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番外六 上
！
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是宛如深海一般的寂静。
耳边能传来轻轻的声音，水波摇荡的，轻飘飘的那种声音，似乎在托着你向水面浮去，可实际上，只是在不停地下坠。
他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甚至连自己是谁的概念都失去了。
向下是柔软的，却也是冰冷的，他本能地向上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然后——奇迹般的，空无一物的水波中，居然真的被他抓到了什么。
那是一只手，紧接着，连着那只手的是一只手臂，接着，整个少女仿佛凭空而现似的，钻出了水波。
少女紧闭着眼睛，发丝因水波的浮力向上扬起，于是他看清了对方的面容——不算很出彩的五官，圆脸，捎带一点婴儿肥，却让人看着很舒服，十分耐看的一张脸。
而且，很熟悉。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把手又握紧了一点，下意识地想把对方拉近一点看个清楚。
这时，少女却睁开了眼睛。
他愣愣地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太熟悉了，熟悉得好像有些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哎，陆曦？”
然而，先开口的却是少女。
这个称呼瞬间唤回了他所有的意识，包括意识到了面前的人是谁。
“小乐？”他轻轻地喊了一声，觉得这两个字似乎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了。
对方的表情一下子雀跃起来，并且自由自在地在水里翻了个圈：“哇咿——我居然会梦到你，这可真少见啊！”
“梦？”
“对啊，有时候我会知道我在做梦的，像现在就是，我在做梦呐，所以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哦！”齐小乐的眼睛亮晶晶的，又在水里打了个旋，“不信你看！只要我一直一直专心想着的话……”
陆曦看着对方闭上眼睛，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接着，淹没两人的海水突然声势浩大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青翠的草地，百花齐放，阳光很温和地洒下来，暖洋洋的。
齐小乐睁开眼睛，在草地上蹦了一下，笑嘻嘻地咧开嘴：“诶嘿！怎么样，厉害吧？”
陆曦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看着对方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是你话好少啊。”对方蹦蹦跳跳地凑过来，细细看着他，“是因为做梦吗？我的潜意识里，原来你是这么沉默的？等我醒了我就告诉你，希望我醒了之后别忘啦。”
陆曦看着她，刚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却忽然迟疑了一下。
一丝细小的，几不可察的违和感从心底升起。
——小乐她，有这么活泼吗？虽然也会有这样双眼发亮的时候，蹦跳着走路的时候，可绝大多数时候，小乐都很安静，那双眼睛也是，只是看向他的时候，会发现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与光亮。
可是眼前的少女，有着和小乐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却是那么活泼的样子。
——是了，几乎一模一样，眼前的这个“齐小乐”，看起来年纪似乎更小一点，更小……像是还没成年。
“你……”他试探着开口。
“嗯？”对方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和齐小乐常做的一模一样，就连那种头发跟着微微晃一晃的节奏都是一样的。
陆曦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开口：“能在这里把那棵树变出来吗？”
对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那棵树？哪棵树？小区楼下的吗？”
——不是。
这不可能是齐小乐，不管她是谁，长得有多像，很多习惯的小动作上都一模一样，但她绝不是齐小乐。
齐小乐不会不知道那棵树的，那棵现在仍然长在校园里，甚至越发茁壮的树。
……那这是谁？
陆曦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变得低沉下去：“你是谁？这里应该是我的梦吧。”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梦，但他必须把主导权夺回来，就算是对方的梦，也要变成他的。
“咦？是你的吗？”对方看起来却并不排斥这个设定，“那可能是我跑到你的梦里来了……我一直都觉得梦有时候能连接别人，或者别的世界呢。”
陆曦愣了一下——这个做梦的理论，齐小乐也和他说过，还高高兴兴地对他举了例子说……
“有时候就是这样，我要醒的时候，梦里的人会问我为什么快要消失了，那个时候就是我去了别人的世界啦。”面前的少女笑眯眯地拍着手。
……说，有的时候自己做梦快醒来的时候，对梦里的人来说，就是自己消失在那里了。
“……你是‘齐小乐’吗？”
“我是呀，怎么了，你不是陆曦吗？”面前的少女抓了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你看起来更像是……嗯……再过几年的陆曦，但是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我在做梦的缘故，要是是你的梦的话，那你就不是……不是我的陆曦了吧。”
说着说着，还自言自语起来，一边点着头：“嗯，不是我的陆曦，应该是其他世界的陆曦吧。”
“你的？”
“我的呀。”少女齐小乐用一种让陆曦感到羡慕的模样笑了起来，那副样子，分明是在深深地牵挂着什么人，“因为是陆曦的话，绝对不会不认得我，也不会对我露出那种阴沉的表情，就好像我是什么危险人物一样……你那么想了吧？我很危险。”
陆曦发现他居然无法反驳——这个很像小乐的“齐小乐”，说中了他的心思。
但是能说中他心思的只有小乐，不能是其他任何人，哪怕是别的齐小乐。
“闭嘴。”所以他很直接地开口了。
少女齐小乐很听话，点了点头，不说话了，看起来却也完全不生气，只是在旁边坐下去，手里拨拉着一朵花玩。
陆曦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什么呀？”
“你刚才说，你的陆曦，假设你说我是其他世界的陆曦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在你的世界里，你和陆曦……你们已经认识了吗？”
“我们从小就认识啦。”少女齐小乐轻快地回答，甚至心情很好地冲他晃了晃手里的花，“我和陆曦从小就认识，隔壁邻居呀，一起长大的，然后现在我们在一起，他是我男朋友哦，嘿嘿。”
——这种露出牙齿的，有点狡黠的笑容。
陆曦想，要是小乐有一天，也能像这样活泼地笑起来就好了。他突兀地羡慕起了另一个世界的陆曦。
“你们从小就认识吗？”
“是的呀，你和你的齐小乐不是这样吗？”
“……不是。”他摇了摇头，索性也在一边坐下了，“我们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然后，现在，算是……在一起吗？”
这种不确定的话他从没和其他人说过，但或许因为对方是另一个世界的齐小乐，只要醒了就再也见不到，所以他难得地放纵了自己，也想听听同样是“齐小乐”的看法。
“哇，你的齐小乐真了不起，和你上了一所大学啊。”少女齐小乐瞪大了眼睛，“我的学习成绩没那么好，大概没办法和陆曦报一所学校呀。”
“她学习很刻苦。”陆曦说，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虽然我很想和她说别那么努力……那会让我不安，但是我不敢说。”
“嗯……就算说了应该也不要紧吧？我想她会明白的，毕竟她是齐小乐，我也是，我明白的事情，她大概也是都明白的。”
齐小乐屈起腿，手臂环着小腿抱住膝盖，把自己的脑袋搭在膝盖上，侧着头看着陆曦：“你为什么不敢说呢？”
“……我不想被她讨厌，虽然她一直说不会的……可我还是害怕，要是有那么一天会怎么样呢？我很清楚，我会变成什么可怕的样子，但我不想让她看到我那样。”
“你和我的陆曦，有点不一样呐。”
“你的陆曦是怎么样的？”陆曦忽然也好奇起来。
那个另一个世界的，从小就能遇到齐小乐的，幸运无比的陆曦，是什么样子呢？
“我的陆曦啊……其实你们都是陆曦，很多地方都是很像很像的，就是……嗯，里边儿的，馅儿，有很多相像的地方。”齐小乐坐直了身子，伸出两只手划着圈，比比划划的。
——你这点也和小乐很像，很多时候说话都非常抽象，还配上更抽象的手势，让人越发听不懂了……但不包括我，我能听懂。
“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你没有陆曦，啊，我的那个，那么……活泼？这个词好像不太对吧……但是，你确实看起来比他要低沉一点儿，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区别而已，区别。比如说啊，我的陆曦，他要是会不安，一定会告诉我的。”
——你们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是，你比小乐活泼很多，话也要多很多，但我果然更喜欢她安静的样子，或者说，如果小乐她也活泼起来的话，那我就会喜欢活泼的样子。
“他不会怕你不高兴吗？”
“会啊，他总是会害怕，所以才会一直一直反复确认。”齐小乐眯着眼睛笑起来，表情相当温柔，“我是不希望他一直这么怕啦，要是有一天他能安心一点就好了呢。”
陆曦轻笑了一声：“他被你宠坏了。”
“真的呀？”齐小乐露出了一种十分开心的表情，“他也宠坏了我啊，这是相互的。”
“……你说得对。”
“唔，你感觉可真像大人啊。”
“我对你来说就是大人啊。”陆曦忍不住笑了，他想，不同世界的齐小乐终究都是齐小乐，即便只会喜欢自己的那一个，可是没办法不对这个齐小乐更包容一些，“你多大？初中？高中？”
“高中。”
“是吗……”陆曦打量了齐小乐几眼，“小乐高中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啊……真好，我一直很遗憾看不到她从小长大的样子，看看高中的，稍微也弥补了一点。”
“我从小到大都是娃娃脸，样子没怎么变过啦。”
“小乐也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当然了，我们都是齐小乐啊。”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阵子，互相打听对方世界里的另一个自己，一边打听，一边惊叹——大部分是齐小乐的，惊叹着另一边的小乐居然学习这么好之类的话。
然后，陆曦发现自己的手指开始变得透明了。
“我是不是快要醒了？”他问，把自己的手在齐小乐眼前晃了晃。
“是呢，那我大概也快醒了。”齐小乐点了点头，“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面啦，拜拜。”
“再见，谢谢你……就算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梦，只是我脑子里臆想的也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另一个世界的我被宠坏了，除了嫉妒和羡慕，我还有一点安心呢。”
“不用谢啦，就算只是你自己的梦，那也不代表就全是假的呀！你应该已经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了，祝你早安！”
……
…………
睁开眼的时候，定好的闹钟还没有响。
陆曦揉了揉额头，在床上翻了个身，少见的，他居然不想起床。
似乎做了个很好的梦。他想。
只可惜内容都忘掉了。
但应该是个不错的梦，不然为什么会醒来的时候，觉得心情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