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贾姨娘震惊,“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话?这些年我为你生儿育女,在内宅伏低做小,就换来你这样对我?!”
威北候不自觉地开始随着她翻旧账:“是贾府把你送到傅家的!这些年来,我为了你,总被人戳脊梁骨,说我宠妾灭妻——你还要我怎样待你?!”
这时候,傅晚莹白着一张脸走进门来,哀戚戚地走到威北候面前,为贾姨娘求情:“父亲别生气,姨娘只是过于慌张,口不择言。”说着,对贾姨娘递了个眼神,“眼下也不是争执的时候,把这个坎儿迈过去才是正事。”
贾姨娘看到女儿含着警告的眼神,头脑恢复了几分冷静。没错,避开眼前祸端才是最要紧的,饶是她与威北候吵翻了天,外院那些人也不会免去对她的责罚。
威北候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甩一甩袖子,背转身。
有丫鬟进门来通禀,贾老夫人来了。
贾姨娘眼中迸射出喜悦的光芒,“我要去见母亲,她老人家会给我做主的。”
贾老夫人登门,是因威北候府的管事前去贾府讨账,要他们为贾姨娘补上公中亏空的五万两,扬言不还钱就见官。她震怒之后,少不得亲自过来询问原委。
而在贾老夫人到来之前,傅晚渔命人把李氏从议事厅请到傅仲霖的书房,问道:“贾府的人快到了,要不要我帮您镇场子?”
李氏思忖之后,态度坚定地摇头,“不用。你已经帮了我太多,断不能去见那等不知礼数的货色。不论怎么说,你是出嫁女,没必要被人捉住干涉娘家内务的把柄——我也瞧出来了,顺天府和族里的人,都是知晓轻重的,绝不会在言语间把你牵扯进去。”她握了握晚渔的手,“你这几日做过的事,就容着我逞强、托大一次,全部揽到身上。”晚渔所作的一切,本就是她这个正室该与威北候争的。
傅晚渔笑了,“我听您的。”她没看错李氏,关键时刻,这女子知晓轻重,且很果决。随后,她轻声提醒了李氏一些事,让李氏打心底有了应对贾老夫人的底气。
李氏回到议事厅,坐下没多久,贾老夫人便到了,她端坐不动。
李夫人见女儿如此,自然也没起身见礼。
她早就恨毒了贾府的人,无数次悔不当初。议亲时,她听信了媒人对威北候的溢美之词,应下了亲事,对于威北候宠爱妾室的事情,看法特别乐观:正值妙龄又容色出众的女儿,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半老徐娘?定会很快站稳脚跟。
哪成想,威北候鬼迷心窍,始终宠爱着贾氏。
只要女儿整治贾氏,贾氏便会求助贾府,然后贾府就会刁难李家,手段不计高明或下作。一步步,女儿为了娘家,只得忍气吞声。
终于,这种局面将要结束。
顺天府的人、傅家族里的人毕竟是外人,不可能不遵循礼数,同时起身行礼。
贾老夫人神色淡淡的示意众人免礼,继而望着李氏,冷笑一声:“威北候夫人的架子越来越大了。”
李氏回以柔和的一笑,“怎么说?”
贾老夫人落座之后,沉声道:“先前,我儿媳前来,吃了闭门羹。到今日,轮到我被你的管事羞辱,不得不找上门来要个说法。”
李氏和颜悦色地道:“对于贾府的人,您知道,我一向是避之不及。不是怕见您和贾夫人,而是,怎么见?哪一家的主母,会把妾室的娘家当做亲友来往?至于今日的事,您过来一趟也好,我们要好生说说贾姨娘的事。”她并没有与对方打嘴仗的闲情,转头望向顺天府的人,“劳烦你们与贾老夫人道明原委。”
顺天府的四个人相继自报家门,随后,其中一人言简意赅地说了贾姨娘贪墨公中银两的事,以及威北候做的决定。
贾老夫人听了,愣在当场,片刻后,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她比谁都清楚,贾姨娘蠢的厉害,唯一的可取之处是容色出众,拿手好戏是对男人撒娇卖乖。
正因此,贾府才十分放心地常年利用贾姨娘,从威北候府谋得大大小小的好处。
从前总担心那个蠢货会犯下大错,时时耳提面命。随着傅孟霖、傅晚莹、傅叔霖渐渐长大,她们就慢慢地放松了警惕,是想着,三个孩子都是自幼读书的人,定会避免生母行差踏错。
而今看来,一个一个,竟全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贾姨娘贪墨那么多银两的事,他们不要说帮她把账做圆,根本就不知情。
傅家族里的三老太爷说道:“贾氏贪墨银钱的时间,正是威北候原配病故、新夫人进门之前——此事并非新夫人持家无方,只能追究侯爷纵容妾室、贾府教女无方。当初贾府有意帮贾氏扶正,族里不少人知情。为此,我们和顺天府四位官爷商议之后,认为贾府理应帮贾氏补上这笔银两。”
一番话可谓意味深长。
顺天府一个人将厚厚一摞证据送到贾老夫人近前,“您瞧瞧。我们身在官府,帮忙查账的时候,绝不会偏向谁。”
贾老夫人的脸几乎发紫了。
她这辈子也没丢过这种人。心里想着,庶女、妾室这种东西,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用的时候是很顺手,可一旦出错,便让人拿捏得死死的,没得转圜。
李氏语声和缓地道:“我之所以铁了心追究贾姨娘的过错,是因她越来越不成体统,让我忍无可忍。
“我的嫡长女回来住对月的第二日,她便说什么要回娘家,不曾知会我,便让外院的人安排车马。
“哪家的妾室回娘家,都要事先请示主母,主母同意之后,要准备相应的几色礼品。
“贾姨娘那般做派,既是给我难堪,怕也是有意给我的长女难堪吧?这种事若是传到诗书传家的顾府,他们会怎样看待傅家?会不会因此看轻我长女?
“往长远些想,外人会不会因此看低傅家,影响世子的姻缘?只关乎自己的事,我如何都能忍,妨碍到儿女前景的事,便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
“所以,贾老夫人,今日您得好生说道说道,给我们个交代。”
漂亮的场面话,是必不可少的。
贾老夫人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她原先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李氏身上,只要李氏如以往那般懦弱,害怕娘家被贾府打压,便会为贾姨娘开脱。
而现在……李氏分明是豁出去了,李家夫妻两个,也分明是不要女儿再为娘家忍让,不然,不会过来。
怎么办?她好像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为那个蠢货收拾烂摊子,赔偿五万两银钱。如若不然,坐在这儿的这些人,定会将事情闹到官府,贾府也要陪着那个蠢货丢人现眼,遭人诟病。
就在这时候,威北候、贾姨娘和傅晚莹急匆匆走进门来。
三个人相形向贾老夫人行礼之后,贾姨娘和傅晚莹便哀哀地哭泣起来。
贾姨娘哽咽道:“母亲,您得给女儿做主啊……”
傅晚莹只是哭着唤“外祖母”。
贾老夫人看着母女两个,眼中闪过嫌恶之色。
做主?顺天府和傅家的人会闲到联手整治一个侯府的妾室么?既然敢将证据交给她,便是板上钉钉。她们却还在做白日梦。
一个蠢货,教养出了又一个蠢货。她只后悔,怎么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们已经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
至于威北候,做出了那样的选择,证明的只是在这当口仍然鬼迷心窍。
在以往,那是她喜闻乐见的,在如今,却是让她打心底轻视的。
男人,连家族、嫡出子女都能放下的窝囊废,谁能指望他能在关键时刻帮什么忙?不添乱就不错了。
这样的人调/教出来的庶子,能成什么气候?——贾府这几年想通过贾姨娘、傅孟霖得到的,是威北候世子爵位,所在在傅仲霖重伤之后,竭力促成此事。
眼下一看,这些曾经指望过的人,一个成器的东西都没有。果然是要经历风浪,才能看清人的品行。如果把傅孟霖换成傅仲霖,把傅晚莹换成傅晚渔,绝无事发的可能。
以前,贾氏及其儿女过得太顺了,没经历过是非,这迎头遇上了,一个个便现出了上不得台面的真面目。
“住口。”贾老夫人冷声打断了贾姨娘不知所谓的哭诉。
贾姨娘立时噤声,等待下文。
贾老夫人却站起身来,走到李氏近前,屈膝行礼,“贾府教女无方,我该给夫人赔罪。”
李氏连忙起身回避,示意丫鬟扶起贾老夫人,“我何德何能,哪里受得住您行礼赔罪?可真是折煞我了。”
只说场面话,一丝别的暗示也无,也就是说,已铁了心与贾府敌对。贾老夫人暗暗苦笑,站直身形之后,道:“林林总总,贾府的确有教女无方之过。贾氏贪墨的银两,贾府如数帮她补齐,下午便将银票送来。”
李氏微笑。
贾姨娘、傅晚莹愕然:贾府就这么认栽了?却没想,还有更让她们吃惊的事。
贾老夫人望了贾姨娘一眼,冷声道:“这几日,傅家的是非,我有耳闻。来之前,已经与家中主事的人商议过,决定将贾氏逐出家门。
“这等不成体统的东西,我们并非没有调/教,而是如何都不能让她知晓轻重。
“到如今,她做下那等糊涂事,既是败坏威北候府门风,亦是全然辜负了贾府的教导养育之恩。此等不识大体不知轻重的人,我贾家是如何也容不得了。
“文书已拟定,明日便可送到顺天府。”
这自然是睁着眼说瞎话,贾府没法子探听到消息,也没一起商议过将贾姨娘逐出家门的事。但是没关系,这是她可以做主的。
“啊?!”贾姨娘与傅晚莹齐声低呼,不可置信地望着贾老夫人。
贾老夫人却是急于离开这让她只觉耻辱的场合,一刻也不想再耽搁,说完话,便匆匆转身,快步出门。
“母亲!”贾姨娘欲追出去,走出去几步,便被李氏的两名大丫鬟拦下,挟持回原地。
李氏适时地出言道:“既然贾府已经惩戒了贾氏,又肯偿还贾氏贪墨的银两,我便不再追究她的过错了。”她对顺天府和傅家族人盈盈施礼,“贾氏的三十板子,就免了吧,让她遵循侯爷心意,带着所生儿女离开傅家,住到别院即可。”
众人思量一番,俱是称赞李氏贤良大度,免了贾姨娘的皮肉之苦。
随后,让威北候与贾姨娘立下字据,允诺带上威北候府划给他的一些田产、五千两银钱离开,遂签字画押。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傅晚渔听说之后,莞尔一笑。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贾氏受皮肉之苦,目的是让威北候与爱妾生嫌隙,再一步步陷入不人不鬼的境地。
直接弄死贾姨娘,她生的庶子庶女便还要留在傅家,需得李氏与傅仲霖每日提防——凭什么?
还是目前的结果最好,一个为了妾室抛下家业的所谓侯爷、一个被家族逐出家门的妾室,带着共同孕育的子女为了承担过错离开傅家。
离开容易。回来,再无可能。
日后,定有不少好戏可看。
纤月交给傅晚渔一个信封:“回事处的人说是姑爷派人送来的。”说话时,面露困惑。
傅晚渔摸了摸下巴颏儿,预感不大好。
信封里是新旧两份请帖,时间相隔三年。
旧的那份,是顾岩陌写给临颖公主的;新的那份,是他写给傅晚渔的。措辞相同。
他说有私事相商,在归云阁略备薄酒,三日内随时恭候。
傅晚渔摩挲着那份旧的请帖。
不需问,这一定是他从公主府拿出来的。
看落款的日期,记起是那年战捷回京一个月之后。
有私事相商?一男一女,能商量什么私事?——或许是名义上嫁了人的缘故,对这种措辞敏感了一些。
但在当时,她很可能因为私事二字就直接扔到一边。
回京之后,她的情形并不是外人以为的清净自在,皇帝让她指挥暗卫,查一桩牵连到几位武将是否通敌叛国的案子。
那种差事,感觉比打仗、负伤更辛苦——曾上阵杀敌的人,她不愿意查,但若由别人查,几个人兴许就要平白送了性命。
案子查了将近一年,期间一直肝火旺盛:根本是捕风捉影的事,偏要怀疑,偏要查,只是皇帝的疑心病作祟。她费尽心力,才逐步打消了皇帝对几个人的疑心,弄死了当时乐于煽风点火离间君臣的暗卫统领,捎带着收拾了两个真正贪赃枉法的封疆大吏。
私心里,那件事刚一开头,就很疲惫了,一门心思地离开京城,去边关度过余生。
而应该就是从那时起,她因为迟钝到了没心没肺的地步,忽略了顾岩陌对自己的心思。
顾岩陌对自己倾心——在前世,如果及时得知,如果他答应做挂名夫妻,兴许真就会考虑嫁给他。大不了,成婚之后,拐着他去镇守边关。
可是,她错过了。
错失了与他的一切可能。
但他也有问题:就不能找个别的由头见她,直接表露心迹么?
嗯……还真不能。
换了她是他,听说过她动辄把倾心自己的人撵出公主府的事情之后,也会放弃直来直去的方式。
谁的面子都不是鞋垫子。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她自作孽。
无病跑到她跟前,先是好奇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始终不搭理自己,直起身来,一双前爪搭到她膝上,欢实地摇着尾巴。
傅晚渔回过神来,放下请帖,揉着它的大脑袋,“闷了?我们出去玩儿。”又吩咐纤月,“备车,我和无病去归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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