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眉儿早在玉痕馆等着了,见她进来便迎了上去,又见她枯着眉眼,竟魂不守舍似的,忙问,“怎么了?郎主那头出了什么事?”
连珏撑起笑意,伸出左手抚他的发,“无事,叫你久等了,我早吩咐人备了车,这就往你父家去。”
她特意偏了身子,又用左手牵他,眉儿心细,握了她右手臂,抬起一看便红了眼圈,好几个指头都烫得起了火泡了。
“在哪里烫着了?怎么去一回正房竟成了这样。”忙唤了人去请柳先生来。
小柳这回来见她垂着眼,颓丧着没个笑模样,倒也稀奇,抹烫伤膏时还不自在地觑她一眼,“你今儿怎么了?不就是叫烫了手么?大女郎家的还难受起来了?”
连珏一怔,上手摸了摸藏在怀里的残帕,哀哀一笑,“可不,烧得我心口都疼了。”
小柳孩子心xing,哪里能品出她话里的意思,只当她真疼了,嘟哝一声,“这出息!”到底觉得平日里受她照应,上回还送了砂糖绿豆来,这会子她难受了少不得要虚应一回。
“好了好了……”小柳挠挠头,探出小手来揉她的脑袋,“不疼啊,不疼啊。”
连珏心头一酸,强撑着的笑意敛尽了,就像绷紧的弦断了,身子往前倾去,额头贴在那瘦小的肩膀上。
小柳一激灵,才要推她却听她低低难受道,“我又将他气哭了……他再不愿见我了吧……”
小柳略一思索,只当她是将哪个心上的小郎气哭了,大大咧咧拍她的后背,“我当什么事!男人哭不是常事么?我那死鬼娘亲原先娶了好几房,成天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哭的,你稍稍哄一哄就又好了。”
连珏哭笑不得,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倒叫她心口的那点儿酸楚一下子缓和了。她直起身子,上手摸摸他的脑袋,发自肺腑道,“谢谢你,小柳先生。”
那孩子撇撇嘴,“小字大可去了!”
将眉儿送回了父家,连珏也待了半日,因着九月九出嫁的男人皆要回父家孝敬老人双亲,眉儿便需多留一日。
眉儿在马车前与连珏惜别,忧心忡忡地瞧着她,“郎主大人是孩子脾气,您得多哄着,若是这几日他还不愿见您,只多等几日便是了。他是疼您的,嘴上说的一回事,心里却记挂着您呢。”
连珏笑着摸他的脸,“倒叫你cāo心了。我已有了计较,他不知为何起了xing子,也不知多早晚才能回转,我有的是耐心,你且宽怀吧。”
眉儿松了眉头,点点头,依偎到她怀里,“后日我带些家里蒸的糕回去,您记着明日要chā茱萸辟邪。”
连珏低头亲在他发顶,“童儿才chā茱萸呢,我戴个茱萸的香囊便是了。你好容易回一趟父家,跟着叶姗去放放纸鸢,这几日正是秋高气爽,拘在家里没的闷坏了,我后日来接你。”
两人依依惜别,一时难舍难分,还是叶姗在后头隔着门露个眼睛揶揄道,“嫂子再不走天都黑了,城门关了可回不去了!”
眉儿红着脸回身去掐她,叶姗跑得飞快,连珏这才笑着道了别,上了马车往连府去了。
马车里连珏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景儿,忽的手背叫吹了一下,回头一瞧,乐音不知何时蹭了过来,正蹲在她脚边鼓了腮帮子呼呼朝她手指上吹气。
连珏一怔,笑道,“这是做什么?”
乐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瞧着她,眼里明明白白都是心疼,“烫着了疼。”
连珏敛了笑,眼里有几分动容,抬起另一只手柔柔拍在她脑袋上,“傻子,抹了膏yào不怎么疼了,快起来吧。”
乐音端正坐到对面,又问,“那主子眼下想要什么?”
连珏奇道,“怎么?当我是委屈的孩子要人哄么?”乐音局促不安地盯着连珏腰间悬垂下的玉事件,“……我想叫主子开怀,您想要什么我便去买什么。”
连珏见他说得认真,便也沉吟了一声,恰好马车经过潘家巷子,里头正排着长龙等着潘家的rou包出笼。她随手一指,“我要潘家的rou包子,猪rou大葱馅的。”
“不过排了长龙,还是下回……”再转过脸来只见马车的帘子正徐徐落下,那人身影一闪便消失了。
连珏忙掀帘子喊她,“乐音回来!”那人远远传来一声,“主子先回去吧,我随后便到。”
外头驾车的乐容一愣,正犹豫着就听主子叹息道,“乐容停车。”下了马车便去和乐音汇合,两人站在队伍后面慢慢向前挪动。
天气时yin时晴,到后头乌云飘过来遮了日头,风也大起来了。乐音请她回车上去,连珏却置若罔闻。不一时便下起雨来,绵绵细雨,带着秋天的凉意。
乐容忙奔过来送伞,连珏撑了,将乐音拉到身边来,“再有一会子就到咱们了,你爱吃什么馅?”
乐音听她说咱们,又去看队伍里那些个撑伞的妻夫,心里已是如钻进了蝴蝶一般,不假思索地回道,“猪rou大葱。”
连珏一听就笑了,“真巧。”
乐音微微睁大了眼。主子今天总是笑得勉强,眼下却笑得眉眼生动,她忽然就觉得饱足了,抿chún轻轻笑起来。
她一向没什么表情,倒是头一回笑,虽笑得这般含蓄,却叫点亮了眉眼。桃花般的脸颊,落了点飘进来的雨珠子,光艳照人。
乐音低下头,瞧着她垂在一侧的手,心里像有蝴蝶在扑腾。还记得六月末的时候,主子突然不傻了,倒像变了个人。
他原先当她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时刻不敢离了身边,突然变了样叫他不适应,一时不知如何与她相处,最初的几日总拘谨着,并不与她亲近。
那一日他随主子入城,主子巡视铺子,吩咐他去买些糕点往府里带,路上却突然降下bào雨,他将糕点藏到怀里,一路往回奔。
主子坐着马车去接他,半路遇着他淋成了水jī儿,竟罕见地沉了脸色,远远地透过雨帘喊他的名字。
他怔住了,见马车驶过来停下,主子打开车门,伸出手来,“乐音,快上来。”
他见主子蹙眉瞧着自己,还以为是怕他弄湿了马车,便摇头要退几步,“奴才往碧香楼去,拿巾子擦过了再上车。”
不曾想她竟探身出来,也叫bào雨打湿了头脸,扯住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怀里。
下一瞬他叫她半抱了起来,耳边有低沉温柔的嗓音响起,“笨蛋,不懂得躲雨么?”
他心跳骤然加快,茫然地叫抱上了马车,坐在主子对面还呆呆的,脸上发上都往下滴着水。
主子拿了车里备着的巾子擦她的脸,笑道,“难道叫淋傻了,要我伺候不成?”
他止不住地红了脸,却仍不动,有点儿想看看她会怎么做。主子见他呆着不动,便幽幽一叹,任劳任怨地拿巾子擦他的脸和头发。
她的手指碰到他微冷的脸,叫他忍不住想叫她的手多停留一会儿。驾车的乐容必定听到了他的心声,马车出了城,不知碾到了石块还是什么,突然颠了下,主子探着身本就不稳,不小心贴了过来,嘴chún擦过他的脸。
他捂住自己急跳的心,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无措的滋味。
那是第一次,往后不知多少次,主子总叫他心跳如雷,一步步陷得更深。
乐音偏头去看连珏的侧脸,再去看前头排队的人,很想这队列永远不前行。
只是这终究是空想。待lún到他们,连珏买了三个拿油纸包了,分了乐容一个,余下的拿到了马车里预备垫垫肚子。连珏拿出一个咬了一口,皮薄rou多,一口咬下去香得放不下了。
乐音巴巴瞧着,倒不是嘴馋,只看她吃得香心里便觉得喜乐。连珏却叫盯得不自在,将油纸包塞过去,“这个给你。”
乐音却摇头,“我不吃这个。”拿那双浅淡的眼不住看着连珏手里剩下的一半。
连珏咳嗽一声,“没这么节省的,我碰过的怎么能叫你再吃了?”
乐音眨巴眼睛,“求主子赏赐。”
连珏脸一红,瞪眼道,“不成!”见她蓄势待发的狮子似的,忙抬高了手将包子挪开,“另一个赏你。”
乐音丧气地垂下肩膀,连珏才松了口气车轱辘不知撞到了什么忽的剧烈晃动了一下,乐音飞快眨了下眼,身子一晃就摔了过来。
连珏猝不及防地被扑倒,歪在座位上,待醒过神时乐音嘴里已叼了她吃剩的包子,三两口吃下了肚,又瞧着连珏僵硬的脸,凑过去闻闻她的脖颈,呢喃,“主子好香……”
连珏嘴角一抽,“当我是rou包子啊?还不快起来?”
乐音乖乖起身往对面坐直了,低了头轻轻弯起了chún角。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这话三只放出来治愈下。乐音是痴汉不用怀疑。
郎主这边是虐了就甜,甜完偶尔还虐,所以想看虐的或者想看甜的亲都可以得到满足哦!过几章才回郎主这边,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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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号九点半前看过的亲们请重读一回,有新增内容。
☆、第六十七章
九月初九,连府的小厮童儿们都chā了茱萸,女人们皆戴茱萸香囊,又有庄子送了新鲜的河蟹来,连珏往流泉院,宁馨院,玲珑舍都送了一小筐。
红妆阁里眼下眉儿还未回来却也得了一小筐,只等着他回来就能蒸了来吃。碧香楼送了酿好的菊花酒来,连珏各个院子都分发了,连仆役们也能每人饮上一杯。
又有各样菊花数百盆,在玉痕馆的院子里摆成了小山,这叫“九花山子”。连珏打发人往离尘轩送了数盆木香菊并桃花菊,又送了盘蒸糕,上面chā了剪彩小旗,掺了石榴子,银杏,松子rou。
红蕊正抱怨着说各院落都得了蟹,只正房里没有,那头小厮络绎不绝的来了,先是往过送菊花酒,后又捧了菊花往院里摆,再有拿彩绘的漆盘托了一大盘蒸糕送来的。
他这才喜笑颜开了,再去看郎主,仍是郁郁寡欢,倦怠地卧在榻上。他一下子霜打的叶子似的蔫了,主子自昨日起再没开过怀,那般哀戚的模样瞧着也叫人怪难过的。
他和素兰都看在眼里,想着法子逗乐子,郎主却一丝笑意也无,这会儿忙上前来哄劝,“主子您瞧,连主子送了好些东西来,过会子必要亲自来瞧您的。”
苏瑶卿惨淡一笑,眼圈仍红着,那声音出了口便似要破碎了,“她不会来了……是我先远了她,也好,正遂了我的愿。”
连珏却早早就在离尘轩外盘桓,一心想着里头那人,只喝了碗粥就出来了,说是散步,转了几圈还在附近。
怔怔立在院门外,到底不敢迈进去,忽然听得偏院几声狗叫声,她立时展了眉眼,往偏院去寻银盘儿。
一个小童拉着绳正费力不叫它乱跑,见了主子忙蹲身请安,绳子一松叫银盘儿撒欢就跑开了。
狗儿见了连珏直摇尾巴,奔到她脚边嗅了嗅围着转圈,呜呜叫起来。
连珏蹲下身揉它的耳朵下巴,见它身上又脏了便笑道,“这几日绿竹不在也没人给你洗澡了?瞧你脏成什么样了!”
那狗儿听到绿竹两字耳朵一动,朝着院门口叫唤,又咬着连珏的袍子往外拉。小童急得出汗,“银盘儿!可不敢咬坏了主子的衣裳!”
他要上前来拦,连珏却温声叫他退下,“我牵了它去走走,你不必跟着,回头我再给送回来。”
牵了绳子叫声银盘儿,那狗儿立时往外奔,连珏提了步子跑起来,出了院门一路往西,也真是神了,那狗儿不知怎么得竟寻到了宗祠来。
这外头栽了苍松翠柏,是极肃静的地儿。院门闭着,平日里也没人往这边来,一时听到了狗叫声,里头守门的小厮开了门来瞧,一见是主子忙请了安,又开了院门请她往里走。
连珏又喊了个小童带着银盘儿在外头散步,自己踏进去,里头有三间正殿,又有抱厦耳房,院里头只有苍松,少见花草,沉静肃穆。
连珏只在院里头就止了步,“绿竹呢?眼下可是在殿里诵经?”
那守门的小厮说是,“辰时就进去了,要念上一个时辰才出来用早饭,瞧着不过还有一刻了,主子稍待,奴才这就进去叫人。”
连珏说不必,“别去扰了他,他在哪儿用饭?你引我过去,我在那儿等他便可。”
连珏被引入了一个明间,里头摆了红木靠背椅,成套的茶几方桌。那小厮忙不迭地沏茶来,连珏接过瓷杯,先想到了一事,吩咐了人去小厨房点菜。
“时候还早,不要油zhà红烧的,就叫清蒸的,没新鲜的鱼叫人往前院的厨房要,桃花溪里现捞出来也成。”
大清早的吃鱼?这位主子吃口有些怪啊下人们心里琢磨,面上却恭恭敬敬,早忙活开了。
连珏啜了口茶,眼睛瞥向里间,“绿竹夜里便歇在里头?”
那小厮回了声是,“只是里间见不着光亮,一天到晚都yin着,这会子还好,过几日秋雨一下就寒凉了。”
连珏眼神凝了凝,将杯子放到小几上,起身便往里间走。那小厮忙加快了步子往前去打了帘子,连珏才一踏进去就觉出yin凉来,夏日里倒还受用,天气一冷可不成了,那冷能钻到骨子里去。
屋子小,除了床和柜子,就只有个面盆架子,连张桌案也无。连珏眉头一皱,“没个朝阳的屋子么?这屋子又bī仄,住着哪儿能舒坦?”
那小厮心里奇得很。绿竹虽是郎主身边的一等小厮,终归是个下人,再者他是来诵经祈福的,有这么个住处很是不错了,还图什么舒坦啊?
心里这般想,面上可不敢露出来,只恭敬回话,“主子,朝阳的屋子倒是有,也很宽敞。宗祠旁的暖香苑里好几间呢,只是按着规矩那是主子们来这儿祭祀诵经时才用的。”
连珏一听抬脚就往外走,“带我瞧瞧去。”
那小厮忙应了,一路引过去,进了屋果真敞亮,屋里摆设也jīng巧,每日都有人按时洒扫很是干净。
连珏瞧了眼那张乌木雕花的架子床,眼里已有了几分笑意。另有黄花梨的衣柜和梳妆台,衣架面盆,临窗还设了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