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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你也不必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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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远然回到局里的时候,就看见裴宥正望着桌上的文件发呆。

平心而论,他与裴泠没有血缘关系,却总有几分相似。裴宥带着滑稽的黑框眼镜,黑发柔顺,吹着头的样子很是乖巧。

空气里有咖啡的痕迹,但莫名地令人觉得压抑。

顾远然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想什么呢?”

“顾队。”见着是他,裴宥连忙起身,“你从医院回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你脸色很不好看,和我姐姐说什么了?”

“以前我把她错认成别人的时候,”顾远然笑着说,“你在心里笑过我傻吗?”

裴泠板着脸表示这并不好笑。

“是不是对我很失望?”顾远然轻声说。

“过去的七年间,s市一共发生了两万两千七百九十二起严重暴力犯罪刑事案件,其中有四千三百一十二起是属于市公安局的管辖范围内,并且其内有一千一百二十一起是在您的带领下破的案。”裴宥认真地说道,“还不论那些您协助的案子。顾队,你是个很了不起的警察,真的。”

“可是没有了监控和物证,我什么都做不了。”顾远然无力地合上眼。

“那并不是你的错。”裴宥无措地转移话题,“对了顾队,林业萱给了我一些当年她姐姐被绑架时方慕柏寄到她家里的报社的照片,你要看吗?”

“不用了,”顾远然说道,“发现了什么,你直接说。”

“我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裴宥说,“方慕柏他,也许是很仁慈的人。”

顾远然蓦然睁眼,“你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是不是觉得这种想法很好笑?我自己都为我竟然会有这样的错觉感到羞耻。”裴宥说,“可是顾队你看,他没有直接伤害林夕言。通过她指间的血迹和身上的抓痕,就可以说明那些伤痕是她自己挠出来的。在这些照片中,林夕言的眼神无焦点,脸色惨白,身形消瘦,神情恍惚,方慕柏可能给她喂食了什么对神经有害的物质,比如,违禁药品。”

“在有几张里,他确实也拍下了林夕言主动撞墙砸桌的动作。”顾远然淡淡地说,“因为他没有对林夕言进行束缚捆绑,如果方慕柏不是当时的头号通缉犯,恐怕会有人认为这是一场博关注的炒作。”

“方慕柏是个狂妄自大的人。他没有用绳索手铐之类似的工具,是因为他对自己徒手掌控一个人的事实非常自信。但他之所以没有马上杀害林夕言,除了他当时饱受困境无处可逃,想要报复林局之外,我认为还有其他原因。”裴宥顿了顿,“他当年,也没有杀死年幼的舒白。”

顾远然皱眉,“你是说,他不会伤害孩子?”

“舒白亲眼目睹他杀害了自己的母亲。虽说他自己也是共犯,但不过一个小孩子,正常人都会通常一起灭口吧?但方慕柏放过了他。同样的,在二十年前,他潜入一对夫妇的家中,那时他们正在和自己的小儿子玩捉迷藏。方慕柏替代他们成了那个赢家,他把那个孩子挟持在手里,威胁那个男人用花瓶敲碎了妻子的头颅,并在纵火后用水果刀割开了自己的颈部动脉。”

“可是到最后,他却放走了那个孩子,让他有机会被救出去。”

顾远然心慌地发现自己已是耳目眩晕。

“你这是在说谁的故事?”

“顾队不是早就猜到了?”裴宥惨笑道,“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们为什么会对宋连城怀有这么大的恨意?”

“因为就是他,指示方慕柏杀害了我的父母啊。”

顾远然猛地从椅子站起。

“所以这就是你们坚持报复宋连城的原因?”

裴宥轻声道,“除了这个,还会是因为什么呢?”

有很多片段在顾远然面前闪现,而其中出现最多次的人是裴泠。连顾远然自己都搞不清原因,微笑的狠辣的,愧疚的虚弱的,就好像有人强行改变了他脑中的思维路线,输出的端口被固定成了一个人的脸。

裴泠说,她从一开始就不后悔。

裴泠说,她从未想过离开裴家去别的地方。

裴泠说,她对他很抱歉。

“……我很抱歉。”顾远然声音嘶哑,“如果我早知道……”

裴宥哑然失笑,“顾队怎么那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多少身负罪孽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呢,我不是也瞒了你很多的事情?”

顾远然握紧拳头,重新坐下。

“所以我想说的是,在研究过以往的案子后,方慕柏他,似乎从来没有伤害过孩子。”

“无论是舒白也好,林夕言也好,还是……我。”他顿了顿,“他都没有亲手杀了他们。所以刚才有一瞬间,我竟然可笑的觉得他仁慈。”

“他放走舒白的目的并不单纯。”顾远然说道。

“所以才觉得好笑。”裴宥接着解释,“后来我想到了,有些人虽然活着,但比死了还要痛苦。方慕柏这样哪会是仁慈,分明是更残忍。这么残忍的人,到底是怎么忍住这么多年不犯案的?”

“白思思的案子有蹊跷。”顾远然皱眉,“方慕柏本性残暴,不会给她活着开口的机会。”

“所以我们还需要去一趟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派出所。”裴宥说。

“我马上去。”顾远然边说边穿上外套,“你就别去了,前些时间你姐姐出事,我看你也憔悴了不少,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裴宥迟疑半晌,还是顺从了他的好意。

与顾远然分别后,裴宥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又面无表情地翻了好一会儿的资料,窗外有鸣笛提醒着日落,他堪堪回神。

夕阳似血。

裴宥平静地收好了东西,去往裴氏集团。他在楼下整整逛了三圈,才看见裴鸥姗姗来迟。

“真是稀奇,你怎么来了?”裴鸥道。

裴宥坦言道:“忘了带钱包,手机也没电关机,身上的钱不够回家,只能来你这了。”

“你是第一次来吧?应该让前台认认你的脸,省的你可怜兮兮地被拒之门外。”

裴宥摇头,“还是算了吧。”

裴鸥说:“你怎么不去医院?”

“阿泠今天下午就出院了。”裴宥说,“在见过顾队没多久后。”

“她昨晚才醒,今天就出院?”

裴宥脸色苍白地笑了笑,“你知道的,她不喜欢医院。”

两人回了家,裴泠抱着肚子在沙发上摊着,长发散着,嘴唇和肌肤都没有血色,像是她的生机全被真空卷走,化作不会眨的眼和颤动的指尖。裴瑟拿着个毯子在一边好言好语地劝,听见门口的动静两人同时回过头来。

“你这丫头,真是磨人。”裴鸥笑着道,“伤口才结痂就往家里跑,医院里有人逼你咽毒药是不是?”

裴泠恹恹地道:“消毒水的味道实在让人恶心。”

裴瑟注意到了门口唯唯诺诺地裴宥,“阿宥,怎么不进来?”

裴泠人病着,眼睛却尖,“怀里抱着什么呢?”

“我让他整理的案件资料。”裴瑟道。

裴泠奇道:“这事肯定不符合规矩吧?”

“我又不干犯法的事,就是为了自保。”裴瑟把手臂搭在沙发背上,像是把她安稳地圈进怀里,“leo,去做饭。”

正在喝水的裴鸥吓了一跳,“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我?”

“久源说了,你今天就签了几份文件,哪都没累着。”裴瑟凉凉地说,“适合阿泠吃的流食我已经给你写好帖冰箱上,食材在案台上,自己找。”

“知道了知道了。”

裴瑟一晃脑,裴宥还愣在门口。

他直直地望着裴泠出神,后者有些不自在,问道,“阿宥,怎么一直看着我不说话?”

裴宥只是怔怔地看着,像一只困惑迷茫的小兽。

他犹豫着踌躇不前,裴瑟看出了一些门道,上前摸摸他头顶细软的毛,“先去把东西放我书房吧。”

裴宥乖巧地点点头,垂着脑袋上楼。他一直在思考什么东西,进书房的时候被门口一个箱子绊个正着,使得他猝不及防地摔了一跤。箱子连着他怀里的牛皮纸袋一起,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正是裴瑟从美国带回来的那个箱子。

裴宥手足无措的想去收拾,却被一本破旧的日记吸引了注意力。

那本日记看上去年代并不久远,只是因为有人长年累月的抚摸,才会在那上面留下一些类似怀念的气息。

可此时的裴宥只觉得恐惧。

日记封面的右下角标注着一个人的名字,是一个他很敬仰的教授的名字。

裴宥鬼使神差地翻开它,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纵容了潘多拉。那本日记里的内容并不丰富,裴宥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早已是泪流满面。

“你怎么坐在地上?”

裴宥用泪眼望去,原来是楼下听见动静的裴泠担忧地前来查看,“阿瑟正好在接一个商务电话,我……”

她敏锐地发现地上好像有什么。

裴宥一低头,绝望地发现林业萱给他的照片散了一地。他几近是全力地扑过去,“别看……你别看……”

裴泠平静地站在原地。

裴宥知道她看见了。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他一边捡起那些照片,一边哽咽。

“照片上的人是林夕言?”裴泠淡淡地问。

裴宥低声笑,所说的话却并非所答,“我看了aldrich的日记。他把你治疗的方法也写进去了,而今天我在裴氏的楼下看见了可以反光的玻璃墙。那天宋连真袭击你的时候,就是在那堵玻璃墙的面前,所以你也看见了,对吗?”

“你今天破天荒地去裴氏,就是为了见见那面墙?”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裴宥苦笑,“因为昨晚大哥回来时很奇怪,我心里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你亲眼目睹了林夕言的死亡。”

“在我清醒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厌恶我。”裴泠说,“厌恶我抢走了兄长的宠爱,厌恶我顶替你成为家里最需要照顾的那一个,厌恶我像个幽灵一样脆弱不堪。”

“怎么会是厌恶呢?”

裴宥仿若自言自语,“刚才看日记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曾经的我会不会连被救治的机会都没有。得败血症的人应该是我,被迫染上违禁药品的人应该是我,可能会死在那场爆炸里的人,也应该是我。你替我承受了这一切,那些日子里……我听见你在医院的病房里痛哭,哀嚎。医生护士不得不在窗台安上护栏,房间里严格得连指甲刀都不能有。而我在门外面,连为你哭的资格都没有。我老是躲着你,不是因为讨厌你。而是一看见你,我就忍不住厌恶,像个懦夫一样抛下你独自逃走的我自己。”

裴泠捂着腹部,扶着门框缓缓蹲下。

裴宥固执地凝视地板缝隙,觉得那黑硬的线条此时相当地生动有趣。

他就是不抬头看她。

“整整十二年……”裴泠说,“你有多少次像现在这样,背着亲人独自抱着膝盖哭泣?不,不对,从我认识你时就开始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你和我想帮助的那个孩子没有任何差别,我很高兴,阿宥。无论是作为朋友也好,姐弟也罢……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有怨过你,你信不信?”

“……”

“你知道我真正怨恨的人是谁吗?”她缓声说,“我不恨我父亲,也不恨继母,甚至连方慕柏都很少埋怨。那时裴瑟为了帮我戒药瘾,找了aldrich教授来帮我做心理催眠,想让我彻底忘记自己染上过药瘾的事情。可是任何催眠都有可能被解开,只需要一个刺激或者暗示。这个暗示是我自己,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裴宥闷声道,“我不知道。”

“阿宥,你从来不必愧疚。林夕言没有死在她出生时的那一刻,也没有在被方慕柏折磨时所摧毁,后来更是侥幸逃脱了那场爆炸。可她后来还是没了,因为她所有的痛苦其实都来源于同一人。她是被我亲手杀死的,阿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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