙眼干,两枚干枣,放进茶碗,冲上开水,用茶盘托着,端到堂屋。先在门外干咳了一声,推门进屋,见堂屋正面椅子上,并排队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女主人,另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小柳红知道,这人该是这家的男主人了。小柳红进来时,见他正在与夫人说话,见小柳红进来,立马正襟危坐,像庙里的神像似的,对小柳红视而不见。小柳红记着这家的规矩,只把茶放到男主人身边的茶几上,嘴里并不说话。刚要退下,忽然觉着有些不妥:主人夫妇二人在坐,只给男主人送上一杯茶,怕女主人挑剔,轻声对女主人说,“夫人的茶,我马上送来。”

“不用了,你下去吧。”夫人并不看小柳红一眼,冷冷说了一句。小柳红退下时,听女主人对丈夫说,“这是上午刚雇来的,和车夫是两口子。”

这家的规矩是,下人们侍候主人吃了饭,收拾熨帖了,才能在厨房里,吃主人剩下的饭菜。好在下人不多,只世德夫妻和孙寡妇、老管家,门房里的更夫,是盛了饭回门房里吃的。孙寡妇是这家的老雇工,俗话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原来每顿饭菜,孙寡妇都把自己爱吃的,多做一些,这样一来,每顿饭,她都能尽兴吃饱。

吃过晌饭,世德赶车送男主人去省党部;孙寡妇又开始指导小柳红操持家务。一天下来,把小柳红累得两腿虚软。吃了晚饭,回到下房夫妻的住处,躺到床上,就不想动弹了。世德见了,心里难过,却又帮不上忙,只能恨恨地骂道,“那寡妇,真不是东西,一看就不是个好货,看人时,眼睛都不对劲儿。”

“她大概看上你了。”躺了一会儿,小柳红笑着说。

“看她那德行,恶心,你等有机会了,看我不收拾她。”世德气哼哼说道。

“你别又使性子。不管怎么说,这总算是个落脚的地儿,先忍着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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