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六月徂暑尚繁郁,七月树扶疏。
西院的劲松愈发茂盛挺拔,在烈日的照耀下投下一地阴影。
刘莘起初觉得这西院院落太过刚劲,不够缤纷细致,刘莘起过在这院子里种玉兰花树的念头,不过也就一想,刘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院里住多久,自是打消了折腾这院子的念头。
平日闲情逸致时,刘莘喜欢搬张藤摇椅坐在劲松树荫下,闻着缥缈松香读书或小憩。今日却没了这份兴致。
翌日便是七月半中元祭,自前几日起,魏府上下便为中元祭祀忙碌起来。扎河灯,叠纸锭,备祭食……大家都忙碌而有序,唯刘莘被孤立在外。
刘莘一人坐在劲松树下,怔怔望着西院的仆从们忙进忙出,心里略有伤感。中元祭她亦想祭祀自己的双亲,可在魏府里她不能,偷偷的都不能;刘莘亦想祭祀魏郇的父母,为自己的父君所为忏悔,她仍旧不能。
今日一早她便去求了魏老夫人允她明日一同去魏家宗祠祭祀,可她连老夫人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拒绝了,她站在东院门口都能听到老夫人拒绝时厉正言辞的口气里充斥着满满的愤怒。
就在刘莘伤感走神时,一道身着玄色骑服的挺拔身影走进了西院,是近十日未见的魏郇。
魏郇一身风尘仆仆,看得出是赶路归来。
刘莘忙掩下情绪,起身迎过去,道:“夫君,你回来了。”
魏郇鼻音”唔”了一声,脚步未停走向寝屋,刘莘小跑跟了上去。
进屋后,魏郇取下腰上的佩剑,搁到花梨木云龙剑架上,转身对刘莘道:“我方入府,便听闻今日你惹祖母不快了。”
“妾身不是存意的,妾身只是明日想同你们一道去……”
“不必,我父母长兄想是受不起大缙公主的祭拜。”刘莘话还未说完便被魏郇冷冷打断。
刘莘咬住下唇,略觉鼻尖有些酸胀,臻首垂眸站在魏郇身前。
看着刘莘这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魏郇突然懑懑怨忿起自己方才言语是否过激。
为了躲她,不让自己在继续沉沦在她的温静婉约里,自己不停的在外可谓风餐露宿好几日,可思念未减,还愈发浓烈。
甫一进府便大步流星往西院走去,途中偶遇周灵,周灵告知他今日祖母因被刘氏言语所激,身体略觉不适。
魏郇听完便转道去了东院,见到祖母果真面色不济,闭眼养息,张媪在旁用薄荷玉露膏轻柔的替祖母按揉着鬓边穴道。
婢仆见到魏郇大步走了进来,纷纷行礼,“拜见君侯。”
魏老夫人听闻,睁开了双眼,一满面欣喜,“奉渊回来了,这些日子又劳累了。赶紧的,过来给祖母瞧瞧。”
魏郇依言顺从的走过去站在魏老夫人跟前,关切的问:“我方才听周姬说今日你不大舒服,便过来看看你。”
魏老夫人神色一凝,轻描淡写道:“无妨,只是今日早刘氏来言语了几句,我不喜而已。”
魏郇一听便知刘莘许是为中元祭祀一事来的,对于这件事情上,他的立场和祖母一致,是不会允许刘莘一同前去魏氏宗祠祭拜的。
魏郇心思一转,有了别的想法,便向魏老夫人鞠了一躬,道:“祖母,孙儿方回府,先回房洗去一身尘土再来陪祖母用晚膳。”
魏老夫人心疼道:“去吧,风尘仆仆的多辛苦呀。”
魏郇想到此便回神过来,看着眼前臻首颔眉的刘莘,略过一丝心疼,讷讷开口:“明日郡里的七月半农作丰收秋尝祭庆典,你代表君侯府去出席,不用跟我们去祭祖。”
刘莘闻言,抬首意外看向魏郇。
“周女嫁我那一年,她亦曾代表君侯府出席过七月半庆典,君侯夫人出席七月半庆典乃礼制。周女逝后,我一直未再娶,这几年君侯府都是派幕僚出席。今岁我娶了你,自该是你去出席。”
望着刘莘泛着盈盈水雾的似小鹿般的眼眸,魏郇遽然心就软了下来,在理智还未来得及阻止前,安慰解释的话语便脱了出口。
魏郇的这番解释,另刘莘倍觉意外,也颇为欣喜。刘莘愁颜散开,笑靥如花绽放来开。魏郇看着只觉满眼生春,方因自己对她解释而生出来的一丝丝尴尬之情,消之殆尽。
***
翌日中元祭,平旦,暮色正浓,魏府便已醒来,众人忙的热火朝天。
卯初时分,魏郇及魏老夫人便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一队人马带着祭品、纸锭去往魏氏宗祠祭祀。
刘莘亦在寅正便起身,由着菊娘精心细致的装扮着。
今日是刘莘嫁到魏府,首次以君侯夫人身份出席典礼,菊娘、平妪都兴奋异常,无比的严正以待,装扮起来刘莘丝毫不敢懈怠。
平妪给刘莘梳了个惊鸿髻,鬓间带金花流苏垂至下颔,簪了一只凤舞祥云发梳。身穿一身绯红对襟蕃锦袍,小口条纹,尖口履。高贵典雅。
魏府门口早有魏郇吩咐的沉香木八人轿撵,及蔺骞带领着的一队几十余人精卫候着。
刘莘由菊娘虚扶着出了府门,蔺骞携众精卫向刘莘行礼。
刘莘客气回礼:“众卿免礼。”上了轿撵,一行人便往祭场行去。
菊娘、平妪见到乃由蔺骞领军护卫,异常高兴。蔺骞作为魏侯麾下虎贲大将,于军中郡中均是名声赫赫,万万人之上的将军,如今却受魏侯命保护自家女君,可见魏侯对自家女君并非完全无心。二人相视一笑,一路行的甚是欢喜。
七月半祭场设在京兆郡早市口热闹之处,宽阔的广场上早已搭建好祭天所用的灵风九台,祭台外围围了一圈庙市,各式摊贩主吆喝不止,人头攒动,热闹喧腾非凡,一切如旧,只一点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君侯府派出了大量侍卫,三五步便是一岗,民众方知今日君侯夫人将会亲临。
京兆郡在魏郇的辖制护卫下,海晏河清,百姓生活太平安逸,君侯新妇今日将临这事便犹如那丢入一池静水之石,惊起层层縠皱。民众们热情好奇的八卦着君侯新妇将是何样,与先妇相比又如何。
家里有人在君侯府里做差的人,这回可得了八卦谈资,夸夸其谈,君侯新妇乃前朝公主,貌美倾国,姣若明月,夭桃浓李。一袭话引得众百姓向往不已。
唯有那郡国学学士不大在意,一群学士学子在一旁不受任何影响的继续吟诗对词猜字谜,好一番卖弄学识。
先君侯夫人出生武将世家,不擅文学,四年前代表君侯府出席祭典,郡国学这班学子也曾热情追捧过,欲与君侯夫人谈诗吟词,籍此与君侯拉近关系,哪不知却让君侯夫人闹了不小的困窘,境面尴尬。
自那起,这群郡国学学子再也不敢随意与人,尤其是阶品比自己高的人谈笑风生,舞诗弄墨。
在众人的翘首迎盼中,君侯府侍卫一线排开跸道,一抬八人大轿在蔺骞将军及精卫的护拥下缓缓行至灵风九台处,一俏丽绯影徐徐出现在众人面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郡国学那方,有人微慨,“池塘水绿风微暖,犹似玉真初见面 。”
人群复又轰鸣渐起,纷纷下跪呼喊,“拜见夫人。”
刘莘原主自小长在皇室里,见惯了大场面,记忆里如此泱泱场合亦不少,但民众这么自发热情的相迎还属首次。
刘莘站上高台,抬手广袖舒展向民众示意免礼后,便接过祭司递上来的火把,引燃火线,放了冲天响了十门铳脚地炮,后走下灵台,行至祭祀司仪前,领头带众用新米祀祖,祀天地,向祖先报告秋成,追怀先人,感恩天地,并祈来年丰收。
礼成,刘莘便放下身架,与身旁农妇民众亲切话语起来。
百姓们对这位亲民和善,貌似仙女的候夫人甚是有好感,纷纷拿出自家新产粟米谷物献于刘莘,只一刻间,身后随行的护卫便个个都怀抱满了粮袋,刘莘欣然倩笑,觉着甚是滑稽,说甚也不再接民众的梁粟。
这厢刘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厢的郡国学学子们全都惊艳兮,叹嗟兮。全然未料君侯夫人竟真如传闻般如斯翠娥执手,纤纤如玉钩。
有了先夫人前车之鉴,郡国学这班学子,虽垂涎,却也不敢再轻意以诗书献媚,生怕破了这仙娥般的意境。
刘莘一面遣了侍卫去寻车放粮,一面兮笑着流连于庙会之间。刘莘两世为人,从未逛过如此习俗浓厚的庙会,兴致甚是盎然。
言行谈笑间,被郡国学学子设办的字画文台给吸引了过去,引得一众学子喜出望外,望着本觉不可触及的玉真,翩躚而至,便一窝蜂涌将刘莘一行人团团围住。
蔺骞废了老大劲儿才把亢奋的众学子与刘莘隔开些许。只留那郡国学半百傅夫子与刘莘讲解着那字画行规。
郡国学此番设立的字画文台,猜字谜有十阶,难度递增,每完成一阶便可得相应阶的河灯。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打滚求收藏呀!
这周错过申榜了,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