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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五章 剑履上殿与……杀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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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这是自古就有的殊荣。

而随着朝代更迭,时代演进,这项殊荣渐渐变成了形式上的礼遇。

譬如所谓剑履上殿云云,意思是你可以带着武器不脱鞋上朝,但如今朝议改制,跪礼废止,大臣上朝不必跪坐,金殿地板也从木制变成石制,大家上朝时全都站着听讲,祠庙、上殿当解履的规定早就消失无踪了。

佩剑也是如此。

本来呢,臣子上朝是必须解除兵刃的,这是为了帝王的安全着想,但自数百年前帝兵出世,这种神妙无比的兵器成为了武者们最强大的力量源泉,与神魂相连,与血脉相契,蕴含着鬼神莫测的神奇力量,与之相比,凡世刀兵俱是废铁一堆,朝制严禁官员携带兵刃的规定也基本转向了帝兵一类。

所以,剑履上殿这种殊荣,基本上也只是成为了形式上的一种礼遇,它被视为君王对某位臣子的一种恩宠和信赖——当然,再信赖再荣宠,你也不能带帝兵上朝,能够佩戴的兵器仅限于凡铁。

这不仅是为了君王的人身安全,也是为了朝堂上的和谐。

毕竟,庙堂之上,玄铁为官,殿陛之间,猛男食禄,凶悍暴虐之徒汹汹当朝,好勇斗狠之辈纷纷秉政,动不动就要让金殿化为丘墟,令池鱼饱受涂炭之苦,平时动不动就打群架,要是随身带着帝兵那还了得。

为了防止斗殴的规模和后果扩大化,大臣上朝,禁止携带帝兵。

就算是有剑履上殿待遇的重臣,也不允许随身携带帝兵,随便拿把普通的佩剑装装逼就行了,以免打起来时掏出帝兵乱砍,大家伙儿都拿捏不住。

这本来已经是考虑周详的规定和礼制了。

但是……

“上……上将军……”

负有监察百官言行举止之责的御史声音有些颤抖,他们相当于风纪委员,在排队等候上朝的时候来回监视,看看谁的红领巾没系好,看看谁的校服穿得不规范,乃至于说话谈笑随地吐痰之类的,他们都要管。

如今一位御史朋友勉强挤出了公式化的笑容,对刚刚到来一路挤到最前排的当朝重臣弱弱地说道:“您……您这是……”

孙朗很有礼貌地向他微笑:“怎么了?”

说话的这位御史以雄辩闻名朝野,喷起人来宛如江水奔腾滔滔不绝,但此时此刻说话都有些磕巴,眼前的一幕实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他说道:“您……您这是干什么?”

孙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朝服:“这衣裳是昨天礼部送来的,没问题吧,虽说我中途被天策上将的豪车狠狠地撞了一下,但好像没撞坏,啊对,说起来你是御史吧,我要向你举报,天策上将当街纵马……”

御史指着孙朗的右手,都快哭了:“我……我是说这个……”

“这个啊……”孙朗恍然,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我,孙朗,神策上将,陛下御赐,剑履上殿,得随身携带兵器。”

他晃了晃扛在肩上的长度堪比丈八蛇矛的双手攻城巨剑。

笑得跟个武功天下第一的孩子似的。

后面的群臣鸦雀无声,大家默然看着最前面的那道身影,黑暗的夜色下,皇城的火光前,一柄锋利的巨刃斜指上天。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目睹神策上将孤身一人小跑而来,一边跑一边敲着额头吐着舌头说“啊呀呀人家差点迟到了诶嘿”之类的话,跑到一半之后就又喊“糟糕我忘了带斩舰刀了”。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将军跃入无边黑暗之中,片刻之后,便扛着一柄抡上三圈就能将帝国重臣扫死三分之一的硕大巨剑跑了回来。

“……”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一时之间又震惊又好笑。

国朝立世数百载,得剑履上殿之荣宠的重臣为数不少,但大家最多就是带一柄礼剑做做样子,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大臣带着狼牙棒偃月刀大铁戟开山斧之类的重型兵器上殿的,妈的真是绝了。

御史张口结舌片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毕竟当初制定朝议礼制的礼官也没有规定携带兵器的制式与限制,倒不如说,对方根本就想不到几百年后会有一个权臣武将带着一柄能将承天门一刀两断的擎天巨剑施施然上朝……简直有毒啊。

人群之中,狄怀英与包希仁站在一起,之前他们就在交流事情。

狄怀英低声道:“大师姐已经离开六扇门,惠父也辞官两年了,他们不在朝臣序列,不能参加朝议,但昨晚宫中已经有了旨意,他们如今已经在宫中等候,师弟,打起精神来,今天的朝议可不简单。”

他这样说着,以眼神示意前方,虽然前面人头涌动,挡住了并不高大的两人的视线,但最前面那柄极长的重剑就像是萩村铃头上的指向标记似的,清晰地标明了“拉风而嚣张的孙朗大爷就在此处”。

包希仁重重地哼了一声,他看孙朗左右都不顺眼:“肆意妄为,浮躁跳脱,飞扬跋扈,特立独行,没有半点重臣的样子。”

狄怀英笑道:“师弟,你又来了。”

包希仁冷冷道:“难道不是吗,师兄?他天天这么跳脱,做事随性,每每有耸人听闻之举,无半点沉稳厚重之相,这样一来,想要投靠他的人与想要与他合作的人定然纷纷望而却步……”

狄怀英失笑道:“这对于师弟而言,难道不是好事吗?”

包希仁先是一怔,然后点头道:“他是社稷之敌,来者不善,凡是意图动摇这个国家的人,都是我的敌人,作为我的敌人,他行事如此孟浪,确实是个好消息,但这并不妨碍我鄙视他的行径,嘲讽他的行为……”

狄怀英摇头道:“师弟,你这么想可就错了,在我看来呢,上将军如此行事,却非轻浮孟浪,他这是在不断击碎规则啊……”

望着那柄拉风显眼的巨大锋刃,狄怀英就像是在看一柄锋芒毕露、所向披靡的神兵:“嬉笑怒骂间百战百胜,视规则如无物却能势如破竹……师弟你忠诚质朴,将上将军视作敌人,所以处处看他不顺眼,但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看到言行无忌却能横压朝堂的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包希仁心中一震。

他也不傻。

狄怀英轻叹了一声:“是个非常难缠的可怕敌人啊,而且更糟糕的消息是,今天早朝之后,咱们四个就要直面他了……”

低声交谈中,御史还是找不出明确的执法依据,所以拿上将军的丈八斩舰刀毫无办法——这也是权势和力量所带来的好处了。

如果是个小官犯了差错,哪个御史有闲心跟你死抠字眼讲道理,直接训斥一通记在小本本上转眼间就参你一本喷你到死。

可放在神策上将身上却不行……上将军与你客客气气地讲道理,你也必须得跟他老老实实讲道理,你要是跟他来横的,他就让你看看更横的。

又等了片刻,天策上将姗姗来迟。

帝姬殿下看到孙朗扛的那把斩舰刀也被惊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再不说话,她与孙朗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两者之间没有任何互动,这让憋足了劲准备看一处龙争虎斗的群臣大失所望。

而孙朗扛着他的合法佩剑,时不时与身边的朝堂重臣交谈几句,那都是他的熟人,更多的庙堂巨头则是表情平静,不苟言笑,视他为无物……政治斗争到了这种层面,都涉及到了成百上千人的性命,很多人还没有拿定主意,很多人还在作壁上观,很多人还没做好站队的准备。

在此之前,还是少往来比较好。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卯时,上朝的时间到了,随着御史一声唱礼,内里宿卫齐声应和,巨大的承天门缓缓开启,古老的皇城宣告苏醒,静待在承天门之外的官员们即将次第入朝,拜见君王,参加朝议。

御史准备指引群臣入朝,随即他发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

顺序问题。

门就这么大,进门有先后之别,一品官走在二品官的前面,这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事情,但同为一品官,谁走在前面?

本来这些顺序问题早就解决了,论资排辈即可,但神策上将军这是第一次入朝,论战功论声望论官职都是上上之选,同为当世名臣,他要排在第几位?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但令御史们松了一口气的是,上将军发扬了风格,表现出了极为谦逊的良好品质,只见他扛着自己的斩舰刀呲溜一声闪到了帝姬殿下的身后,向着周围的一品大臣们微笑道:“我自然是要走我家诗儿的后面了。”

其他人都没有听出这句话的污秽之处,闻言纷纷报以或善意或打趣或促狭的微笑,还以为孙朗讲的是女士优先,趁机占帝姬便宜。

而帝姬殿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只有她听出了孙朗这句话里的真正意思。

一品武臣先行,一品文臣在后,帝姬要表现出来礼贤下士和尊老谦虚,所以一直等到最后再走。

而孙朗就站在她身后。

身后,身后。

马勒戈壁的。

一想到这下流无耻的天杀色胚就在自己背后,那双贼兮兮的眼睛也许就在四处乱瞄,更要命的是,只要对方轻轻伸手一戳,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

这种水龙头阀门被别人攥在手中的感觉非常让人难受。

孙朗的声音钻进耳朵:“我轻轻戳你一下你会跟我翻脸吗?”

帝姬感觉背上的肌肉为之衣襟,她冷冷道:“你猜啊。”

孙朗嘿嘿道:“那你猜猜我的手在哪儿啊?”

帝姬沉默片刻,身子猛然往后一仰,孙朗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一缩。

天策上将淡淡道:“呵。”

孙朗咬牙切齿:“嘿哟,本事见长啊你。”

帝姬没有说话,迈开步子向前走去,除去王公勋爵,在朝的一品大臣总共一二十名,很快就轮到他们了,孙朗哼哼两声,随即跟上。

之前宿卫们得到了消息,也都有了些心理准备,但看到扛着一柄巨剑神色肃穆走进来的神策上将之后,心里依然百感交集。

这种视觉上的冲击简直令人一时无言。

跟在上将军身后的诸多臣子的心情就更加一言难尽了,他们排起队列,默然进宫,眼神却随着前方那不断晃动的剑刃而左右移动,纵使朝臣们都是武功精强的当世好手,其中大半还是上过天元战场的功勋英雄,但那柄左右晃动的巨剑是握在一个名叫孙朗的疯子的手中,这让很多人都胆战心惊。

从承天门沿途经过天子五门,一路俱是皇宫禁卫,沿途有宦官宫女经过,还有年纪尚幼、养在深宫的皇子公主跑出来偷瞧,在所有人骇然惊异的目光中,神策上将扛着硕大的超级兵器招摇过市,而且左顾右盼,完全没有一点羞涩赧然的模样,其脸皮之厚,简直能够脸接帝兵了。

议政大殿遥遥在望。

走过广阔的广场,踏着长长的阶梯,天色微亮,明星未稀,帝国最高的朝议之所就在眼前,这里是后土最高的权力中心,是这个国家最大的舞台。

孙朗跟在帝姬身后,一步步走上狭长宽阔的台阶,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这是他最后的战场和舞台,八年了,直到今天,他终于站在了这个国家最高的地方,来做一些事情,来做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心中泛起了波澜。

孙朗低声道:“我总算跟着你走到了这里。”

前面的帝姬恍若未闻,步履依然稳健,背影沉着,一如往昔。

陌生又熟悉。

可惜晚了两年,可惜物是人非。

一切已与最美好的梦想背道而驰,梦早已经醒来。

“现在。”他说,“让开。”

几乎凝为实质的锋芒刺向帝姬的后背,武者的本能令天策上将迅捷地一闪,耳边风声响动,熟悉而陌生的影子掠过自己,向前走去。

走在前面的重臣们心有所感,纷纷回头,浓烈到极致的意志从背后爆发,含蓄而蕴含着无可比拟的力量,那力量是如此炽烈,如此一往无前,如山崩,如地裂,如洪水,如烈焰,凝聚成一道剑光,斩出不甘的怒吼,斩出复仇的酣畅,被利用的无奈,被背叛的悲伤,最终的最终,他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走到这里,他来完成一些事情。

他说道:“借光,这次让我先吧。”

走在最前方的帝国最尊贵也是最强大的一品重臣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无论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为之。

孙朗在这一刻爆发出的气势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知情者的眼中泛起唏嘘,不知情者的脸上浮现震惊。

守在殿前的宿卫禁军负有守护之责,但手持重兵、越众而来的神策上将逼近之际,最强大的战士却骇然噤声,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孙朗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恢弘的殿堂。

此时皇帝未至,金殿中只有少数礼官、内侍与太监在进行最后的检查,他们看到神策上将持刀兵而入,直接吓得打了个哆嗦。

孙朗抬起头来,环视着这巍峨高大的殿堂,十二道梁柱,极高的御阶,威严的龙椅,这里比故宫的金銮殿大多了。

“原来是这个模样。”

他的声音很平静,上前几步,问一名宦官:“我的位置在哪儿?”

那可怜的家伙不知联想到了什么,战战兢兢地看着孙朗,三秒钟后,脸上浮现出了骇然之色,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龙椅,然后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你们啊,听风就是雨,总想搞个大新闻。

后面脚步声响起,臣子们鱼贯而入,他们望着孙朗,每个人的眼神都很复杂,孙朗回头看他们,歪了歪脑袋:“我有做错什么吗?”

有不少心中怒气暗生的人闻言一愣。

啊……好像确实没有做错什么。

剑履上殿,本来就可以携带佩剑,朝廷没有规定制式,他所拿的又不是帝兵,就算拿一柄长达丈八的重剑也没有违反什么规定。

刚刚抢先入殿也没有什么问题,既没有大声喧哗,也没有露出凶相,更没有伤人,只是走得快了一点,抢先了一些,但其实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哪怕这些事情,换做一个三品甚至二品官员来做,迎接他的,必然是铺天盖地的参奏之本与指责,甚至有可能会被当场拿下。

所有迎接他的,是古怪的沉默。

群臣默默入殿,按照熟悉已久的队列站好,孙朗冲着走过来的帝姬微笑,笑容落在天策上将眼中,却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他还是站在帝姬身边。

内侍唱礼,皇帝驾到,百官山呼。

至尊身披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而神策上将站在下方,抬头仰视,两人目光交错,孙朗将巨剑扛在肩上,冲他微笑。

就像在扛一把杀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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