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满意了吗
这声音甫一传出,天策群臣的面色齐齐一变。
前些日子,孙朗闹完铜雀台之后直接冲进天策府,仅凭一双肉掌就将天策众将打得心惊肉跳,因阔别两年而有所淡漠的印象瞬间变得丰满起来,大家重新记起了被某个家伙所压迫的恐惧。
他们印象深刻。
对孙朗的一切都印象深刻。
包括孙朗的声音。
当那声音响起的时候,他们的身体已经下意识产生了反应。
——那个男人,来了!
完全不会认错,哪怕孙朗刚刚开了变声器、用了伪声,天策群臣也能第一时间认出他的身份,原因无他,太贱了,哪怕改变语调、转换声音,但那语气中所蕴含着的得意、贱气和欠揍感都是完全遮掩不住的。
刹那间,天策大殿中吹起了一阵阵细微的风,明亮的烛光开始摇曳晃动,技艺超卓的武将们露出了如临大敌之色,他们盯着大殿的屋梁,元功流转,身体绷紧,宛如一张渐渐拉开的弓,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孙朗从正门走了进来,看到以各个角度抬头仰视殿顶的众人,愣了一下:“……你们在给新房昭之拍片吗?”
众人唬了一跳,随即面露怒色——又被这小子耍了!
长孙无忌与孙朗年纪差不多,既生得玉树临风,又对帝姬抱有倾慕感,他当时得赠孙朗一句“护逼骑士团的傻叉”,梁子算是结下了,一直左右看孙朗不顺眼,见状上前一步,低声喝道:“你来干什么?”
孙朗诚恳道:“特来与天策上将商讨国家大事。”
这臭名昭著的黄鼠狼居然上门来拜年,大家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会放松警惕?对方的姿态摆的越低,暗地里谋划的阴险计策就越毒辣。
杜克明看了一眼房乔,房乔会意。
所谓房谋杜断,他们俩即使不论私交,公事上的默契也是很高的,杜克明的意思很简单易懂——帝姬殿下见了孙朗就掉链子,所以咱们就得把这厮给抵挡打发了,不能让他跟殿下有所接触交流。
于是房乔说道:“国家大事,正大光明,没有在深夜密谈的道理,阁下不请自来,是无礼数,身为朝廷大将深夜串联密谋,更不是为臣之道,还请自重,夜深不便留客,上将军请回吧。”
孙朗闻言,惭愧无地,说道:“多谢先生指点,朗乃山野匹夫,不通礼数,冲撞了各位,实在汗颜,这便告辞——你们不送送?”
房乔看他露出了“惭愧无地”的神色时,立刻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醒,以他对神策上将的了解来看,此人脸皮之厚,非恬不知耻无以形容,这样的人居然会惭愧无地,真是天大的笑话。
但听到最后,他一时也摸不清对方的想法:“……嗯?”
孙朗翻了个白眼,开始挖鼻孔:“他妈的,跟我文绉绉地拽文,我的话你就听不懂了?喂,你们说我没礼数,意思是你们有礼数了?那好啊,我没礼数,所以翻墙进来,你们有礼数,开中门敲锣打鼓送送我啊?我是神策上将,军功赫赫,与你们殿下同朝为官,品级同等,按照天策府待客的礼数,我要走了,你们不送一下?”
房乔气得差点笑出来。
他妈的——送送你?要真是按照礼数开中门送你出去,不出一刻钟,陛下就该知道你夜访天策府的事儿了!
他强辩道:“阁下非请自来,自然是如何来如何去。”
孙朗非常真诚道:“这可不行,虽然你们也没有礼数,但我不能学你们,你们不让我从大门出去,我还非得从大门出去,我不仅要从天策府的大门出去,还要在门前骂你们是双标狗……”
他这般胡搅蛮缠,真是恶心极了,房乔头大如斗,更不知如何应付——大家都是上流社会的体面人,这个流氓赖皮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程咬金喝道:“乱七八糟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孙朗巴不得有人插话,笑吟吟地回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来施展离间计的,之前在岁星剑宫,灵木黎的小手段没奏效,我的计划也没全盘成功,如今自然要挽回一下损失,目标当然就是我亲爱的小诗诗啦!”
杜克明皱眉道:“阁下也是一代人杰,堂堂朝廷大将,却无半点重臣宗师风度,嬉皮笑脸,上蹿下跳,不觉得太跌份吗?”
孙朗看了一眼周围神色各异的天策众臣,诚恳道:“你看,我就算嬉皮笑脸、上蹿下跳,你们也怕得要命、忌惮无比,拿我毫无办法,就这个鸟样还想让我拿出朝堂重臣的气度对待你们,你们的逼脸到底有多大啊?”
这话就太过分了,群臣勃然色变,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这厮也太放肆了!徐世绩怒发冲冠,他厉声道:“孙朗,你武功厉害,可天策府也不怕你!你深夜强闯此地,大放厥词,行径等同强盗,我等就算召集将士围杀你,也堂堂正正占着理!你武功厉害,有本事就把我们全都打死!”
他语气凌厉道:“现在,请你马上离开!否则,天策府将视你为私闯大将官邸的入侵者,对你采取武力行动!”
孙朗依然笑着:“我说了,我是来使离间计的。”
徐世绩咬了咬牙,大声道:“最后通牒!神策上将,我数到三,你若是还不离开,我们就要召集卫队了!一!”
事起突然,不过转瞬,经过短暂的惊讶之后,群臣见帝姬并无异议,全都调息运功,准备厮杀,他们都是在天元战场中历练过的人,明白果决的必要性,在这种情况下,也许激烈强硬的应对才是最正确的。
“二!”
徐世绩毫不犹豫地喝道。
但就在此时,孙朗平静道:“出现在岁星剑宫的木曜剑圣灵木黎早已经死了,占据他躯壳的,是土曜镇星圣剑的远古剑灵。”
“……”
“……”
蓄势待发的天策群臣。
眼神凌厉、发出通牒的徐世绩。
心念电转、推演此事变数的智者们。
沉思不语、静观事态的天策帝姬。
剑拔弩张的大殿骤然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仿佛时间静止了。
就连语气激烈、态度强硬的徐世绩都陷入了极度的震惊,最后一个数字迟迟说不出口。
他变成了g胖。
在这一片诡异的死寂中,孙朗站在殿中,望着极力隐藏惶恐、消化信息的人们,神色很是淡漠,没有得意,只有理所当然。
一句话就可以翻盘,一句话就可以离间,一句话就可以搅动风云。
“朝堂重臣与武道宗师的气度有了,这下不跌份了吧?满意了吗?”
他看向了徐世绩:“怎么不数了?喊人啊。”
徐世绩嘴唇颤动了一下,望着孙朗,身体居然在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如何评价孙朗的行为,他甚至还没有消化完孙朗刚刚的那句话,这种话……这种话为什么要在这里讲?
死一般的沉默。
就连房乔之类的智者都一时失声。
甚至没有人跳出来指责孙朗大放厥词、造谣胡扯。
这……这他妈是个什么事儿?
孙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就像是猛兽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他望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天策上将,眨了眨眼睛。
动作看起来有点调皮。
他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轻松地说道:“我听说贤明的君主呢,掌控欲非常非常强,喜欢搞情报系统,喜欢搞间谍,监视民间,监视大臣,监视一切,甚至连大臣的吃喝拉撒都能弄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连大臣都要监视,那儿子和女儿自然都不会放过,尤其是优秀的子女,尤其是有志于皇位的子女,当然要重点监视,要在他们身边安插人手,关注子女们的一举一动,了解他们的政治立场与日常表现——这显然是贤明的君主所一定会做的事情,因为他要掌控一切。”
“而贤明的皇子皇女呢,也一定懂得装傻的道理,也就是说,身边的得力干将们,哪些是父皇的棋子,他们心里一定有数,但心里有数,嘴上却不说,甚至还会重用对方,任凭对方监视和报告,毕竟凡事都有两面性,有人监视也好啊,可以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粑粑看,对不对?”
他的笑容越发和善:“可现在却糟糕了啊,粑粑安插的棋子听到了了不得的消息,乖女儿是不是要做点什么呀?”
此言一出,刚刚平复心情、消化完毕的天策群臣重新紧张了起来。
帝姬终于淡定不了了。
她豁然起身,死死地盯着孙朗。
而孙朗一如既往地用慵懒而吊儿郎当的目光看着她。
就像从前一样,看她的眼神一直都没有变过。
躺在柔软的地毯上自下而上望着她,趴在书案上偏头看着她,四仰八叉地卧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望着她……都是这样的眼神。
帝姬的声音有些嘶哑:“你想做什么?”
孙朗说道:“今晚有人跟我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帝姬淡淡道:“这话是你说的。”
孙朗摇头道:“不,是我转述孟子的话,能说出来和能做到是两码事,我还会说小魔仙的咒语呢——所以,这个得道多助的道理,我以前信,现在不太信,可那个人说可以信,我想了想,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这话也是你说的。”
“……那是我从历史课本上学到的。”孙朗摇头道,“但这话显然是有道理的,所以我来你这里试一试,看看到底是不是得道多助。”
他望着天策群臣,这里的人,他大多熟悉,都是在天元战场上建立了功业的人……都是在那场战争中厮杀过的、为了胜利而战的英雄们。
所以,很奇怪的。
英雄这个概念……是很奇怪的。
在天元战场上舍生忘死、奋力一战的人们无疑是国家与种族的英雄,他们为文明与民族的延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可同样是这些人,在战胜之后班师回朝,为了各自的利益和欲望,慢慢地变质了。
还有些是为了各自的立场。
就像是如今站在自己对立面的那些人。
天策府麾下的文武臣子们……出于对帝姬的忠诚,他们聚集在她的麾下,舍生忘死,无怨无悔,哪怕是在做错事。
这样的人,从天元战场上离开、回到人心诡谲与欲望漩涡中的这些天元老卒们,究竟是否可以称之为英雄,是否还保有英雄的资质?
“良知与利益,是非与忠诚,我期待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