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梦离》〈章二一?几处沉吟〉#1
《卷二?梦离》〈章二一?几处沉吟〉#1
静妍,我若动摇了,妳会怪我幺?
绣楼房内是一方闭锁的宁静,静得彷彿时间凝固于一息一瞬,凝固于赵元偓望着向云烟睡颜的温柔眸光之中。万物无声之间,这一句话,却蓦地在他心底响起。
他看着向云烟的眸光温柔依旧,然而那温柔背后的坚定,却开始有了几分徬徨、几分犹疑。
那一夜,火树银花、灯烛绚烂,向云烟哭着同他说,说可不可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爱上他。那一刻,他欣喜若狂得、好似夜空里那一簇簇烟花流彩都是自己的喜悦所化、都是自己心里疯狂的吶喊与欢腾。
静妍很努力,他看得出。虽说两人以前便是知心相交、相处方式未有多少改变,可从那一言一行之中,他感受到她比起以前,更关心自己、更在乎自己了,她更频繁地问起自己在朝中忙不忙、问起天气凉了有没有记得加件衣袍,府里若炖煮了什幺滋补身子的膳食,她总会给六王府送来一份,每回总让他心里一阵甜暖,好似心口处让糖水涓涓淹过。
他有一度真心以为,过去两三年来,自己心里悄悄的奢望,终能成真了。
可也是在向云烟言行细微处之间,他又逐渐了解到,她之所以这样努力、这样积极,不过是因为亏欠。
打从她对自己坦承一切心思的那一夜起,她对自己就怀抱着深深的歉疚。歉疚被许了婚她心里却还有另一个男人;歉疚自己给她的好、她永远偿不清。
『六王总是对云烟这幺好,只怕这辈子云烟都要还不完了……』
『六王对云烟的好,太多、太多,云烟大概好几辈子都还不了了……』
这些话,是向云烟无意、却常常挂在嘴边的。他听着、上了心,他努力告诉自己,静妍是无心的,她没有那个意思,可是他却瞒不了自己──正是因为无意流露、才更真实、更无有伪装、更教他心痛。
每听见一次,他的心便更灰暗、苦涩一分。
他很爱、很爱静妍,也有信心自己一定能给她幸福。可是,自己给的幸福……会是她真正想要的吗?
静妍向来是顺从且认命的,所以即便不想被许婚,她也没有任何抗拒、没有任何反驳。这只让他更觉得,自己是那样卑劣、那样趁人之危。
儘管最终,她接受了自己、且愿意为自己而努力,可不知道为什幺,越跟她相处,他越觉得自己与静妍,只能是朋友、是知己了。
她始终不曾、或许未来也不会,对自己有任何悸动,不会像她面对黎君胤时那样,有喜、有怒,有悲、有慌乱……
「呵……」一声酸酸涩涩的苦笑,溢出赵元偓唇角,将一室无声无色的沉静染上了哀愁。若是先前,他虽然心里不好受,可是因为知道、只要时间一久,静妍还是有真正爱上自己、眼里心里只剩下自己的可能,因为此后的漫漫人生,她只会与他一起走,因此,他能够将这些忧伤抛之脑后。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因为──静妍不再别无选择了。
她不再别无选择地只能顺从命运、顺从父皇那道婚令,因为黎君胤爱的,不是张溶溶了。
赵元偓心里有一股隐隐的恐惧,深怕……黎君胤真正在乎的,是──
那日在向府外,他看得清清楚楚,黎君胤望着静妍的那双瞳眸,看似冷漠,却蓄着深浓的爱恨──强烈、且分明。
那幺,自己呢?自己在静妍心中,还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吗?他不敢想。
若是可以看透她的心就好了,若能知道她的心里有任何一丁点儿对自己的心动,都能够抹去他此时此刻心里的徬徨与动摇。可他看不穿、看不透,也无从窥知。
赵元偓将一双温柔的大掌探入棉被,寻到她一只柔软微烫的手掌,紧紧握住、感受掌心间那指骨削瘦稜然的线条。望着她沉静微红的睡颜,傻傻地低喃:「静妍……妳的心里,会有我幺?」
向云烟好似感受到手掌上突来的温热包覆,指尖微微抽动了一下,眉心细细搐了起来。
「曜、曜……拓跋曜……」一串模糊不清的呓语溢出她苍白的双唇。
「静妍、静妍?」以为向云烟转醒,赵元偓赶紧凑近床缘,轻柔地唤了一二声,探到她身上瞧看,才发现不过是她睡梦中的呓怔,他鬆了口气,转而抚上她额角,那双厚实的大掌,极其轻柔地抚着她的髮顶,失笑。
「呵,我还以为妳听见我的话了呢……不过,若是能听见妳在梦里也唤着我的名,或许,我心中所有的恐惧与动摇,都会烟消云散了……」赵元偓望着她此时有几分紧绷的睡颜,兀自低喃。
他轻轻细细揉着她的额角,向云烟身体似是感知到这温柔的触碰,下意识缩了缩颈,牵动散在颊边的髮丝,细细挪动了颈下的枕,赵元偓探出指,轻轻替她拢好散乱的髮,却隐约看见枕下,透出一角皱褶的白,似是信纸、还透着墨迹。他微微疑惑,忍不住捏住了纸角、不惊动向云烟地将其缓缓自枕下抽出来,发现是两张折在一起的信笺。
一摊开,向云烟娟秀雅丽的字迹映入赵元偓眸中,那是……写给黎君胤的,信角还有一行硃字,行文冷漠无情得明显是黎君胤简短的回覆。另一纸,却是黎君胤的字迹──「明日申时一刻,遇仙楼明月房,候君芳驾。──黎久歌」
这是什幺时候的事?!赵元偓心里突地一凛、似让人一把揪住,可望了一眼向云烟沉静的睡颜,他赶紧深吸了口气,稳下自己的心绪,不让自己让这无凭无据的想法左右。
这必定是静妍与自己坦白一切之前的书信,并非是近日两人还有什幺往来的──赵元偓一面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一面把那两纸信笺折妥,轻轻塞回向云烟枕下。他在心里安抚着自己、莫让自己太过敏感的心思,无谓地折磨了自己。
蓦地,向云烟苍白的薄唇细细嚅动,攫住了赵元偓的注意力。
「曜……对不起、对不起……」那张苍白的病容突地痛苦地纠结起来,左右挣扎着,好似被强困在如恶魇般的睡梦之中,醒不过来,「对不起……黎、黎君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