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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同志，我要把你记到肃反名单上
这厢的太监刚刚拿捏起腔调。
“难道要造反吗”这句话更是喊得九曲十八弯，充满了威严与力量。
太监是这个世界上最擅长狐假虎威的人。
他们身份卑微，只是天子家奴，而且身上少了个零件，为世俗眼光所不容，因此极为自卑，尤其是在朝中任职的文武大臣们，自恃身份地位，从来都不拿正眼看他们，他们心怀怨怼又无处发泄，心中一直很气。
唯一能够出口恶气的渠道，就是做传旨之类的勾当了。
因为那是代行陛下的权威。
通过自己的口，转述皇帝的意志，在那一瞬间，皇权的力量从自己身上投射，影响着高高在上的人们……那些平素里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们都要乖乖跪倒，战战兢兢，浑无平日里的傲气。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太监们才会觉得舒爽与解气。
任你平时张扬倨傲，在皇权面前，不也得像杂家们一样跪得顺溜吗？
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态吧。
人类总是在互相伤害。
就像现在这样，这位公公代行陛下的旨意，出宫门呵斥群臣，他的心在战栗，他兴奋得不行，因为很快很快，外面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就要统统拜倒、战战兢兢，因为对于一位臣子来说，“尔等是要造反吗”已经是最高程度的质问和否定，这是在怀疑一名人臣的终极品行。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但是。
预想中战战兢兢的跪拜和高呼并没有发生。
宫外的大臣们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一个人。
然后，炸雷般的呼喝就在这里炸响。
“放屁！”
宛如虎啸般的音波轰鸣而出，掀起一阵劲风吹向如临大敌的宫人们：“皇帝让你出来，就是来说这等废话的吗！”
那公公张大了嘴巴——这跟剧本不一样啊！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听那个声音继续咆哮道：“造反？我等功在天元，守御江山，身经血战无算，保住这李家天下，今日不为私利，只为天下公心、江山国祚聚于承天门外，将个人荣辱置之度外，力谏陛下三思后行，只请与皇帝相见，君臣再商国本大事，谁知陛下推三阻四不说，竟遣一介奴婢呵斥军国大臣，动辄冠以造反之命，冷了兄弟们的心！”
这宫里做事的太监，要么在君王上司面前溜须拍马、百般逢迎，要么就各种拿捏腔调、阴阳怪气地欺负同僚下属，哪里见过这种有理有据、气势恢宏的嘴炮，这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那太监张了张嘴：“大……大胆！”
神策上将怒发冲冠：“狗日的还敢在老子面前拿大，我他妈一掌毙了你！”
他抬起手来，无形气劲如龙长吟，沛然杀机拉满长弓，就在此时，身后单雄信与刘黑闼一起扑了上来，各自拉住了上将军的胳膊，大喊道：“元帅冷静！元帅冷静！犯不着为了这种阉人动怒！”
那太监适才直面孙朗锋芒，在大荒山中血战锻出的恐怖杀意哪怕只露了一成，就已经是这位小伙伴生命所不可承受之重，他骇得脸色苍白，两腿发抖，甚至感觉到一阵尿意涌现，喃喃道：“反了，反了！”
他刚想尖叫着让众位禁卫保护他后撤，谁知对面又喊了起来。
那位神策上将挣脱了两位好心劝架的路人，抚胸大吼道：“我好痛哇！一心为国，勇谏君上，将个人荣辱利益置之度外，没想到居然落了个这种结果！陛下不闻不问，派个太监出来，口口声声说我孙某人要造反！造反！造反啊！诸位同僚，你们拍着良心说说，我孙朗像是要造反的人吗！”
那太监懵了——你怎么比我还委屈啊？
孙朗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罢了，罢了，孙某就不应该回来的，如今天下承平，陛下也用不着我等武人了，天元风流烟消云散，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既然陛下疑心我要造反，那我便辞去所有一应职衔军权，告老还乡，不问世事，含饴弄孙，与老伴们安享天年吧……”
在场的大臣们起先听得一脸懵逼，而后气得险些笑出声来。
你他妈回京才多长时间，有个屁的职衔和军权，辞个鬼啦！
就在此时，忠顺王出场了，他一声长呼，充满了悲切与愤懑：“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上将军，帝国不能没有您啊！”
孙朗叹了口气，语气萧索道：“不，忘记英雄，是一个伟大国家的特质，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要留在朝廷惹陛下厌烦了，趁早抽身离去，免得还落一个造反的帽子……”
众将也面露悲色，庞籍大声道：“元帅三思！您要是离去，朝廷的良心就没了！朝堂上就没有正义和公理可言了啊！”
——放屁！他妈的孙朗之前失踪了两年，你庞籍什么意思啊，啊？
安卓则是一个狮子摆头，望着一旁神色纠结的大臣们，吼道：“诸位同僚！上将军萌生退隐之意，你们不来劝一劝吗！难道你们希望元帅他辞官归隐吗？难道你们忍心让元帅自行冲锋陷阵吗！”
——我们他妈的太希望了啊！他孙朗要是辞官归隐，老子们跪着送他出京好吗！四季八节礼数不缺好吗！
这帮孙子明显在演戏，太明显了，演技生硬，表情做作，三岁小孩都能看得出来……可政治就是这一回事。
谁知道假，特别假，可谁都不会拆穿，谁都不会说出来。
因为说出来，是要结仇的，让人家演不下去，人家要冲你发火的。
所有人都在等着别人站出来指出皇帝的新装。
所以谁都没有站出来。
所以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因为政坛上，是没有小孩子的……唯一足够头铁的小孩子，据说在昨晚被孙朗气得吐了血。
所以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出荒诞的戏剧。
他们有太多冷眼旁观的理由了……孙朗再怎么演，怼的都是皇帝的颜面，既然如此，那就请啊请啊。
连文宽夫之流的保皇派大臣都没有轻举妄动。
他们也在静观其变。
但他们预料不到的是，孙朗这厮，极擅加戏。
只听上将军又嚎了几句，随即承天门外围传来了一阵语调古怪的话语，虽然说的是帝国官话，但发音却有浓浓的异域风情。
“什么！上将军要辞官吗？”那声音大声喊道，“伟大的龙雀王朝愿以亲王之礼聘请元帅大人驾临青木之国！向您传达龙心女皇永恒而真挚的敬意！”
又有一个声音喊道：“青木路远，不如北上，烈焰教团向殿下敞开大门，神皇愿与元帅为友，您的名字将永远闪耀在圣火之中！”
锐金之国的机械改造十分盛行，连带着脑袋都有些僵化，直奔主题：“光荣议会愿与您分享所有的权力、名声、财富与殖民地！”
到最后，还是玄水之国的人最为懂事：“请上将军三思……以您的功勋、名望与地位，离开祖国不仅会让万民震惊、朝堂动荡，而且对于自身而言，也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但如果您真的下定决心，鄙人诚挚邀请您前往合众国散心，您将受到比肩大统领的礼遇和敬意……”
不知何时，青木离火玄水锐金四国的使节都到场了。
神策上将刚刚表露出辞职的意思，其他四国的offer就直接递了过来。
一片寂然中，严嵩小声道：“所以我说，都是些域外蛮夷，粗鄙不堪，头脑笨拙，讲事情都说不到点子上，啰里啰嗦长篇大论，讲来讲去，都不知道要提女人的，难怪要被我们后土压上一头。”
其他人深以为然。
但在其他吃瓜群众们听来，事情就不大一样了。
自古以来啊，凡事只要有外国人牵扯进去，事情必然会变味。
毕竟但凡是国民，都有一种家国自尊心的，关起门来，国家出点破事，吐槽一下乐呵乐呵议论一番也就罢了，但只要“外媒报道”、“国外媒体表示”、“外国网民发表看法”之类的字眼一出来，那必然会激起加倍的愤怒和关注，这是一种“艹他妈的丢人都丢到国外去了”的羞恼感。
这事儿也是差不多的。
陛下仓促立储，大臣们宫外叩阙抗议，乃至慷慨陈词之类的，这些其实都没事，但诸国使节一出场，那性质可就变了。
何况神策上将刚在这边哭诉陛下不公、冷了忠臣之心，表达出了退隐之意，诸国使节马上跳出来大喊没关系帝国不要我们要，展露出了极大的诚意和尊敬，而且对象还是神策上将这种国士无双的天下帅才，这无疑是最大的新闻爆点，民意不沸腾才怪。
——哇，怎么诸国抢着要的大英雄，咱们陛下居然往外推？
真他妈绝了啊。
有人觉得这事儿着实不太妥当，大声道：“此乃帝国正事，诸位身为使节，还是不要掺和比较好，请退去吧！”
孙朗向着说话的人怒目而视：“怎么！事儿都做出来了，捂住自己的耳朵，别人就听不到了吗？”
那人无言以对，或者说不敢对。
孙朗深深地看了一眼宫门的方向，太监瑟瑟发抖，宿卫们面如苦瓜，他突然萧索地叹了口气：“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了，这便回去上书告老乞骸骨。”
——畜生！你又明白什么了！
众目睽睽之下，上将军叹息着，沉默着，背影宛如消逝的秋风，无言却悲凉，人群被他的气势所慑，纷纷让开路，一脸懵逼地看着他离开。
忠顺王跟在后面，大呼道：“上将军留步，留步啊！”
然后，官员们很快就回过神来了。
——淦！
孙朗跑了，那留下来的老子们，又算什么啊！
之前这王八蛋到处拱火，而且造谣瞎哔哔，将一群人都哄到宫外玩了一出道德绑架，如今他功成身退、逃之夭夭，剩下的大家伙儿留在这里，岂不是就成了梗在宫外叩阙请命的人了吗？
众人心中破口大骂，看看左右，就想开溜，然而孙朗走了，他的马仔们可都留下来了，立刻分散开来，神目如电，注视左右。
马士英最先喊道：“户部的刘大人！往哪里走呢！”
众多视线落在刘大人的身上，对方怒道：“孙朗都走了！”
马士英怒道：“我家元帅是心灰意冷、回去上表辞官了！你也是要回去上表辞官吗？你说是，那就可以走，跟上将军一起辞官的都是英雄好汉，回头元帅他一定会登门称赞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谁敢走，他日上将军必然上门交流。
又有几人拿着狼毫小笔与本子，在人群中四处游走，下笔如风，朝着众人猛瞧，又有人生出不妙的感觉，胆战心惊地问道：“严大人，写什么呢？”
严嵩答道：“当然是记下诸位的名字，载入册中，传扬天下，教黎民众生都记住各位大人的名字，记住您在今日挺身而出、与众位志士聚集于承天门外叩阙请命，此乃英雄壮举，众生必然铭记！”
——我看你是想要让陛下铭记啊！
众人惊怒交迸，方才察觉到孙朗的险恶用心，这孙子忒毒了！
不少人仗着武功高强，不由面露凶光、跃跃欲试。
严嵩等人跟孙朗混的久了，阴逼伎俩不知学了多少，反阴逼技术当然也随之大成，一看他们撅起屁股，就知道要拉什么屎了，于是眼神不善地反瞪回去：“怎么，想动手不成？够胆子的就来！看看是你们的拳头快，还是上将军跑回来的速度快！”
——说出来了！直接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了！
而早已远去的孙朗在一处街口驻足，身后的忠顺王跟了上来，笑道：“接下来去哪儿？去天策府示威吗？”
孙朗笑道：“落水狗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去找建成皇子。”
忠顺王面露精光，提议道：“我觉得先把如今在承天门外聚集的人们的名字整理成册，一并带给大皇兄，似乎效果更好。”
孙朗嘿嘿道：“我已经让严嵩他们这么做了，等会儿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