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会员书架
首页 >历史军事 >穿到北宋变法那些年 > 第72章 高论颇随衰俗废

第72章 高论颇随衰俗废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从台狱出来,云娘一言不发向内宫的方向走。王诚迟疑着小心问道:“娘子, 我们不去冯府吗?”

云娘冷冷道:“此时去, 定会有人纠举我交通外官。我倒罢了,不能再拖累二姐了。”

回至自己的居所,暖玉匆匆迎上来:“娘子家中之事, 王诚已经派人告知我了。官家始终是顾念娘子的, 娘子不如此时去探探口风, 事情必会有转机。”

云娘苦笑道:“郑侠一案牵连宰执, 官家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若不愿让我知道,我强问也无用,不如现在静下心来,想一想以后要怎么做。”

云娘铺开纸笔,将小舅的诗记录下来,写到最后,她的眼泪掉下来, 墨迹晕染成一片, 她烦躁地将纸撕碎,刚要提笔再写, 有人叹息一声,将她手中的笔夺下,轻声道:“别再写了,先去吃饭。”

云娘并不惊讶,沉声道:“官家来这里, 是否有话要说?”

赵顼拍拍她的肩膀,拉她坐下来:“这件事,我确实欠你一个解释。前几日,我得到皇城司密报,郑侠的流民图,是冯京派人窃取递入御前的。”

云娘大惊,失声道:“不可能,姐夫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赵顼缓缓递给她一封奏疏:“这是勾当皇城司公事报上来的,证据确凿,你仔细看看吧。”

云娘接过奏疏一目十行扫去,脸色慢慢变得苍白,手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赵顼叹息一声,轻轻上前握住她的手:“其实冯京在扬州江宁任上,在出使关中时,颇有贪腐之行,也有人上书弹劾,我看在富相公的面子上,一直在包容他。但是经过这次的事,他实在不适合在朝中继续任参政了。”

冯京贪腐之名,云娘这些年来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她被亲情蒙蔽,一直不愿去细想,但她实在没料到,冯京居然利用郑侠,为自己的仕途去铺路,平日在冯府所闻所见的一些细节在脑中渐渐重合,也许这一切都是事实。

依稀记得自己儿时习字,费尽心力临摹完柳公权的《玄秘塔碑》,自以为绝妙,洋洋自得去找状元姐夫去品评,冯京只扫了一眼就笑道:“柳体笔法锐利、筋骨外露,并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娘子,不如多学学颜体,有端正劲美之势,又兼冲合淡远之韵。俗话说字如其人,颜真卿乃节烈之士,你要学他的字,也要学他的为人。”

大概是从那时候起,云娘就开始崇拜姐夫。年少成名,志节皎皎,文采风流,那时的冯京该是多少少女心目中的良人。可是如今,一切都显得那么讽刺,原来佩服姐夫不慕权势,敢于拒绝张佐尧的求亲。如今看来,不过是他不愿和外戚扯上关系,为今后的仕途谋算;原来觉得姐夫是真正的翩翩佳公子,如今看来,他也许真如吕诲所言,外文采而中实贪贿,仿佛金毛鼠一般。

想到这里,最后一点幻想亦随之破灭,云娘自嘲一笑,她起身肃容道:“事已至此,妾亦不敢再为姐夫争辨,惟愿官家秉公处置。但郑侠一案株连甚广,几天之内已有数人下狱,朝野官员人人自危。妾的七舅亦牵涉其中,只因写了一首赠郑侠的诗,便被人牵强附会,说是影射新法。阿舅他不过是一文人,负才不羁,言语不忌是有的,但与朝政实无瓜葛。”

赵顼将茶盏推到云娘一侧:“你跑了一天了,先喝口茶。令舅之事,我心里有数,只不过他被人纠举,总要走个过场查一查。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放他出来。”

云娘松了口气,但还是默不出声将茶盏推回去,赵顼凝视她良久,淡淡一笑道:“如今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以为我听信吕惠卿谗言,借郑侠一案兴起大狱。可你应该知道,我岂能受他人摆布。今春以来,宵小之徒借口灾异,必欲朝廷罢去一切新法,王相公辞相后,他们更是肆无忌惮、妄议朝政。郑侠不过是枚棋子,先后两次上疏,幕后定然有人指使。吕惠卿为人狠辣,睚眦必报,我不过要借他的手,告诉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法不可抗、主不可辱,纵使王相公不任宰相,新法还是要推行到底。”

云娘愣了好久,突然问道:“官家制衡朝局的手段,我不愿深想,只是这样处心积虑的瞒着我,是怕我为亲人求情吗?”

赵顼也愣了一下,苦笑一声:“我只是怕自己为难,也怕你为难。只想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告诉你。你放心,冯京最多不过落职,我也不想太苛责他。”

云娘正容道:“官家不用解释,郑侠一案涉及姐夫,我身为亲属理应规避。社稷,公器也,我岂敢因私害公。只是受二姐恩惠,当此危难之时,我不能不去慰问,这是天伦。官家若不放心,可以派闫守懃同行监视。”

云娘来道冯府,才知道富真娘已患胃疾卧病,几日不见,姐姐憔悴了许多,如今脂粉不施,脸色蜡黄倒在榻上,云娘心下一酸问:“姐姐何时患病的,可请了大夫没有?”说完,便要上前去诊脉。

富真娘摆手道:“我没事,如今家里乱糟糟的,顾不上这些。你来的正好,你姐夫在书房有话要问你。”

云娘觉得内心一片哀凉,该来的终于要来,她轻轻嘱咐富真娘道:“姐姐好好歇息,等我和姐夫谈完了,再与你抓药。”

冯京原本在书房习字,看到云娘来了,咳嗦一声放下手中的笔:“三娘来了,是陛下有什么旨意要传达吗?”

云娘摇头道:“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冯京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皱眉道:“胡闹,这是什么时候,你还要落人口实,不管不顾往这里跑。”

云娘像是不认识这个人一般,凝视他良久,突然道:“姐夫可知道什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冯京的眉头皱得更深:“三娘,你要说什么?”

云娘自失一笑:“我幼时随爹爹游宦江南,在杭州碰到一个卖水果的商贩,他卖的柑橘,外表又红又滋润,像宝石一样,漂亮极了。虽然价格很高,我还是缠着爹爹买了许多。可是回家后剥开皮,里面的果瓢早就干得像破絮了。我当时气愤极了,上街去找那商贩理论,你猜他怎么说?”

云娘不等冯京回答,自顾自说道:“他说,我们不过一个愿卖,一个原买罢了,如今欺世盗名的太多,那些腰佩虎符、手握兵权之人,难道真有孙、吴的才略吗,那些居于庙堂之上,峨冠长绅的士大夫,果真能建伊、皋之业吗。盗起而不能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弊而不能理。为什么偏偏要揪住我卖的柑橘不放?”

“我当时年幼,只当他是无理取闹之辞。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朝廷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何其多。”云娘语气突然一顿,提高了声音问:“姐夫,郑侠的流民图,是你派人盗去的,又偷偷递到御前的吧。”

冯京面色突然变得灰败,喃喃道:“原来陛下已经知道了。”

云娘叹息一声,放缓了声音:“姐夫是我儿时最敬仰的人,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

冯京早已镇定下来:“王安石行新法,天下苍生皆受其害,陛下又执迷不悟,我便借郑侠之手,逼他辞相又如何?”

云娘扫视这书房中的陈设,这龙香剂是油烟入脑麝金箔制作,一两可值万钱;这碧云春树笺原是宫中御用,寻常士大夫家亦不易得,这曜变天目油滴盏,一只可抵中人之家半年之费。云娘不得不佩服冯京的眼光,这些器具乍看雅而不奢,并不惹眼,但只有细细算来,才会知道这些看上去的雅致要耗费多少银钱。她突然想到自己亦曾到过王安石的书房,与之相比实在寒酸无品味,茶具便是连一套也配不全。她终于冷笑道:“姐夫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在原籍江夏置良田上千亩,每逢灾旱之年,便纵容族人放高利贷,大行兼并之事。在扬州、江宁任上,广收贿赂,包庇同党,还要在这里大谈为了天下苍生,不觉得可笑吗?”

冯京此时失去了一向冷静自持的风度,提高了声音道:“我不过是为了自保。我出身寒素,自幼苦读,费尽心力才爬到此位,朝中各种关系都需打点,处处都需要银钱,种种艰辛,又岂是你们这些官宦之后能体会?吕惠卿是睚眦必报之人,早就对我不满,我若不先动手,他也必定会拉我下马。王安石说我任参政不过是充数,从来不将我放在眼里,可我是本朝三元及第,论文采、论能力,样样不后于人,为什么不能做宰相?世事如棋,仕途不过一场豪赌,我千算万算,原以为陛下会畏惧天变,废黜新党,可我还是低估了陛下对新法的执念。事已至此,认赌服输而已。”

云娘淡淡一笑问:“姐夫做官是为了什么?”

冯京微微一愣,云娘不等他答话接着道:“姐夫半生都在处心积虑打点各种关系,两娶宰相女,子女亦皆联姻高门望族,想来无非为了光耀冯氏一族吧。而王相公不同,他从来不蓄私产,不为家族谋利,亦不眷恋功名,他做官,是为了心中的道义,是为了天下生民,是为了我朝千秋万代的基业。”

冯京冷冷一笑:“王安石不过欺世盗名之徒罢了,他不如此说,如何打动人主、蒙骗世人。更何况,还是文彦博说得对,我朝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共治天下,王安石行新法,得罪了世家望族,如何能长久?”

云娘的目光变得冰冷:“姐夫亦是自小读圣贤书的,难道不知道民贵君轻的道理。没有百姓,何来社稷君王?没有百姓纳税,国家拿什么给士大夫发放俸禄?沈括在秘阁查阅地方史料,发现仅祥符一县,十分之七八的土地皆为豪族所有,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京畿之地尚且如此,它县情况可想而知。京畿百姓失去了土地,尚且可以入城从事买卖为生,但其他县呢,除了沦为豪族的雇工奴仆外,怕是只有流为盗寇一条路了。若再不采取措施救治,是要动摇国本的。”

冯京淡淡一笑:“物之不齐,物之常也,人自然也有贵贱之分,自古以来役人必用乡户,若百姓生计困窘,自愿为士大夫家奴,能衣食无忧。也没什么不妥。”

云娘的声音已是带了伤感:“衣食无忧吗?我在秦凤路安抚司勾当公事时,曾雇了一人管理家事,他家原是雇农,即使丰饶年份,所获粮米也只堪果腹。若是饥荒年份,家里的壮丁只能外出打零工赚家用,整个村庄饿死的人比比皆是。他羡慕熙河路打胜仗的兵士能得到两匹绢的赏赐,便说什么也要参军,最后白白送了性命。以天下之大,谁敢保证这样的情况不是少数?”

冯京只叹息一声便摇头道:“三娘还是阅历太浅,这种事历朝历代比比皆是,不足为奇。你要知道,这史书毕竟是士大夫写就的,能在朝堂上发声的,也只有士大夫。新法日后在史书上是什么名声,不用想也会知道。陛下还是太年轻,用了不多少年,他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云娘至此彻底没了和冯京对话的兴致,只是提醒他道:“依照官家的意思,姐夫不久便要被贬出京,阿姐如今身体不好,能否暂时留在京中由我代为照顾?”

冯京正要说话,却见富真娘已经推门进来:“不必了,妇人有三从之义,你姐夫正当危难,我怎能抛下他在京城享福。朝旨一下,我们即刻动身出发。”

云娘失声道:“阿姐这样说,我真的惭愧无地了。”

富真娘看了小妹一眼,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三娘,我不过一深闺妇人,你和你姐夫说的那些大道理,我不懂也不想懂。但我一旦嫁与你姐夫,他就是我的天,他去那里,我就去那里。你也不必再为我担心,我们姊妹以后天各一方,彼此保重吧。”

作者有话要说: 1.冯京盗取流民图一事是我自己杜撰的,但吕诲弹劾他贪腐却是事实。

2.刘基的《卖柑者言》被我提前用在这里了,嘿嘿。

3.这一章写得挺痛快的,基本上女主的言论就是我的心声。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