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章 二五仔猫娘
“……”
“……”
恰好知道一条。
这句话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孙朗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展昭。
展护卫微微低下头，以示恭顺，模样非常乖巧，如果她真的是一只猫的话，此时怕是已经优雅地靠近，然后在孙朗的腿边蹭蹭蹭了。
这时候，即使是平阳公主都察觉到异样了，一个归化后土、供职于京兆府的青木之民居然对兵部的偏门了如指掌，这是怎么回事？
而展昭依然一语不发，坦然接受着孙朗的直视。
片刻之后，孙朗笑了起来：“有趣，有趣……你已经初步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我准许你暂时留下来帮助我。”
平阳公主神色微动，她看向孙朗，似乎有话要说，但出于对孙朗的信任以及恩师平日的积威，公主殿下暂且将疑惑放回了肚中。
展昭似乎松了口气，然后说道：“大人，咱们现在就出发？”
孙朗摇头道：“不，我们先回铜雀台，晚上再出来做事……既然要从偏门进，那最好在夜间行动，如今剑宫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有很多眼睛盯着这里，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在这种情况下，隐秘行动的风险不小。”
展昭持有异议，她劝道：“大人，事不宜迟，如果皇帝陛下的警惕心与疑心强一些，毁灭证据的使者已经在前往兵部的路上了……”
孙朗一笑：“没事，还有展护卫……你太心急了。”
展昭闻言，表情微变，然后就住口无言。
剑宫安排了一辆马车，送三人回铜雀台。
吴回亲自驾车，以荧惑剑侍的身份担任车夫……这虽然有些张扬，但也并不过分，毕竟孙朗是先皇在天之灵钦点的火曜剑圣，其身份的正统性与合法性已经经过了当今圣上与满朝文武的认可，毕竟那一天太庙前发生的事情，已经随着大街小巷的水帖和大字报传得满地都是。
嗯，包括天策帝姬在神策上将爱的拥抱面前羞涩而逃的花边逸事。
孙朗对吴剑侍的小心思心知肚明，这老家伙的胆子虽然不大，但却聪明而有决断，既然已经上了皇帝的必杀名单，他也就断掉了所有的奢望与幻想，毕竟当今圣上乃是善猜忌的雄主，被他惦记上的人就别想好过了，既然如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如今招摇过市送孙朗回府，当然为了再上一层保险，向整个帝都宣布“老夫乃是神策上将门下走狗”。
你瞧，有时候名声这种东西，还是很有作用的。
当今圣上继位之时，天元大战已经进展到了后期，战争年代，什么都要给军事让路，更别提这是有亡国灭种之危的倾国大战，在那些年，皇帝的表现还算不错，给大家的印象也不赖，只有少数的聪明人与站得足够高的人，才能看到皇帝隐藏在明君面具后面的刻薄与狠毒。
真正令朝野震慑乃至心惊的，无疑是大荒山之战，宛如北辰般夺目的战帅贾瑛如流星般陨落，他的死因隐藏在巨大的迷雾之中，却非是无迹可寻……就在那个时候，很多大臣才骤然惊醒。
因天元大战这一强大的外部压力而被挤压和淡化的残酷的朝堂庙算与帝王心术，已经随着大战的结束与贾瑛的战死而重新拉开帷幕。
在孙朗展开报复之前，皇帝其实已经失去了非常珍贵的东西，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料到……这种东西，叫做人心，叫做名声，叫做观感，对于九五之尊来说，这些事物似乎很虚无，因为强大的皇权足以镇压一切不满与畏惧，可在某种情况下，这些事物却能实实在在地影响一些事情。
比如说现在。
当吴回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皇帝的暗杀名单上时，他刹那间就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得到皇帝的宽恕与谅解，哪怕他出卖孙朗、做一个二五仔，也只能换来皇帝一时的奖赏与承诺，事后也难逃被灭口的结果。
他是这样想的，所以他干脆利落地投靠了孙朗。
这就是名声的作用。
如果一个皇帝在大臣们心中留下了心狠手辣、冷血酷烈、吃相难看的印象，那么在某些时候，大臣们就会用脚投票。
很简单的道理。
正如一个将领若是大规模杀俘，那他以后所面对的每一场战役，敌军的将士都会拼死抵抗、决不投降。
正如现代刑法必须谨慎地使用极刑，人贩子固然个个该杀，千刀万剐不足以偿其罪过，但若是贩卖人口一律处以死刑，那么一个挟持着孩童、面对警察围堵追捕的人贩子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所以在朝野看来，皇帝在打赢大荒山之战前就伏下了剿杀贾瑛的后手，甚至是在大荒山里直接动的手，丧心病狂至此，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当皇帝的权势和力量如日中天的时候，众人只会敬畏和忌惮。
但当他权势稍减、陷入劣势的时候呢？
孙朗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在这之前，他得让皇帝足够虚弱。
马车一路回到铜雀台，天元诸将们得了消息，一起迎了出来，见平阳公主与猫娘展昭从马车中走出，不约而同地开始起哄。
当然，这一阵阵的起哄听起来就很假，这是由于大家早已经形成的共识——就算是神策上将的马车里走出十个八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那也只是上将军的知心姐姐和便宜妹妹，大家打心眼里相信将军大人的纯洁与正直。
当年平阳公主曾拜孙朗为师，不少人都认识这个内向羞涩的公主殿下，只是两年未见了，不知她去了哪里，如今故人重逢，也都甚为高兴。
只是另一边的猫耳娘……
有人低声嘀咕道：“这不是包黑子身边的那只猫吗？”
作为少数成功归化后土的青木之民，展昭的名声也不小，这很大程度归功于明星市长包希仁的巨大声望，百姓们在崇拜倾慕这位青天大老爷之余，对包大人身边的幕僚护卫们也都了如指掌。
另一人回答道：“应该是，只是怎么跟战帅混在一起了？”
又有一人凑趣笑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不是战帅用美男计抢过来的。”
最先说话的那人憋笑道：“他若有这本事，老子的姓倒过来写。”
上将军断喝一声：“说什么呢！”
众人立刻噤声，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只听神策上将清了清嗓子，向众人介绍了猫耳娘：“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展小姐呢，是京兆尹包大人的护卫，我之前与包大人达成了战略合作协议，决定与他携手并进、共同查明赤练炎之死所隐藏的真相，展小姐作为中间人和联络者，暂时留在我身边，负责两边沟通与消息交换……”
众人一副“我就知道里面没有一点奸-情”的果然如此的模样。
而展昭也很乖巧地站在一边，向众人抱拳恭敬行礼，没有对孙朗的言辞表示任何异议。
碍于孙朗的脸面，这些朝堂大员宿将也向展昭点点头，没人将这个来自青木之国的异族放在眼里，比起区区兽娘，还是包希仁入伙的消息更带劲。
一番寒暄之后，孙朗带着两位少女上了七楼，进入了将军大人的总统套房，眼见四下无人，展昭平静道：“上将军对包大人真好。”
孙朗回头：“蛤？”
展昭缓缓道：“我作为包大人的前侍卫头领，跑到上将军身边鞍前马后、形影不离，落在有心人眼里，必然十分蹊跷，而陛下更会有所怀疑吧？但今天您公然宣称包大人与您结盟，而我是两边的联络者，这样的消息放出去，陛下反而不太会怀疑了，这必然会减少包大人那边的压力吧？”
孙朗淡淡道：“你这么想也行。”
猫娘的耳朵微微地颤动着，尾巴也随之摇摆：“如果这个思路是正确的，那么，上将军，在您这些昔日旧部之中，有秘密效忠了陛下的眼线卧底吗？”
孙朗慢慢转回身，与此同时，察觉到孙朗动作的平阳公主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将房门不动声色地关上。
神策上将露齿一笑：“你跟包希仁学到了很多东西，但笨一点不好吗？”
别说身后挡住去路的平阳公主，便是眼前孙朗一人，一百个展昭加起来也难以抵敌，面对抬抬手就能要了她性命的人，展昭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灵魂深处所传来的本能惧意……她是青木之民，异化的族群，拥有兽的特质，有探查危险的直觉本能，她已经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她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本来想要装傻的，毕竟我已经认命了，在这里做一只笨猫也不错，陪着古板却正直的上司匡扶正义，学习帝国的武艺，与帝国的契约到期之后，就随便找个安逸的活法吧，毕竟猫是随遇而安的动物啊，只凭着美色就能富足活下去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毕竟一个卑贱的猫女来到骄傲的后土帝国，即使归化成功，也无法获得帝国人真正的认可，这样的我，又能做成什么事呢？”
孙朗点头道：“果然跟我想的差不多，你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
“以上将军的智慧，在我表明自己熟知一条兵部秘径后，就察觉到我的异样了吧？既然您没有将我当场拿下、严刑拷打，应该是心里有数了。”
展昭叹了口气：“这该死的任务，我还是无法抗拒来自高等血脉的约束，无法违背发下的誓言，悲哀的青木之民啊，生而不平等，永远要服从更高等的血脉、更高贵的阶级……”
她喃喃自语，语气中有化不开的伤感和无奈，随即她后退一步，向着孙朗郑重地行了一个陌生的礼节：“上将军，龙雀王朝希望与您建立友谊。”
孙朗没有回应，他来到自己的书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慢慢说道：“我去青木之国游历过，你们的种姓制度真是人类史上最天才的设计，基于血脉，基于文化，构建出了一个牢不可破、足以传承万年的稳固社会结构，深深地镌刻在了整个民族的思想之中……一个金字塔式的结构，少部分有脑子的精英带领大部分没脑子的傻-逼，而后者只能服从……”
展昭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孙朗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你的经历，我大概能够猜出来，后土乃是当世强国，帝兵军团横扫天下，威势凌压全球，在这种国际大环境下，招致竞争对手的敌意实在不足为奇，你这个猫女，应该是龙雀王朝费尽心思安插到帝国的卧底之一吧？”
展昭轻声道：“我曾曾祖父以逃难的名义来到帝国。”
“那可真是处心积虑了，可惜，帝国尚武，因此排外，大部分外国人由于身体构造、文化差异等先天原因，修炼武学的效果很差，在帝国人眼中乃是弱鸡蛮夷，无法获得认可和尊重，相比之下，你算是非常有天赋的那一批了，可就算是如此，你还是受到了隐性的歧视——知道为什么无人发现你的秘密吗？不是密探们无能，是帝国不屑。”
猫女一语不发。
“你是被龙雀王朝寄予厚望的间谍卧底，但青木之国的大人物们无法理解帝国的文化氛围，他们只是在凭空臆想，完全不知道一个异国人在后土打拼究竟有多难，以你的天资成就，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做了包希仁的护卫。”
“京兆尹是帝国三辅，包希仁前途无量，做他的亲卫侍从自然是了不起的成功，你的上司们一定欣喜若狂，可其中冷暖，只有你自己知晓，你从一开始的雄心壮志，到后来的划水摸鱼，你觉得卧底的日子遥遥无期，看不到希望，而且无事可做，所以倾向于做一条咸鱼……直到今天。”
“今天你听到了吴回的供述，以你的聪慧机敏，不难发现这个情报所蕴含的价值，以及一个机会……一个动摇帝国国本的好机会。”
“你必须要有所行动，哪怕你的心已经厌倦，你已经不想掺和什么间谍生涯，可你发过誓，身为青木之民，身为一个低贱的猫女，你必须恪守誓言，服从高等血脉的命令，你发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定要采取行动，这是烙印在灵魂之上的指令。”
“所以你更加激进地接触我，向我发出邀请，传达龙雀王朝的善意。”
孙朗望着猫女，微微一笑：“但问题是……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合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