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来,霍久!
夜声寂然。
不同于帝都繁华的夜市,神策府坐落于京师最尊贵的核心领域,是朝堂重臣和后土望族的府邸所在,晚上非常安静。
行人止步,商贾不兴,闹中取静,寸土寸金。
宫中派出的使者已经进入了这片领域。
冯永亭抬起头来,望着不远处神策府方向闪耀的火光,听着那隐隐传来的笑闹声,无声地叹了口气。
距离皇帝遇刺不足半月时光,这位曾在宫中红极一时、地位极高的司武监秉剑大太监已经流露出了无法遮掩的老态。
当日君王遇刺,冯永亭正在宫外与孙朗纠缠不休,作为皇帝的奴仆与守护者,他不能捍卫君主已经是天大的失职,案发当时还与知名反贼孙朗夹杂一处,更令皇后与太后憎恶,所以李广渊昏迷之后,回宫的冯永亭已经被排除出了皇宫的权力核心,风光不再,存在感骤减。
及至陛下苏醒,他也未获准在天子榻前服侍,太后甚至不允许他接近寝宫,孙朗更是往火上泼了一大桶油,特意在两位娘娘面前为冯永亭狠狠地说了几句好话,讲冯公公着实无辜云云,恼得皇后直接寻了个由头,将冯公公发配到了惜薪司砍柴,瞬间便从云端跌倒了柴堆里。
须知内侍二十四衙门,职权不同,地位天差地别,司武监统管宦官诸务,惜薪司负责管理内宫柴炭事,冯公公遭此横劫,真是日了狗了,这几天一直位居大内微博热搜榜爆款头条。
如今陛下痊愈、重新主政视事,第一道命令就是唤来正在劈柴的冯公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一句话便能让人从泥潭中重回云端,皇帝便是大内禁宫中的神明,掌握着宫中所有人的生死与前程。
于是冯公公重新得到了皇帝的重用,以及宫人们加倍的崇敬与爱戴,天子信重他,赐予他光荣而艰巨的使命,着他出宫办一件要事。
而此刻的冯永亭没有半分重回人生巅峰的喜悦,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继续在惜薪司劈柴……可惜,君命难违。
身边的随从太监以十二万分的轻柔与谄媚语气说道:“老祖宗,要不然,奴婢去叫门?您放心,小的知道轻重,绝不会失了礼数。”
冯永亭捏了捏袖中的圣旨,再度无声叹息。
礼数?
孙朗就不是个会讲礼数的人。
他默然片刻,缓缓道:“不必了,杂家亲自去。”
不顾随行人员微变的脸色,他飘然前行,内宫大监的赤红袍服在夜色与灯光混合的朦胧中闪动着显眼的色彩,身后的太监与宿卫们无奈地跟上。
守在府前的管事急忙迎上,帝都水深,势力盘根错节,他们这些明州来客初来乍到,对一切都抱着小心与敬畏的态度。
何况这一行的穿着打扮,显然是宫中的人物。
那位管事深深施礼:“神策府门下,见过贵人。”
“不敢当。”冯永亭望着门庭恢弘气派的神策府,轻声道,“老奴冯永亭,秉天子旨意,前来宣事,求见孙将军。”
皇宫,天子,圣旨。
对于这些从小生在龙旗下、长在帝国里的土著们而言,皇权的威严从来至高无上,他们对皇权与朝廷抱有极大的敬畏,听到宫中使者前来,立刻便心神大震、乱了方寸。
但毕竟是赵小姐训出来的精英,虽乱不慌,他们将大小姐临行前的教诲谨记于心,作为今后行动的一切心跳——姑爷便是天,一切都听他的。
于是他便匆匆告罪:“贵人稍待片刻,容某通禀。”
这样说完,他还心有忐忑,毕竟言下之意,就是让这些来自宫中、传宣圣旨的天子使者在门口等一下——把天子使者晾在外面等,这怎么想都有些不敬,但出乎这位管事意料的是,这些宫人们居然没有流露出半点怒色。
而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难道就是姑爷的……淫威吗?
他心中既惊且叹,匆匆入内,立刻找到大小姐禀告此事。
赵飞凰正在与一众天元旧将相见厮认,闻言皱一下弯眉,淡淡道:“男主外,女主内,今后这等外事,不必找我,先找老爷,让其他人也记好。”
管事心中一惊,惶恐地低下头:“是!”
赵小姐淡淡道:“去吧。”
那管事不敢多言,快步来到正在豪饮的孙朗身边,闻着那冲天的酒气,心中就有点嘀咕——姑……不,老爷喝多了啊,传旨怎么办?
他正犹豫,孙朗已经放下酒坛,眯着眼睛看他:“你瞅啥?”
这位管事乃是靖安侯府得用的精英人物,乃是数代为赵家服务的家生子,对于孙朗的印象极为深刻,他曾经亲自参与过“靖安鲱鱼之役”,对姑爷向来敬畏,见孙朗语气有些不对,立刻说道:“一位自称冯永亭的宫中贵人在门外等候,说有天子圣旨在……”
然后,他便看到上将军露出了非常……扭曲的笑容。
他身为此世土著,非是孙朗家乡之人,当然不知道,上将军此刻的绮丽笑容,来源于他祖国的一位著名的篮球巨星。
武功高无疑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地球时期孙朗虽然使用过大量的表情包,但那也只是发图而已,而现在,他武功之强,当世不做第二人之想,早已臻至一叶知秋的入微之境,对身体的控制可以精准到每一根汗毛的程度。
换言之,他可以操纵脸部的每一条肌肉变化,完美模拟出互联网各位表情巨头的高光时刻,而且形神兼备、惟妙惟肖。
不仅有金馆长的爽朗,还有乌蝇哥的傲然。
当然这种能力比较蛋疼,用得着的场合不太多,毕竟孙将军自身的表情管理就做的很棒,也不用模仿人家。
但现在,他正扮演着醉酒状态,这种技能就很好用了。
带着姚先生的热情笑容,孙朗睁着一双醉眼,惊喜交加道:“什么?老冯来了!你怎么不早说?”
他随手将管事拨拉到一边,抱着一个酒坛子就往外冲,管事差点摔了一跤,站稳脚跟,便看到上将军追风而去,他张了张嘴,想要追上去,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是一位不认识的大人:“不必去了,让他演。”
冯永亭诸人正耐心等待,便听到一阵急促而刻意的脚步声,旋即,腥风扑面,剧烈的酒气宛如狂风般卷过,冲得大家鼻子发酸,仿佛有一千坛烈酒被同时打碎,在这阵腥风之中,一道人影扑了上来。
“老冯!”
冯永亭只觉得眼前一花,旋即脖子就被孙朗搂住,剧烈的酒气将他包围,孙朗那爽朗的醉笑声宛如夜枭的鸣叫,充斥着他的耳膜。
“你来做什么?”上将军叫喊道,“来,霍……霍久!”
一个偌大的酒坛子直接扣在了冯公公的头上,里面的酒水哗啦一下便直流下来,将冯永亭的赤红袍淋了个通透。
随行的太监与宿卫们看得心惊胆战,想要上前劝阻,却又不敢,神策上将显然是喝醉了——他没喝醉时便凶威赫赫、咆哮皇城,如今还在发酒疯,万一看你一个不顺眼,一拳打你个脑浆迸裂,跟谁哭去?
冯永亭脑袋一震,酒坛子便四分五裂,他也不去抹脸上的酒水,任凭辛辣的酒液满头满脸地流下,面无表情道:“上将军,陛下有意将平阳公主赐嫁于你,今夜我来,就是……”
孙朗眨了眨朦胧的醉眼:“平阳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