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章 您配吗
“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合作呢？”
孙朗发出了这样的询问。
展昭有些奇怪，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很明显吗？虽然不知道孙朗的想法和用意，但她还是回答道：“请不要怀疑青木的诚意与力量，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诉求，合则两相得利……”
孙朗依然在笑。
“我不是专业的谈判者与政客，可也知道青木的优势与力量，后土虽以武力冠绝当世，但龙雀王朝也有屹立于世的独到之处与倚仗……”
展昭说道：“各具异能巧力的战士，数量庞大的兽军，冠绝天下的御兽之术，我们还能提供更有价值的资源……冲锋陷阵的战兽与军马，用以耕作运输的驼兽牛马，还有粮食，大量的粮食，龙雀王朝以物产丰盈、沃土富庶而闻名当世，我们有着最好的农耕兽族，有着改良良种的超凡经验……”
她诚恳道：“尤其是粮食，无论何时，粮食都是稳定局面、支撑国家运转的最重要的资源……龙雀王朝愿与您结下友谊。”
孙朗笑道：“前提是我先签个卖国条约、跟你们分享一些东西？”
展昭低头道：“我不是负责谈判的人员，但我们都敬畏帝国的力量，上将军是当世人杰，不可欺骗与侮辱，若是我们贪婪成性、索求无度，纵然一时得逞，事后也必然招致您的报复与打击……所以大人尽可以放心，龙雀王朝没有太大的野心，我们只想让后土变得不那么强大，仅此而已。”
孙朗点头道：“虽不是专业的外交人员，但这番言辞七分假、三分真，已经颇有外交家的火候了……听你们的意思，好像只是想支持我与皇帝火拼，让帝国陷入一段时间的动荡与内耗，仅此而已？那可真没有野心啊。”
国与国之间没有友谊，只有利益，展昭所谓没有野心的说法，小孩子听了都不会信……如果眼前放着一个令后土帝国国力衰退的绝佳良机，世间诸国，谁会放过这个机会？显而易见，若是孙朗在诸国的支持下与皇权进行了激烈的交锋与内斗，诸国一定会想方设法施加压力，令局势变得更加混乱。
展昭听出了孙朗话中的嘲讽，只是淡淡道：“上将军对自己的手段与本领这么没信心吗？”
“激将法。”
孙朗说道：“不过你确实说的不错，我对自己的手段与本领很有信心。”
展昭轻轻点头：“那上将军似乎没有理由不接受青木之国的友谊，我们甚至不需要您许诺什么、付出什么，我们甚至可以无条件地向您提供援助与支持，因为如今帝国的局势，皇帝与功勋大将相争的局面，以此所构成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乱局，就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
孙朗笑着摇头：“你说错了，我当然不会接受。”
展昭惊讶地望着孙朗，眼中流露出不解。
神策上将一屁股坐在了书案上，将茶杯放到一边，悠然道：“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向我游说的人吗？帝都有四夷馆，诸国使节常年居住于此，关注帝国政局变化，除了你们青木之国，水火金三国也没少往我这边跑……”
他看了猫耳娘一眼，笑道：“你能想到的主意，那些想法比你更多、天天琢磨着怎么对付帝国的使节们会想不到？”
展昭真正地愣住了，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一节。
她毕竟只是探员而非决策者，她的任务是冲锋陷阵而不是运筹帷幄，决定一个人想法与思维的不仅仅是智慧，更多的则是格局，展昭虽然聪慧，但也只是个地位眼界不高的猫女，而且之前还在懈怠摸鱼。
事实上，在今天剑宫密谈发生之前，她甚至不觉得孙朗能够动摇皇权，直到吴回吐露关于皇帝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猫娘这才发觉，孙朗已经抓住了很好的一张牌……一张能够从根本上否定皇帝正统性的牌。
虽然她的心早已疏懒，虽然她的本意是想要摸鱼到地老天荒，可恪于血脉服从的誓约已经开始生效，出于对国家的忠诚，她必须有所行动。
所以她才不得不尽力向孙朗靠拢，甚至不惜主动吐露秘密，并且在这里向孙朗提出交涉意见……她得完成她的任务。
可对方拒绝了。
为什么？他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啊……
而且，诸国的使节们，他们明明不知道皇帝的秘密，为什么已然认定孙朗有能力颠覆皇帝的统治、让这个国家陷入混乱？
展昭有点想不清楚，她虽然聪明，但格局有限，所知的情报也有限，所以无法看到未来的走向，无法得出正确的结论。
面对孙朗，她语气怔然道：“您也拒绝了诸国的使节们？为什么？是由于帝国人那根深蒂固的傲慢与矜持？不想落一个勾结外敌的负面形象？您应该知道，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孙朗摇头道：“不，不是因为这个，我对这个国家没有什么归属感，借一借洋鬼子的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实上，我在明州已经与离火之国的毛子们已经有了初步接触，不排除将来会达成更加深厚的合作关系，不仅是毛子的火器，锐金的机械化生产我也很欣赏，还有你们育种的本事，以及玄水别出心裁的灵能技术……这些都是很不错的好东西。”
展昭微皱眉头：“不知离火付出了什么？离火能够拿出来的价码，青木也能拿出来，上将军，请不要怀疑我们的诚意……”
孙朗摇了摇手指：“不，不，不，我来告诉你其中的差别吧，我之所以与毛子们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共识，前提是他们守规矩，我说，你们来，他们就得来，我说，你们待在这里，他们就不能出圈一步，我说，这事儿你们不能做，他们做了，我就剁掉他们的手……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望着展昭，语气毫无波动，就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小事：“我用得着你们，你们才可以来，我想要你们的东西，你们就要拿上来，不给的话，我就去抢，老实的话，大家可以一起发发财，一切的大前提，就是你们不要过界……”
展昭听到这里，心中升起了极大的荒谬感，她纵然已经在后土生活多年、见惯了帝国人那蛮不讲理的傲慢与霸道，可听到孙朗的言辞和主张，依然感到了极度的震惊以及不满……她已经领会了孙朗的意思。
展护卫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上将军，我不知道您与离火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但龙雀王朝也是为战胜天魔、存续文明作出极大贡献的强国，在世界上享有卓越的地位与声望，青木有青木的尊严和力量，不是您可以随意指使、呼来喝去的仆从，连贵国皇帝都没有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
“皇帝不行，但我可以。”
孙朗温和道：“还有，请你不要误会，我没有针对你的祖国的意思，也没有歧视你们，我对诸国一视同仁。”
“我的观点呢，简单提炼一下，是这样的——想要借机干涉帝国内政以达成削弱后土的国家战略目标，为此与孙某展开积极接触，迫切希望将我扶持成与皇帝火并的急先锋甚至傀儡并且从中渔利，对于怀有这种观点的政客与聪明人们，本人只能遗憾地赠予三个字……”
他向展昭探出头，完美模仿了影帝张学友的表情：“您配吗？”
“……”
嗦不出话。
展昭完全嗦不出话。
她实在料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展开。
在提议之前，她也预想过结果，也许孙朗会拒绝她的橄榄枝，或许是因为顾虑名声，或许是因为怀疑动机，但她却万万没想到，对方拒绝合作的原因居然如此荒谬和狂妄。
——他居然认为堂堂龙雀王朝、世间最强的五国之一，一个幅员辽阔、物产丰盈、人口繁茂、军力强盛的大国，没有跟他联手的资格？
这人简直狂到没边啦！
……不，等一下。
展昭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这些年跟着包希仁学了很多东西，长期的耳濡目染，令猫娘也渐渐了解了一些断案技巧，她在包希仁身边见过很多案例，被拆穿的说谎者，心机深沉的伪装者，步步为营的谋略者……很多很多。
若是换做旁人放此厥词，展昭一定毫不留情地加以嘲笑，认为对方是失心疯了，但说话的人是孙朗……他是天元名将，是被诸国使节所看重的帝国将领，他是在天元战场上建立辉煌功勋的军人，这样的人会如此狂妄无知、视诸国的力量与威严如无物吗？
这样的概率实在少之又少。
所以，他这样说，是真的有所依仗，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展昭倾向于后者。
不管怎么说，鄙视当世五国之一的行径实在是太荒谬、太惊世骇俗了，他就算名声再大、武功再强，也终究不过是一人而已，有什么资格和底气傲视一个当世强国？就算是后土皇帝也不行啊……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隐藏着什么样的目的？
猫耳娘正胡思乱想之际，孙朗拍了拍手，吸引了展昭的注意力：“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刚刚在剑宫，你说你知道一条兵部的偏门密道，我并没有过度追究，不是因为想跟青木合作，而是因为我确实没有将你的秘密放在心上，你是哪国的间谍我不在乎，我也没有兴趣为帝国拷问你这个细作。”
“对于我来说，事情其实很简单。”
“你知道溜进兵部的路，很好，你来带路，我需要你的帮忙，而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然后就行了。”
他问道：“明白了吗？”
展昭无话可说，她发现孙朗的性情是如此得喜怒无常、不可捉摸，她在之前就对这位神策上将产生了好奇之心，如今近距离接触，对方的真实形象非但没有变得清晰，反而更加神秘莫测。
她只能慢慢地点头：“是……”
而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发过血誓，忠诚于我的使命，上将军不肯答应我的提议，我也不会放弃的。”
孙朗耸耸肩，完全没有当回事，继而他想起一事，叹了口气：“青木的间谍啊，要是让包黑子知道，他多半是要吓死的……本来想找个机会把你踢回到包希仁那里，毕竟你跟在我身边也不是个事儿，但现在你多了另一重身份，又在剑宫里听了机密的情报，我可不能轻易放你回去了……”
展昭非常识相：“上将军请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会在您的注目之下，不会将从剑宫中听到的秘密外泄。”
神策上将不咸不淡地点头：“……你去隔壁选个房间。”
展昭会意，躬身后退转身，平阳公主站在她身后，两人目光交错，在剑宫外面喵喵喵的情谊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方是帝国公主，一方是青木间谍。
平阳公主突然伸出手来，在展昭身上轻轻一拍，动作虽慢，但以展昭的身法灵巧，竟然无法躲避抵抗……
猫娘脸色微微一白，看了一眼平阳公主，不语。
而孙朗旁观着这一切，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他在想更重要的事情。
——既然已经将事情讲开，那猫耳娘为包希仁戴帽事件给孙朗带来的尴尬感和谜之压力就消散无形了，神策上将顿时感觉好多了。
开玩笑，又不是莫名其妙的肉番和拔作，我跟展昭都没说过几句话，她怎么会突然蹬开包希仁、非要吵着来到我身边？
这简直是不合常理。
如今真相揭晓，一切大白，所有的疑惑统统解开，一切都说得通了，展昭是龙雀王朝的卧底，是境外势力的女特务，来到我身边，是要发展我，策反我，说动我，是怀着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的，没有什么一见钟情，没有什么突然告白，这些违背常理的事情果然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的。
……啊，这么一想，突然有点小悲凉。
孙朗一念及此，不由悲从中来，他随手拿起手边的茶杯，借着茶水的反射观察着自己的盛世美颜，突然叹了口气：“世人只关心我的才华，却忽视了我的颜值，平阳，我问你，我帅吗？”
平阳公主用力地点头：“当然，师父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容颜绝世……”
“……”孙朗听着这发自真心的歌颂，啧啧嘴，“能不能换个词。”
公主殿下登时语塞，赧然道：“师父您就教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