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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电影
那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在土曜灵力的刺激下显出了异状。
孙朗一怔之下,登时动容。
他经过了这些年的磨砺,早已经是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人物,论个人武力已臻至天下无敌之境,论功勋韬略也堪称名震当世、足以与历代名臣媲美,更兼久经战阵,大风大浪见了不知多少,便是大荒山举世皆敌的惨烈绝境,也被他硬生生地杀出了一片血色天地。
人生的阅历经验至此,早已让他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沉稳气度,天底下能让他动容的事情本就极少了。
但眼下就是一件。
这块相当不起眼的石头是霑哥儿的遗物。
这遗物,能与土曜灵力产生反应。
这便意味着……这遗物可能是留给他的。
一念及此,饶是孙朗早已心如铁石,双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将手中的匣子放下,他深深呼吸几下,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重新拿起那块石头,土曜镇星之力流转,小心翼翼地注入其中,观察着石头的变化——五行生克,土能克水,那家伙确实能制作出这样的东西。
但他为什么会留下这个?
大荒山之战是皇帝与魔灵筹划已久的阴谋,交给帝姬操持布置,天策府在皇帝的支持下因势利导,进行了大量的战术欺骗与情报诱导,天时地利人和融汇,方才做成了这一惊天杀局,在皇帝的密旨出示之前,全军上下所有人都被蒙在鼓中,还以为真的要设局诱使天魔主力来战。
连孙朗都没有意识到危机的临近。
这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孙朗缺乏警惕心,另一方面也足见帝姬布局的沉稳隐忍与老练——连孙朗都没有嗅到阴谋的味道,更遑论傻不愣登的水曜了。
所以,他为什么会事先留下这些东西?
难道他事先就预料到了什么吗?
孙朗皱起了眉头,暂停了灵力的灌输,伸手一挑,这石头凌空浮起,在他指尖三寸之上悠悠转动。
他的眼神中浮现了审视与犹疑之色。
今晚他回首往事、忆念故人,心情自是激荡,警惕心也随之降低,而今却想起一件事——霑哥儿离世已有两年之久,哪怕他真的留下了遗物,这遗物也有被掉包做手脚的可能性,毕竟会对土曜灵力产生反应的石头虽然稀罕,但也不仅仅只有他水曜剑圣能制作出来。
仔细思量了片刻,孙朗哑然失笑。
“我真是魔怔了……”他自嘲道,“平时冷静得很,遇到有关你的事情,方寸便乱了,连这种小事都会想岔……”
他打开旁边的匣子,翻找着那一摞厚厚的文书,有几封是遗书,随便拆开一封,是写给他母亲的,言辞恳切,语句真挚,充满了歉意与遗憾,还有舍身为国的无悔,充满了军人的浪漫。
但遗书的口吻是那种有备无患式的,即那种“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孝子已经为国舍身”的类型的,这种遗书很是流行,毕竟战士军前半死生,将军难免阵前亡,谁也不知自己下一仗是生是死,总要给家里留点说辞。
几封给别人的遗书都是如此。
也就是说,曹家上下收到的那些遗书并非是水曜剑圣预见到了自己的阵亡、事先写下的,而是为了预防自己哪天遇到不测,所以事先写下的。
这一枚石头的性质也是如此。
是孙朗想得太多了。
“都怪你,死了两年了,还经常窜出来扰乱我的心境。”
孙朗低声道:“是我想得太美了,是我奢求太多了,咱们在大荒山别离,已经有两年的光景了,我遵守着我们的约定,我在这个世界上重新寻求活着的意义,我在明州拉开了雷弓,我在秦州送走了白羽威,我回夏州见到了奶奶最后一面,我慢慢地解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心结,最后我来到了帝都。”
“可对于你,我依旧无法释怀。”
“我不知道应当如何报答你,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你的牺牲与保护,你与我定下三年之约,是为了我好,是为了我能够有一个新的活法,所以我这一路做了很多决定,参与了很多事情,为自己选了一条路。”
“我不知道看到现在的我,你会不会满意。”
他抚摸着那块石头,低声道:“所以我想听到你的声音,我希望这里有你留给我的信息,这会让我倍感宽慰……是我想的太多了,你这种愚蠢木讷二百五的家伙,怎么会预先料到大荒山的事情,怎么会提前决定牺牲,怎么会事先给我留下针对性的遗言,这根本说不通……”
这块石头中就算蕴含着一些东西,也是一种有备无患式的遗书罢了。
就像写给他母亲的那封信一样。
但即使是这样,孙朗也想听一听,于是他向悬浮空中的石头伸出了手。
他曾经是后土剑圣,他现在是天下最强的剑客,一双手稳定而精准,握剑挥刃不错毫厘,但这一刻,他的手微微地颤抖。
土曜灵力缓缓地注了进去。
所谓五行生克,本来就没有那么绝对,虽说水能克火,但一杯水泼向冲天烈焰,也只会得到一阵飘摇四溢的水汽。
土能克水,水多则土流,水弱逢土则成淤塞,孙朗把握着力道,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土曜灵力,直至那块石头放出微茫的水光。
随即,虚空中凝出一道水帘,就像一块幕布。
上面浮现出了隐约的人形。
这人形渐渐清晰,有了眉眼,看出了五官,轮廓变得分明,湛蓝的水幕渐渐淡化,就像是神话传说中的活图之卷,上面书画着宛如活物的人。
孙朗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他的眼中泛起了晶莹的光。
自从大荒山后,他好久没有尝过流泪的滋味了,而今眼眶居然有些发酸……想不到能在梦境之外的地方再见到他。
水幕中的那个人优雅而得体地笑着,风度翩翩,仪态卓然,笑容里更是蕴含着化不开的得意与炫耀。
他张开双手,像孩子那般雀跃着:“你看!我成功了!你说的电影!”
孙朗沉默了半晌,笑道:“妈的,这么大的阵仗。”
那人依然很雀跃:“你说的果然没错,除了杀戮之外,帝兵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它可以将一段时光保存下来,美丽的花儿,难以忘怀的美景,婴儿诞生的希望,姑娘出嫁的风情,值得永久铭记的美好,还有很多很多人的故事……记录下来,除了自己珍藏之外,还可以给更多的人观赏与分享……”
孙朗托着下巴,抬头望着这“电影”,若无其事道:“对啊对啊,还可以用来记录敌情,可以辅助军事训练,可以拍摄残酷的处决影像以恐吓平民、震慑敌军,还可以拍很黄很暴力的动作片来爽赚银子……”
话音未落,水幕中的人立刻竖起眉头,指着孙朗:“你一定又在跟我唱对台戏、说风凉话对不对?你一定又打算用这‘电影’做可怕的事情对不对?”
孙朗喃喃道:“说什么呢,我又不是什么恶鬼……”
就像昔日那场。
争吵,拆台,抬杠,讽刺,欺凌——通常是单方面的压制。
毕竟他们俩,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一个风度翩翩、循规蹈矩。
一个离经叛道、满口粗鄙。
一个是文艺青年,一个是二逼青年。
简直天生就是水火不相容的。
而水幕中的人似乎还在大倒苦水。
“之前提出这个想法、做实验的时候,你就在旁边捣乱,我在回忆美好的记忆、将它重现于水中,你偏偏在旁边给我讲恐怖片,我明明很怕那些东西,你反而更加来劲了,真的很吓人啊……”
他愁眉苦脸,扳着指头,历数孙朗的诸多恶迹:“尤其是那个什么招魂2,真是把我从头吓到了尾,事后根本就不敢多回想……”
孙朗一直在含笑倾听着,听到这里时,微微一怔。
当发现霑哥儿对恐怖故事比较排斥时,他可真是来劲了,搜肠刮肚地回想改编——毕竟他确实不是什么恶鬼,这是想要用过量刺激疗法,通过大量的刺激冲击来击碎好友对这些虚幻之物的恐惧。
然而似乎没有什么卵用。
对方被吓得要死,一度睡觉的时候都得抱着圣剑、用被子蒙着头睡。
这可难不倒神奇的孙朗,他当即又讲了一个小孩鬼会趴在被窝里看着你的恐怖故事,又讲了能够操纵梦境的恶鬼的故事——比如说你以为你抱着的是圣剑,其实是我弗莱迪哒!
诸如此类的。
反正效果拔群。
但并非所有的恐怖故事都能吓到他。
譬如说有些恐怖故事中的情节推进涉及到了现代的科技物品,而水曜身为帝国土著,不明白其效果作用,又是个好奇宝宝,所以会追着一直问。
譬如……他刚刚说的那个招魂2。
那电影确实有点可怕,加上孙朗用圣剑营造出的一些声光效果,讲起来简直绘声绘色,足以将胆小的孩子吓得屁滚尿流——水曜剑圣一开始确实是瑟瑟发抖的,可后来他就不抖了。
因为故事中的某个情节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大概是这样一段剧情——故事后期,男主意识到了房子中的老人鬼似乎在向他传达一些消息,于是将两次录到的录音合在一起播放,两句不同的话语合在一起,变成了拥有全新含义的第三句话。
于是文艺青年就追着孙朗问:“这个录音机是什么东西?能把声音保存?那它岂不是可以将乐器奏出的曲子保存下来?那它岂不是可以将惊艳四座的歌声保存下来?这可是个好东西啊,这样的话,当代的乐坛大师能将自己的心血和成就流传千古,而当世的人也有机会听到更多……”
缠到最后,恐怖故事也说不成了,孙朗忍无可忍,把他揍了一顿。
从此他就尽量不讲涉及到现代科技的恐怖故事了。
但招魂2依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且……那个故事,可没有把水曜剑圣从头吓到尾,他后来一直对这个“录音机”念念不忘,隔三差五就要问一问的。
“你好像……”孙朗心念一动,低声道,“没有什么痴呆症啊……”
他心中泛起了疑虑,毕竟对方的话语有点问题,而就在此时,水幕中的人终于停止了哔哔。
那一张曾经令孙朗暗中嫉恨很久的俊脸浮现出了莫名的哀愁与伤感。
沉默了片刻之后,霑哥儿说道:“这留影的技术并不完美,需要我继续完善,不过……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吧。”
孙朗轻声道:“嗯,死得透透的。”
对方轻轻地舒了口气:“我不喜欢习武,更不爱打仗,可家慈说男儿功名马上取,陛下说武者当报效国家,我更是辰星剑主,哪里由得我拒绝?大家都在阵前拼杀,我也不好在后面享福。”
“这些年,也见了不少英魂战死沙场,这都是命,上阵之后,就要面临这样的风险,就可能有这样的宿命……天元大战数十载,不是没有剑圣战死。”
他说到这里,眼中竟然浮现出了泪花,鉴于这段视频是他伤春悲秋的自拍,足见这哥们到底感性到了何种地步:“唉,怎么偏偏是我啊。”
孙朗淡淡道:“因为你傻啊……”
“不过……也还好。”
水幕中的那个人强打精神,露出了勉强的笑容:“你能看到这一幕,说明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其实是很开心的。”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在军中厮杀,全靠你照应保护,我好歹是个剑圣,连我都死了,那该是多激烈的厮杀啊,连我都死了,那一直在战阵上照应保护我的你,也肯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吧……所以才没能保住我。”
“但你还是活下来了,那就好……我总是哭,却从来没有见你哭过,不过现在,你总该哭了吧?我虽然不喜欢打仗,但好歹也是个军人,就像你所说的,军人要有军人的样子,我想,我哪怕是死了,死前也一定是有军人样子的吧?我想,我应该没有做逃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