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香香听了这话, 急忙赶回家, 关切的问道:“你身子可大好了?怎不多休息一阵子?”
小寒眨巴着大眼睛笑道:“早就好了, 我早就不耐烦想回来了。一个人在荷香县也太无聊了,除了铃儿,也没人陪我。若不是你说要我亲自去送衣裳布匹给郑小姐,我早就跑回来了。”
香香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行了行了, 知道这阵子苦了你了。不过啊,我觉得你过得挺欢乐的,瞧瞧这小脸儿,滋润了许多嘛!”
小寒脸一红,小声说道:“阿松去看了我一次,还跑去满香亭定了十天的猪肘子……”
她抬头瞧见香香戏谑的眼神,忙解释道:“那个……是以形补形嘛, 我那天腿扭了……”
香香噗嗤笑起来,说道:“阿松果真细心, 知道你爱吃,又舍不得, 这才提前定了猪肘子,我还没想到呢。”
小寒红着脸,只岔开话题说道:“姐姐,我将那衣裳送给郑小姐, 她当真很喜欢呢。我告诉她是你亲手所画,她更高兴,还说要给双倍的银钱。”
香香嗯了声, 说道:“其实双倍的银钱,我也收得。”
小寒一愣,吃惊的说道:“那如何是好啊姐姐,我……我没要她的银钱,我觉得当日毕竟黎妍是冲着你去的,郑小姐白白受了惊,还压根不怪罪我们,已经很好了。所以我推拒了,只说衣裳布匹都是给她压惊的……”
香香无奈的又摸摸她的头说道:“你是我妹妹,也是布行的少东家,自然是你说了算。那点银钱,还真放在心上啊?”
小寒也笑起来,又道:“我觉得郑小姐人真的很好,她不仅接待了我,还请我喝茶,告诉我怎样的水最适合泡茶……姐姐你可不晓得,她真是讲究啊,泡茶用的水,竟然是去年冬天存的雪水呢!”
香香坐在她身边,听她细细将那郑小姐是如何温和待人,又是怎样教她这个那个,再说原来郑将军与老太君母子关系并不好,还说郑小姐连着三日都喊她去做客呢。
小寒边说边皱皱鼻子说道:“后来是我鼓起勇气说,这边生意忙不开,她才没再邀请我了。”
香香不自觉敛下眉,小寒真的是单纯,那郑小姐想是极喜欢她。是呢,初来乍到,身边都是奉承的人,那郑小姐是个孤傲的,反倒是小寒的心性,叫她更欢喜些。
小寒想一想,又道:“姑娘,只是你做什么要我给黎妍求情呢?”
香香不可置否,问道:“你求情了吗?”
小寒点点头说道:“求情啦,我说是你的意思,还给郑小姐讲了咱们家与黎家的情况。郑小姐倒是没说什么,只说你是有大智慧的。”
香香眼神一闪,大智慧?她没有,她不过是多长了一个心眼罢了,这样吃人的世道,她从前那样软绵的性子,若是不多长心眼,怕是又要重蹈前世覆辙了。
小寒继续说道:“郑小姐人真好,我替黎妍求情,她就放了黎妍。不过她不肯放黎夫人,嘿嘿,姐姐你知道吗?她要黎夫人给她做婆子呐,要入奴籍。”
香香哑然,奴籍?郑小姐折磨人的法子也是稀奇。不过也是,只有她那样的人家,才可以随口便指着要老百姓入奴籍。
小寒说道:“郑小姐说了,她不稀得什么赔偿,就要黎家母女伺候她。如若不然,黎硕这辈子也别想做官了。啧啧啧,姐姐,其实我觉得吧,即便郑小姐放过黎硕,依着黎皓的事儿,黎硕怕是也做不成官了吧。”
香香笑道:“那可未必,不然,岂不是便宜了黎妍。”
小寒诧异道:“与她有什么关系?”
香香轻笑一声:“郑小姐既然放了她,自然与她有关系。小寒,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从前受过的苦,若不能加倍奉还,我绝不甘心。”
小寒张张嘴,心中好奇,黎妍虽然过分,叫她做个丫鬟已经很可怜了,白白将她放了,又算什么报复?更大的报复,又会是什么呢?
只她看着香香冰凉的眼神,到没继续再问,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黎妍已经回去了,至于黎夫人,为了黎硕的将来,自请黎秀才写休书将她休弃,入了郑家做奴仆。”
香香点点头,不予多说,只说道:“一路回来,是不是很疲累?要不要歇歇。”
小寒这才静下来,小声说道:“姐姐,听闻文书已经下来了,但是并没有女人前来做工。”
香香说道:“你放心,以后就有了,这两天阿满已经带着人修缮园子,过不了多久,就能开工了。”
小寒有些疑惑,问道:“这么急着吗?这才两旬,就打算开园吗?”
香香眯了眯眼,点头笑道:“自然要择个好日子,再弄一个开张大吉。”
风雨迟早要来,避无可避,只能孤注一掷,成功了,将来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她前进的步伐,失败了……那便败了吧,再差也不会差过前世。
转眼四月中,天气也暖和起来,锦云染坊的女园,已经安顿妥当,香香择好了日子,弄一个轰轰烈烈的开张大吉。
锦云染坊在湛州是小有名声,染出来的衣料美轮美奂,洛城蜀中也是没有的,自然有许多贵妇前来捧场。
初期也不需要多少工人,香香选定的女工,统共只有十来个,都是二三十岁的妇人,多是寡妇,家中没了当家的,却有稚童需得养育。
小寒兴奋得脸都红了,小声说道:“太好了,咱们总算等到这么一天了,姐姐,我好高兴,往后那些女人,有个营生也不至于太辛苦。”
香香沉声看着不远处,一般这样的喜事,都选在正午。但她却选在晌午,说是怕耽搁布行的生意,其实却另有深意。
小寒与郑小姐谈天,说道征西将军回乡拜见亲娘,定的就是今天。
香香打探过,征西将军要回西北了,走之前要来荷香县拜别母亲。而染坊,是他过来的必经之地。
阿满走过来,低声说道:“姑娘,我瞧过了,城西并没有郑家人来迎将军,莫不是搞错了?”
小寒愣了愣,抬头说道:“姐姐你关注这个做什么?”
香香深吸一口气,莫不是搞错了日子?可是她还特意确认过,征西将军的确是今日到达,莫非路上耽搁了?
阿满说道:“小寒姑娘,姑娘是担心今日杨知府那些人会来闹……”
香香略带愧疚,对小寒说道:“小寒,我并非故意要利用你。这是我筹谋许久的,当日我见郑小姐对你有些许好感,且……且郑小姐虽清高,但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我本算好天时地利,过后再向郑小姐请罪,可惜……恐怕今日缺了人和。”
小寒反应半天,才明白过来:“你是说,本来计划着,假装碰巧今日郑小姐会在这里吗?”
香香摇摇头又点点头:“按道理,父亲归家,女儿定是要相迎的。我是想着闹腾起来,那郑小姐得了风声,说不准能施以援手。”
小寒直摇头说道:“姐姐,你以后不要再什么事情都自己承担,可以吗?我知道你总是怕我担心,可是这样子我岂不是更担心?为什么知府大人要来闹我们?我就知道,他怎么会那么好心,文书怎么会这么顺利下达?可是……可是郑小姐今日是的的确确不会来呀。”
香香奇道:“为何?”
小寒说道:“郑家老太君,据说是个非常不一般的女人,郑家能有如今的成就,多亏了这位老太君……但如今征西将军兄弟们与老太君关系不好,老太君这才一气之下,带着郑小姐回了荷香县老宅。”
香香愣怔片刻,前世并不曾有这么一遭,她久居内院,是连征西将军郑家的名号都不曾听过,只没想到,原来个中还有这么个缘由。
她叹气说道:“原是如此,所以那老太君,并不愿孙女迎接征西将军?”
小寒踌躇片刻,拉着香香走到里间,小声说道:“姐姐,我偷偷告诉你吧,我打听到,那郑小姐是被庶姐抢了夫婿,毁了名声,老太君最心疼这个孙女……
郑小姐是将军原配的女儿,那个原配已经死了,小姐舅家势微,只能由着后母姨娘们欺辱嫡出的小姐。所以郑小姐与她爹爹,关系也不好。”
香香一愣,小寒机灵单纯,这样的话定是她想法子打探出来,绝不会掺假。之前只听秦瑞说了个大概,没想到郑小姐竟是这般可怜。那洛城礼教深严,可比荷香县严苛多了,也难怪郑小姐躲到这里来。
又想到无论如何,两世来爹爹都这般疼宠自己,瞬间觉得,还好生在商家,若生在大户人家,自己这颗敏感多思的心,还不早就碎成多半了。
小寒问道:“郑小姐决计不会来的,她父亲既然与母亲女儿关系都不好,定然也是个不靠谱的,又怎会救咱们与水火之中呢?姑娘,从前你都会多想几个法子,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如今……”
香香苦笑一声说道:“自古官大于民,我本也是孤注一掷,想着用更高一级的官来克杨万鹰那个吃肉不吐骨头的……是我失算了,怪不得旁人。”
话音刚落,便听到爹爹在外头争论的声音:“官爷,咱们正经的开门做生意,你们这是作甚?”
香香出门一看,最前面的却是上次上门的文书先生温大人。
温先生似笑非笑看着香香,眼中的意味深长带着些许笑意,仿佛在说,真的要跟我们斗吗?
再没本事,气势也不能低。香香走出去,躬身行礼之后才问道:“温大人,各位官爷,今日是锦云染坊分行正式开张的日子。若各位官爷肯赏脸,进来喝杯水酒,也替咱们染坊庆贺庆贺。”
温大人冷笑三声说道:“小颜老板,本官接到密报,说你们染坊污染严重,这才过来查探的。”
香香挥挥手,阿满忙进去捧了相应的文件出来,恭恭敬敬的递到温大人跟前。
香香笑道:“大人明鉴,恐是有对家见我染坊扩张,起了歪心思。我家染坊从选址到开办,无一不是经过官府查验批准的……若说有问题,总不能说官府查验的时候,特意放松了规准吧?”
温大人冷笑一声道:“伶牙俐齿,上次本大人已经见识过了。”
香香晗眉笑道:“大人记性好。”
说完这话,香香感觉似有一道目光一直看着她。她抬头一瞧,不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窗帘挑开,一双粗糙的手,两道深邃的眉。
香香沉吟片刻,冲他点点头。那人眉眼微眯,只将帘子放下来,并未做声。
温大人抬手说道:“既接了告,自然是要查探一二,颜老板总不会不让吧?”
香香一笑,说道:“这是自然,不过,为了防止小人污蔑颜家,叫大人白白蒙羞,或者该请个中人,做个见证。”
温大人轻蔑道:“中人?这里何人可做中人?”
香香走到马车跟前,行礼说道:“这位大人,可否替小店做一做这个中人?”
那男人掀开车帘,目光在温大人与香香身上转了转,并未答话,也并未动作。
只温大人有些不悦,说道:“他是谁?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寻来的,届时怕是要处处维护与你了。”
香香笑道:“温大人此言差矣,只消瞧这位大人乘坐的马车,虽是低调,却是非同一般。大齐律令,各级官员乘坐的马车,都是有定例的,当然,嫤姝粗笨,并不了解这马车的规格是何等官阶可乘坐的。只瞧大人马车旁围着的侍从,便可窥探,这位大人绝非一般人。”
香香不知道,温大人却知道,听了香香的话,他细细打量马车规制,却是大吃一惊。面前这位非同一般啊,只是具体是谁,怎会无声无息来到湛州?看样子回头得与杨大人好生讨论讨论。
那男人听香香一阵辩驳,不由得勾了勾唇,对外面一个短胡子男人说道:“阿豪,你去替这小娘子做一回中人。”
阿豪拱手说了是,跟着温大人带的手下,一道进了染坊。
香香腰背挺直,面容沉静。如今当真是水深火热,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这一回机缘巧合借了郑将军的势,下一回呢?
许是越急,脑中越是清明,她忽然想到前世听黎硕说的话——大将军功高震主,终被皇上抓住把柄,满门抄斩。
黎硕还说,那将军老家,正是荷香县。
香香睁开眼,再看向郑将军的马车,窗帘禁闭,再也看不到里面的人。她微微叹气,如今看来,郑家父女,算是她的恩人。若能面谏,会否叫他们逃过一劫?
她复又苦笑,她人微言轻,他乃高高在上的一品征西将军,又岂会听她谏言?
思虑间,叫阿豪的中年已经走出来,手中拎着一个小衙役,扔到地上。
温大人脸色微变,强忍着没有做声。
阿豪对香香拱手说道:“这位姑娘,这个小子带了东西进去,想倒在染缸之中,被我给看出来了。”
香香行礼,真心道了谢,这才看向温大人。
温大人一笑,对着手下扬扬手,笑道:“是我识人不明,小颜老板勿怪。”
香香言说不敢,复又笑道:“温大人,那我们这开张仪式,可能开始了?”
温大人眼见着那个阿豪走到马车边上,与里头的大人耳语几句,便坐在马车前头,预备赶马前行。
他忙大声说道:“小颜老板,恐怕还是不行呐!”
只眼睛看向马车,果然见那马车行了几步,便停下来。
温大人勾唇一笑,说道:“颜映富,颜嫤姝,你们的染坊竟用女人做工,有违大齐律令!来人,将锦云染坊即刻关门贴封!”
众人大吃一惊,小寒眼疾手快,将文书捧出来说道:“大人,这文书上明文写明,准允我们布行招募女工,且筹措了这么些时日,你们官府可都没说过什么呀!缘何现在冒出来说不能招募女工?”
温大人取过文书一看,笑了笑说道:“锦云染坊涉嫌文书造假。来人,将颜映富与颜嫤姝即刻收押!”
颜映富吃惊的说道:“大人,这文书是你们给我们的,怎的说是造假?”
温大人冷笑道:“小颜老板一介女流,模样又甚是标致,做什么不好,竟做违法犯纪之事。可惜今日落入法网,连累了家人……啧啧啧。”
小寒怒道:“你血口喷人!你们故意的!”
温大人并不介意,只对手下说道:“去,将布行也查封,回头给荷香县那边通一通消息,全都查封了! ”
他挑衅的看了眼香香,走过来低声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小颜老板现下是不是后悔了?”
香香浑身冰凉,即使郑将军愿意,也没办法替她主持公道了,文书造假,是何等的大事。杨万鹰根本就是挖坑给她,她一个普通人,如何能看出那文书是真是假?只可惜,百口莫辩呐。
小寒还要理论,香香一把扣住她的手说道:“无用了,小寒你记住,家里的一切都靠你,你即刻写信给秦瑞叫他回来。”
小寒泪眼汪汪摇头道:“姑娘,您怎能去那种地方呀,我替你可不可以?”
香香摸摸她的脸笑道:“傻孩子,他们的目标就是我,我孤注一掷,丢掉的便是全副身家……如今也只能用这全副身家,看能不能换爹爹与我的一条命了。”
小寒抹了把泪说道:“你等我,我这便套车去找郑小姐,她待我好,她会帮我的。”
香香叹道:“她是闺阁女儿,如何出面?郑将军是武将,即便他出面也无可奈何啊。”
温大人扬扬手,对香香说道:“小颜老板,请吧。”
便有衙役上前来押颜映富与香香二人。
“且慢!”
所有人循声望去,却见骏马飞驰而来,骑着马的男子风尘仆仆却不掩风姿,不是秦瑞是谁?
他翻身下马,迅速挡开要碰到香香的衙役,将手中锦盒扔给温大人,对颜映富与香香温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马车上的郑将军怔怔的看着秦瑞,一阵恍惚,又迅速放下窗帘,示意阿豪赶车离去。
温大人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匹锦书。他粗略一看,却是大惊失色:“你……你你你,这是哪里来的?”
秦瑞勾唇一笑,讥讽道:“莫非大人看不清落款是谁?当朝首辅覃天恩的字迹,大人可需验明真假?”
温大人不敢置信,只赶紧双手捧住锦盒,说道:“是下官眼拙……”
秦瑞冷笑道:“你眼不眼拙我不知道,不过首辅言明,锦云染坊招募女工的准允文件,下达已有两个月余……就是不知道大人所说,我们染坊造假的文件,是怎么一回事?”
温大人显然没想到秦瑞会有此一问,只棋差一招,他不得不低头笑道:“是我看错了,颜老板,小颜老板,是我的过错,叫你们受惊了。”
颜映富虎着脸,摆摆手说道:“大人耳朵不好使,眼神也不大好,看样子平日劳累,需得多多调理才是。”
温大人僵硬着脸,勉强笑道:“多谢老板关怀。”
他挥挥手,带着一众衙役灰溜溜的走了。
伙计们全都欢呼起来,连带着周围的百姓也都高兴了,毕竟民与官斗,还是头一次获胜的呢。
香香看着欢喜的人群,只微微叹了口气。
秦瑞说道:“怎么叹气,如今事情解决了,有首辅的亲笔信,杨万鹰决计不敢再动布行染坊分毫。”
香香沉吟不语,许久才抬起头,秦瑞下巴上有青青的胡渣,眼里还有血丝,是急着赶回来,连日辛苦所致。
她回过神说道:“你该去歇着了,忙累了这么多天,好生歇一歇,我一会儿回去让苗婶炖个滋补的汤给你送来……”
秦瑞歪着头看她,笑道:“你关心我?”
香香脸微微红,却理直气壮的抬头说道:“你是我的未婚夫婿,我自然是关心你。”
秦瑞心中高兴,忍住想要抚摸她头发的手,只摩挲手指,笑道:“香香,我……我一个朋友当了大官,所以我……”
香香笑了笑,小声说道:“你的事情,还没有完?所以还不能告诉我?”
秦瑞不好意思说道:“是我不好……”
香香摇摇头:“我从前很怪你,觉得你隐瞒我,可是这阵子,我想通了。秦瑞,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喜欢你。”
秦瑞一愣,心中愧疚更甚。
香香继续说道:“秦瑞,我知你心中有我,我知你将我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这就够了。将来那么长,我愿与你一起度过。”
秦瑞撩开广袖,在袖子底下握住她的手说道:“过几日我便去一趟大允,将那些事处理个干干净净。等我回来,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香香抿抿唇,如今她是豁然开朗,自不会再揪着秦瑞那些不能与人道的私密事情不放。当下只点头说道:“不过,在这之前,可能需要你陪我回一趟荷香县。”
秦瑞笑道:“染坊扩张,这边都忙不过来,你回荷香县做什么?”
香香眨眨眼睛:“去道谢。”
“道谢?”
香香点点头:“今日借了征西将军的东风,回头他一琢磨,便晓得我是故意的,自然得当面谢过才算。只他那样的人家,礼教深严,总不好我一个女儿家过去,我爹爹今日受了惊,你作为颜家女婿,最是合适……”
香香感觉到袖中他的手不自觉的发紧,不由得诧异问道:“你怎么了?”
秦瑞不动声色笑了笑:“无事,就是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借征西将军的东风。”
香香嗔他一眼:“你还不是借了当朝首辅大人的风。”
郑家老宅并不似洛城郑府那样巍峨宽广,但只祖孙两个,也够大了。虽到了荷香县,郑家下人井井有条,不逊于洛城。
郑老太君敛眉吃茶,眉眼嘴角全都耷拉着,她年岁太大了,年轻时受过的苦,如今全都显在脸上身上。
郑将军很是局促,给母亲斟茶她也接,给她说军营趣闻她也似在笑,只眉眼间的疏离,总叫他难以忍受。
他下意识看了看下方的女儿,只见她低眉顺手,一板一眼的烹茶,连他拼命使眼色,都不曾瞧见。
老太君许是应付得累了,抬手对孙女说道:“将军刚回,且好生歇着吧。沅儿,扶祖母回房。”
郑小姐答了“是”,站起来准备去扶祖母。
郑将军忙不迭站起来扶住母亲,讪笑道:“儿子来,儿子后日便要走了,难得与母亲亲近亲近,儿子扶您去歇息吧。”
老太君眉眼都不抬,只对孙女说道:“也好,沅儿且去玩吧。”
郑小姐亦是一般神情,答了“是”,便转身离去。
郑将军平日回家少,这会儿见着女儿看都不看他一眼的模样,方觉得心中发涩。母亲不喜,女儿也不亲。
老太君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只说道:“沅儿自幼没了娘,受了这么些年的委屈,好不容易熬到要出嫁,又遇着这么一遭……”
郑将军点头称是,又道:“若是沅儿在洛城,也与如今这般听话,也不会闹出那样有辱门楣的事情。”
老太君脚步一顿,摆摆手说道:“有嬷嬷陪我,你回去歇着吧。”
郑将军摸不着头脑,只讪讪的又道:“娘,若是儿子不对,娘教训便是……儿子这辈子在刀尖上行走,也不晓得哪天就……”
老太君听他这般咒他自己,脸色总算是松动了些,又将手伸给他。
郑将军忙扶住她的手,慢吞吞走到里间,他平日大刀阔斧,何曾这样慢悠悠行事过,只面前是亲娘,也不得不耐下性子。
老太君又道:“你不疼沅儿,便也只剩我这做祖母的疼了,也罢,在洛城一屋子姐妹,就没一个亲她的,倒不如这乡野地儿。”
郑将军勉强笑道:“娘这是哪里的话,沅儿是嫡女,等这事情过了,自是要回到洛城,阿倩总会替她打点的。”
老太君侧头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沅儿往后,就留在这里,我自会拖人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她进了屋,松了手,由嬷嬷服侍着,走到屏风后面脱了外裳。
郑将军不好再跟着,只踌躇着又不肯走。
老太君说道:“怎么?你还想怎么样,许倩倩又跟你吹枕边风了?我告诉你,沅儿的未婚夫已经让出去了,若想叫沅儿去给你们铺路,想都不要想。你也不害臊?嫡女拿出去作伐,不怕人家笑话?”
郑将军脸红了红,说道:“这些事儿子也不懂,但大哥说……左右沅儿也没了名声……”
老太君唾了一口,站着匀了好久的气,方缓过神来说道:“我生了四个儿子,你行三,自幼是最听话,又最有本事的。只可惜由着你大哥挑唆,沅儿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也……”
郑将军忙不迭摇头说道:“不是,娘,您别生气,是儿子不好,沅儿的亲事,自然是娘您亲自安排才好。”
老太君在床边坐好,叹了口气又道:“还有什么事情,你且说说?”
郑将军犹豫片刻,跪在娘亲身边,伸手攀住她膝头,说道:“娘亲,儿此去又是一场大战,如今咱们郑家已经盛极,可大哥二哥,叫我打了胜仗就持兵不归……”
老太君见他肯与自己讨论,轻轻松了口气说道:“这些年,你们任意妄为成了习惯,怎的如今倒肯与我说?”
郑将军说道:“实乃这次面圣,儿子心中恍惚……娘娘行为轻挑,圣上也一味纵着。儿忽然想到幼年,父亲与儿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从前圣上对娘娘只是一般……”
老太君叹道:“你肯如此想,便是好事。这些年被你大哥二哥一味的撺掇,你那媳妇又是个不劝诫的……诚儿啊,你可晓得,功高震主是什么意思?”
郑将军心中咯噔一下,久久不能平复,稀里糊涂出了母亲的院子,心下更乱了。他这辈子只晓得带兵打仗,家中一应的事情,有大哥二哥就够了,若非大哥二哥,光靠他的这些胜仗,郑家也不会有如今的荣耀。
可是这样的荣耀,真的好吗?
郑将军重重的叹了口气,准备回自己院子,只走了一半,忽而又想到沅儿。母亲说得不错,沅儿自幼没了娘,倩倩虽然待她好,但终究不如亲娘——不然这回,也不会由着沅儿闹出这样的糊涂事。
他脚步一转,往女儿院子走去。
郑沅儿站在院子里,小丫鬟将拜帖拿给她说道:“小姐,这是颜家姐妹送的拜帖。”
郑沅儿看了看帖子,有些好奇的说道:“颜嫤姝,颜小寒,还有颜嫤姝的未婚夫婿秦瑞?他来做什么?”
丫鬟摇摇头说道:“说是想来拜会将军。”
嬷嬷冷哼一声说道:“小姐,将军回来,漫天的拜帖都过来了,将军全都给拒了,他一个小小商户,也想来攀交情?”
郑沅儿说道:“不对呀,我瞧那颜嫤姝,虽说有些心机,但也不会贸贸然这样做。”
她想一想说道:“不如我先去探探父亲那边的情况,若父亲愿意,便接了拜帖,若不愿意就另说。”
嬷嬷有些不乐意,说道:“小姐,就我说那钱小寒也不是什么好的,偏你就那样喜欢。”
郑沅儿敛下眉眼,说道:“嬷嬷,小寒是我见过最单纯的女孩儿。”
嬷嬷叹了口气,没做声。
郑沅儿侧头看看一旁翠绿的斜柳,小寒不仅单纯,而且从来都是不卑不亢,并不觉得她们身份有别,就畏畏缩缩。
她在洛城受尽了姐妹的苦,才晓得小寒这样的姑娘,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院外的郑将军站住脚,心中默念了声:钱小寒?
郑沅儿走到门口,正瞧见父亲站在外头,吓了她一跳。
郑将军瞧着女儿,只见她原本脸上带着笑,可见到他的一瞬间,便全然消散,剩下的似乎全是苦。
郑沅儿行了礼问道:“父亲寻女儿何事?”
郑将军想了一圈,说道:“无事,就是……想来看看你,在老家可还习惯?”
郑沅儿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郑将军不免有些失望,离家这样远,怎会习惯?若是习惯,也不会逮着个商户女儿就奉为知交好友了。只不过是,不愿告诉他这个父亲罢了。
他心中微叹,又说道:“你手上是拜帖?”
郑沅儿方想起来点点头,说道:“是振兴布行颜家姐妹下的拜帖,只是帖子中还有颜家那个未过门的夫婿,说是想要拜会您……”
郑将军点头应道:“我在家也无事,陪陪你祖母和你,他什么时候过来。”
郑沅儿微讶,说道:“正好父亲后日便要走,颜家的拜帖说是明日。”
郑将军点点头,觉得沉闷不愉快,这个女儿自幼性子执拗,不如其他姐妹们贴心。只他想转身走的时候,又想到母亲说的,沅儿自幼没了娘,可怜。
他想了想,也确没娘的孩子,难免性子古怪些。便又对女儿解释说道:“回来的路上,正遇见染坊出了点事情……颜家那位小姐很是聪明,只可惜生在商户。”
郑沅儿方知道缘由,说道:“原是如此,此次想必是登门致谢。父亲若是不愿接待,只受了礼也可。”
郑将军眼睛眯了眯,想到那飞驰马上的男儿,他原以为那人不想自爆身份,没想到竟主动上门……
第二日一早,香香三人到了郑府。
小寒颇有些好奇:“咦,往常不过是郑小姐身边的丫鬟过来迎我,今日怎的郑小姐亲自出来了?姐姐,那高大粗犷的男人,莫不是就是郑将军?”
香香一看,许是今日收拾过,郑将军倒不似昨日那般随便。他身着一身常服,人高马大,只站在那儿便气势如虹。
香香忙带着秦瑞与小寒下拜,只还没跪下,就被郑将军扶起来。
郑将军笑道:“你们与沅儿感情不错,不必多礼,且先进去歇歇吧。”
香香心下好奇,也不能多话,只低头跟着郑小姐往里面走。她看得明白,郑小姐云淡清风,可她身边的丫鬟却面露不忿。
香香苦笑,一个官家小姐,亲自迎接商户女儿,给谁都会不忿。她下意识瞥了一眼秦瑞,只不知为什么,秦瑞与郑将军一起,怎的就像郑将军是他的侍从一般?
小寒推了推香香,说道:“姐姐,你想什么?”
香香回过神,忙跟着继续往郑小姐院子走。
郑小姐请她们坐了,命人奉茶,只有些好奇,小寒与她也算是熟了,可今日却只红着脸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倒是不像从前的小寒。
香香是头一回来,也不敢胡乱打量,只让铃儿奉上礼物,方道:“郑小姐,今日前来,是特意来致歉的。因嫤姝最近遇到麻烦的事情,是算好了昨日您父亲回来的日子,借您父亲的势,才叫我们布行染坊能安然无恙。”
郑小姐恍然大悟,难怪今日小寒会是这般模样,定是觉得利用了她,心中愧疚。
香香见她不做声,又起身行礼道歉:“这件事情,我妹妹毫不知情,全都是我的主意。”
小寒一愣,忙也站起来说道:“不是不是,我姐姐……也是我的缘故,我姐姐才会……”
郑小姐抬眼看了看她二人,不由得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只不晓得是为她俩高兴,还是为自己悲凉。
嬷嬷不满的咳嗽一声,小寒立刻噤声,相比郑小姐,这个嬷嬷才叫小寒觉得害怕呢。
郑小姐问道:“颜小姐可会烹茶?”
香香点头说道:“曾经学过,但是技艺不精。”
郑小姐指了指大丫鬟手中的茶盏说道:“可能试试?”
香香心中明白,郑小姐的意思是叫她烹茶致歉,便是不计较的意思。当下走上前,接过丫鬟手上的茶杯,重新烹茶。
其实今生她烹得不多,原也不是很喜欢。前世是自己心气太高,又一心想叫黎硕刮目相看,这才苦练烹茶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