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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霞,他们的李伯钊校长跟我讲过,这人蛮虚浮的。听讲是赣州人,家里很有钱,养成了公子哥儿的习气,到苏区后在那方面犯过错误。他刚才哪里是要我们去蓝衫团,分明是找借口接近你。这种人我看不惯。我还是那句老话,现在形势严峻,儿女情长一类的事少谈,更不要结婚生子,这样只会拖我们革命的后腿。走吧。”
蓝衫团的演出还未完,考虑到突击队明天一早要去偏远的乡下,江采萍让大家收拾东西回驻地。周春霞眼巴巴地望着简易舞台,台上孙力扮演的红军战士威武英俊,让她眼神发痴。
这天晚上江采萍和周春霞都没有睡好。江采萍是因为回程时得到局里的通知,说她被选为第二次全苏维埃大会的正式代表,过几天要出席会议,激动得难以成眠。她知道自己的呼声比较高,但想到局机关比她贡献大的同志还有很多,自己不一定能选上,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谁知她被竟选上了!
周春霞睡不着觉,完全要怪那个英俊的孙力。说心里话,她一直渴望恋爱,渴望戏文和小说中那种一见钟情的美好故事,没想到现在真的发生了。
孙力无论个子、长相,还是背景,都符合她的条件。关键的是孙力让她的心怦怦乱跳,一种没来由的奇妙感觉强烈地攫住了她,让她辗转难眠。
过几天请假去见马丽,猴死她去!她那个钱副师长哪比得上孙力啊!周春霞带着这个念头坠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两圩她们是在距瑞金县城15里的壬田镇赶过的。这次她们的任务比较特殊,为红军紧急筹措3000顶斗笠。
壬田这边产竹,斗笠生产历史悠久。这里编织的斗笠轻便耐用,很受广东、福建及南洋客商的欢迎。这3000顶斗笠就是一位福建客商拿药品来换的。
壬田镇苏维埃政府把她们安排在笔架山下的杨风村。清朝时杨风村的人做生意出了名,村民普遍生活较好,建了不少九井十八厅的大屋,如今这些屋子虽然有些年头了,却仍显出当年气派。“福兴堂”“温武堂”“绍德堂”等钟氏公祠结实坚固,美观大方,门楼上那些栩栩如生的石雕、砖雕和水粉彩画连出身富贵的周春霞看了也啧啧称奇。
红翻天 第二十一章(3)
杨风村的人很具商人意识,做什么事都爱和政府讨价还价,村里的支前工作开展得不好。这个村的斗笠产量在全县闻名,可这二年由他们捐赠的斗笠远没达到目标数,乡苏维埃政府的同志也颇苦恼,所以这次让突击队驻扎此地打攻坚战。没想到江采萍她们到来的当天下午就起了两场纠纷,搞得气氛有些紧张。
原来,周春霞近期工作积极,爱动脑筋,每到一村总会出去转悠一圈,看好制高点和出入口,以便掌握周边情况。这次她也不例外。进村住下后,她放下行李便和青秧一起出了门,走时还向房东借了畚箕和小铲,准备随时铲些带硝的老墙土回来。
她俩转到一座破旧的祠堂边,猛地瞅见祠堂的后墙上长满了白硝。两人喜出望外,拿起铲子就刮墙土,准备带回去熬硝盐。
没想到这个举动在杨风村引起了轩然大波,周春霞的小铲才舞动几下,一个坐在树蔸上袖手烤火笼的姆姆便跳起脚来,朝远处大喊大叫,神态颇为激愤。
周春霞没明白原因,还在专心专意刮硝土,身后忽啦啦跑来一群大姆大嫂和壮汉。他们指着周春霞和青秧的鼻子大骂。周春霞这时听懂了,原来老俵们认为在祠堂动土会坏了风水,到时将给全村人带来厄运!周春霞露出甜美的笑容,正待解释,一个激动的姆姆一扫帚打在她身上,接着十几个妇娘人拥上来将她俩按倒在地,揪头发,抡巴掌,扯皮肉,打得两人鼻青脸肿,嗷嗷叫。特别是周春霞,她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不由撕心裂肺地哭起来。老俵们没想到英姿飒爽的女红军也会哭,顿时愣住了。
村苏维埃干部钟大嫂得到消息后匆匆跑来,忙不迭地将周春霞和青秧拉起来。她俩的衣服被撕破了,指甲掐痕金银花般盛开在她们的脸上和手上。那几个壮汉见势不妙转身跑了,动手打人的大姆大嫂却岿然不动。她们愤愤地说着,连珠炮似的话语轰得钟大嫂应接不暇。
江采萍、刘观音和杨兰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江采萍见两个人披头散发,身上满是伤痕,既震惊又心痛。刘观音竖起一根食指,把围着的那圈妇女逐个点了个遍:
“你?你?是你打的?”
但没人搭腔。刘观音气得大声吼了起来。江采萍扯了一下她,让她不要对群众发脾气,谁知她将手一甩,扭身就走了。江采萍没空管她,急忙向愤愤不平的村民们道歉。
妇女们这时像泼了油的柴草,情绪腾地烧起来。她们围着江采萍胳膊乱舞,口里叽里呱啦的说什么的都有。
钟大嫂急坏了,拉住这个那个上去了,拉住那个这个上去了,眼看江采萍招架不住了,猛不丁传来“咚”的一声响,人群中有人尖叫起来,接着呼啦一下往刚才周春霞刮土的墙根跑去。
江采萍跟在人群后面,委屈的泪水淌在颊上,她扯起衣袖赶紧擦掉,想了想,挺身让青秧带着春霞回住处休息片刻,因为春霞一直在哭,那幽咽的哭声让采萍心烦。
钟大嫂是个认真负责的人,她没想到村子里会出这样的事,脸上布满歉意。她不停地向采萍道歉,说这些姆姆、大嫂都是红军烈属,八大姆的六个儿子、三个小叔、四个侄子全部牺牲在战场上。
江采萍的泪本已止住,听到这儿忽然哽咽出声,一方面为自己的工作不被理解,另一方面确实替这些烈属难受。她们失去了至爱,苏维埃政府虽说制定了许多优待红属的条件和办法,但这些工作要靠具体的人去做,每个村的条件不一样,干部作风也不一样,工作中难免有疏漏,这样的事情多了,烈属们心里有些怨气也是自然的,但像她们这样公然责骂、殴打红军,她还没遇到过,一时之下感情上难以接受。
钟大嫂看出了她的委屈,举起手让江采萍看她皮肤上一丛丛、汪着血水的指甲印。
“八大姆家的所有男丁全部牺牲了,现在她们是一门九寡。当初是我动员她们家人参军的,她们恨不得吃了我,喏,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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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二十一章(4)
她又撩起脸颊上的头发,上面赫然印着一圈齿印。这些齿印已经结了疤痕,比正常的皮肤微凹,估计是被人咬去了一圈肉。
“这是八大姆咬的,我不怪她,她们家的牺牲太大了。我老公和两个小叔也在部队上,两个小叔已经光荣了。我老公负过三次伤,现在瞎了一只眼,但他不肯回乡,说死也要死在队伍上,我也支持他上前线。”
钟大嫂平静地叙述着,像在很平淡地拉家常。这时八大姆她们围着刘观音嘶声喊叫着,村苏维埃的钟主席带着几个村干部匆匆赶到了。
钟主席是个60多岁的老人,身体瘦弱,以前担任过赤卫队长,打过仗,一条腿受了伤,走起路来一拖一拖的。他在村里蛮有威信,妇女们见到他赶忙拥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诉说着:八大姆边说边哭。钟主席先是静静地听,接着狠狠地责骂了大家一通,妇人们惶惑了,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瞅着,谁也不说话。
“你们还呆头鹅一样站着?还不赶快向红军同志赔礼道歉!”
钟主席此言一出,妇娘人们惶惑中夹杂着羞愧,你推我搡地不肯开口,最后还是最先动手的八大姆颤巍巍地走到江采萍面前。她支吾着,正要张口,江采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脸贴在她粗糙如松树皮的掌心上,热泪聚成了湖。
“八大姆,您全家是苏维埃政府的功臣,理应受到我们的尊重。我们要向您全家学习,为革命做出更大奉献。”
江采萍的这一举动,出乎八大姆的意料。她看着掌上江采萍流下的泪水,忽然抱头蹲在地下大哭。
刘观音不为所动,依旧回到墙根下刮她的老墙土。刮满一畚箕后,她轻松地拎到了八大姆脚下。
“姆姆你莫哭,刮了这点子土,村里不会有人倒灶的。我们那边的祠堂全挖光了,也没见哪个得病。你这里还好,房子都在,我老家那个村子被白狗子杀绝了,我们全家就剩了我一个。白狗子现在不让我们吃盐,我们只有熬硝盐,把身体吃好才能打赢他们!来,起来,莫哭了。”
刘观音不晓得八大姆的家世,以为她只是为了这些老墙土而哭。八大姆不理她,哭了一忽儿,山豹似的朝钟大嫂猛扑过去,口里哇里哇啦地责骂她。刘观音弄明白原委后,一把拉住八大姆的手臂,严肃地道:
“八大姆,你再这样蛮不讲理,你家人在九泉下面也要臊红脸的!本来你是红属,是光荣户,这样子处处拖后腿算什么?你不是给他们抹黑吗?干革命哪能没有牺牲?我们队长的老公和崽全被白狗子杀了!”
刘观音不顾江采萍的劝阻,一口气将小强的故事讲了出来。江采萍浑身颤抖着,在场的群众无不唏嘘落泪。八大姆怔怔地看了会儿江采萍,颤巍巍地扑过去,搂着她大哭起来。钟主席给她俩取来了面帕,和悦地说:“江同志,眼下不是哭的时候,该过去看看那个细妹。”
他这一提醒,江采萍和八大姆齐齐止住了哭。八大姆抽答着向江采萍道了歉,又领着十几个妇女回住处向周春霞、青秧赔礼。
刘观音已挖了几担老墙土,但还是太少了,她才没那么多顾忌呢,拉开嗓门,大声地让钟主席带队去别的地方寻找。妇女们对此虽有些异议,却不再阻拦,几个年轻的还被钟主席叫去帮忙,到天黑时,刘观音她们搭灶架锅,开始教大家熬盐。
这期间,江采萍、周春霞她们被群众堵住了。
事情仍然出在周春霞身上。当时八大姆领人向她和青秧道歉,她拒不接受。她的眼皮划伤了,嘴巴剐破了,鼻头上青肿了一大块,她从小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模样,一气之下摔了房东的几只碗,还收拾东西声称回五堡。
八大姆她们到来时,周春霞正跟房东儿媳吵架。房东儿媳说她不像红军,因为红军不会摔老俵的东西。周春霞一听火了,指着房东的女儿恨恨道:“我不像红军?红军怎么样?红军不是人?红军可以任你们老俵打骂?红军闹革命不是为了你们老俵吗?早晓得你们这样差劲,我还不当这个红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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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二十一章(5)
“不当红军你做什么?你做小姐去吧!我看你就是地主老财家的小姐!”
房东儿媳和周春霞年龄相仿,口齿颇厉害。周春霞头一昂:“对了,我是地主老财的小姐,我家在五堡,你拿我怎么样?”她那一刻只想出口恶气,哪记得自己的红军身份?她把劝阻她的杨兰英、青秧推到旁边,口无遮拦地说。
房东儿媳闻言愣住了,她呆呆地站在那儿,喃喃道:
“你姓周?你有个哥哥叫周春强?”
周春霞正在火头上,想也没想便说:那又怎么样?不料房东儿媳突然尖叫着朝她冲过来,抓住她又撕又咬,哭喊着要周春霞赔她老公。
江采萍、八大姆领着一帮人恰在这时赶过来,大家见状急忙上前劝架。八大姆以为周春霞迁怒于房东儿媳,忙开口解释,谁知房东儿媳一阵哭诉后,她们不但不劝架,反而扑过去怒打周春霞。
八大姆进灶下取了把柴刀,扬言要剁春霞:“你们大家让开!冤有头债有主,让我杀了她为大家报仇啊!”她举刀就要砍。可周春霞身边拥了那么多人,哪儿看得见她?急得八大姆脸发赤,身发颤。
江采萍一看这架势,估计房东儿媳和八大姆亲人的死,肯定与周春霞的哥哥周春强有关,赶忙返身抱住了八大姆。
“兰英,你们快把春霞拉开!”
杨兰英、青秧两个势单力薄,敌不过这些义愤填膺的妇女,不多久就听不见周春霞的喊声了。幸亏这时钟大嫂把钟主席、刘观音等人叫了来,这才将周春霞救出。可怜周春霞的那张俏脸,此时已成了花脸,血渍斑斑的分不清五官。刘观音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她脸上的血迹抹去。
“完了,这下要破相了。可惜了。”看着周春霞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兰英惋惜而又心疼。
“这帮癫嬷,就算和周春强有仇,那也不能拿春霞出气啊!”
刘观音气呼呼地叉着腰,正要开骂,被青秧扯住了衣尾:
“别乱放炮了,去帮队长,这里我和兰英来收拾。”
江采萍、钟主席被愤怒的人群包围了,妇女们摩拳擦掌,要江采萍将周春霞交出来。人越聚越多,钟大嫂和钟主席的话不但不顶用,连他们也受到了群众的冲击。
江采萍见局势失控,掏出竹哨“”地吹起来。尖锐的哨音为她赢得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安静,她大声喊道:
“各位乡亲,钉是钉,铆是铆,你们别把气撒在周春霞的身上,她哥哥虽然欠下了血债,但跟她本人无关。她参加红军之前一直在赣州读书,为我们地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