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回 悬崖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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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真人,便是我入宫觐见了又如何?你心里应该也清楚,人选最终的决定权,怕是不在赵皇后那里吧?否则,我怎么会被魏贵妃的人给拦了下来?”甄宝人直言不讳。
“这个姑娘倒不必担心,皇后自有万全之策。”古月真人听她这么说,以为她心动了,连忙又说:“七姑娘,我今日邀你前来,便是想与你再商量此事。我欲再送姑娘入宫,只是要暂时委屈姑娘一下……”
甄宝人蹙眉打断她,正色说:“谢谢真人的美意,只是甄宝人一介弱女子,只想平平安安过一生,无意成龙成凤。”
古月真人凝视着她一会儿,说:“我以为姑娘是个有血气的,没想到魏贵妃这般毁你,你也能忍得下?”
甄宝人失笑,说:“真人,倘若我会因为你的激将法而改变初衷,岂不是说明我沉不住气?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又能成什么大事?”
古月真人脸皮微红,恼怒之下,声音里也带着一点寒意:“七姑娘,你想过没有,若是那日我在大夫人面说你一句邪魔附体,今日怕是姑娘的头七都过了。”
甄宝人收敛脸上的笑容,转身正视着古月真人,针锋相对地说:“真人,我究竟是不是邪魔附体,咱俩先不说。真人,你又是什么?我只问,你本是方外之人,不该问红尘是非,应笑看世间恩怨。可看看你现在,俗事萦心,欲念蒙智,不惜颠倒是非、挟恩求报,把道家的教诲都抛之脑后,把清净无为当成一个笑话……”
顿了顿,她一字一顿地说,“真人,依我看,真正走火入魔的人应该是你。”
她在职场的前辈说过,从根本上来说,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果然,古月真人一下子被打了个正着,身子微颤,脸色发白。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儿来,苦涩地说:“没错,我确实有负三清教诲。只是,七姑娘心目里可有为之生死都可以不要的亲人呢?”顿了顿,她幽幽地说:“我心里,便有这么一位。”
仿佛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心脏,甄宝人用了几个月时间武装起来的硬壳裂开一缝。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眼睛涩了,鼻子也酸了。前世她未婚,但已有相爱的男友,更有深爱的父母和弟弟……
人世间至艰难的,莫过于亲人的生离死别。
甄宝人不想在古月真人面前失态,往前走几步,转动着眼珠,把眼泪压下。
她忽然听见古月真人在身后扬声说:“无量天尊,七姑娘,前面已经无路了。”
甄宝人怔了怔,定睛一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山崖边。前方果然已经无路,两侧是深深灌木,想来平时少有修剪,枝节交错,形成两堵天然藩离。
暮色四合,山风吹着树叶,飒飒有声。
“魏贵妃今日一语,不日将传遍京城,甚至举国贵族都会知道。甄家为遮丑,必定会尽快为你定下亲事。以你如今的名声,稍有门第的士族子弟都会嫌弃,配你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说不定还是偏房妾室……”
甄宝人心中一凛,转过身看着她。
古月真人站在一丈外,风吹着素白道袍,颇有点脱尘出俗的味道,正循循善诱地说:“……七姑娘,除了回头一路,你再无他路了。”
甄宝人微微一笑,说:“真人,你错了,路都是人走出来,有脚就有路。”说完,往灌木丛里一钻。
她身子单薄柔软,倒也象鱼一样钻了进去。只是身上穿着的夏日薄衫,被犬牙交错的树枝扯拉着,滋拉几声,勾下裙衫数片。
“七姑娘,你会后悔的。”古月真人看着她钻进灌木,渐渐远去,虽然恼怒她不识好歹,对她的坚定意志却也十分折服。
好不容易钻过灌木丛,又是松树林,甄宝人倚着树淌了一会儿眼泪,这才另外找路回尘洗山居。
秋芝一见她,圆睁眼睛,大呼小怪着:“哎呀呀,姑娘你衣服这是怎么了?都刮破了,哟,胳膊也刮伤了?”顿了顿,拎着油灯,凑近来细看,“姑娘是不是哭过了?”
甄宝人偏开头,不让油灯照着脸颊,低声说:“我误入了灌木丛,快去帮我放好水,我要沐浴。”
秋芝放下油灯,拿过浴盆放好水。甄宝人草草洗完,一声不吭地上床睡觉。
她并不想悲伤哭泣,是因为悲伤再无意义,原来时空的她已经死了,车毁人亡,再也无法挽回。
现在的她就是甄宝人,有时候,再不甘心也得认命……
到了初一那天,大夫人带着诸位姑娘过来烧香还愿,然后把甄宝人也接回去,甄宝人还是跟甄盼人同一马车。
甄宝人比较敏感,发现六姑娘人有点悒郁寡欢,人也比两天前清减了,时不时看她一眼,似乎有话想说,却又并不开口。
甄宝人纳闷地问:“六姐姐怎么了?是有话就跟我说吗?”
甄盼人似乎吃了一惊,连迭摇头。
“那么,京城可有什么新鲜事儿?”甄宝人转了话题。
她已看出六姑娘心中有事,且必定和她有关。大概兹事体大,她不想告诉自己罢了。
说到新鲜事,甄盼人又是一阵怅然,说:“新鲜事儿倒没,就是昨日有圣旨到杜尚书家,封杜梦华为淑仪,过几日便要接入宫中。”
哦,这位杜姑娘起步就是九嫔,地位不低,怪不得六姑娘要悒郁寡欢了。
“……还有,便是听说官家也要为安王选妃了。”六姑娘无精打采地说。
安王的王妃必定是名门嫡女,甄盼人是踮起脚尖也够不着,所以想也不用想了。
甄宝人微微诧异,问:“安王不是都二十出头了,居然还没有成亲?”
“听说原先是定过一门亲事,贵为郡主,就等他从西北回来成亲,谁知道那郡主是个没福气的,去年急病过世了。”
甄宝人“哦”了一声,对这些权贵的事情她并不是特别关心,比较关心的是伯府里的事情。“咱们家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六姑娘瞟她一眼,缓缓地摇摇头。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告诉甄宝人——你即将订亲,未婚夫是个瘫子。自打上回琳姨娘挨打,她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一行人回到了伯府,大伙儿先去老祖宗屋里请安。
老祖宗斜靠在榻上,脸色光亮,看来是大好了。身边站着一干丫鬟婆子,徐嬷嬷也在。甄宝人一进门就看到她腰间挂着一个浅绿荷包,而不是平时常挂着的鸦青色荷包,心里一动,又想起六姑娘在车里的异常神色。
正走神,忽然听到老祖宗说:“七丫头,古月真人找你说了什么?”
甄宝人凝神说:“没有什么,只是谈玄论道。”
老祖宗带点失望地“哦”了一声,不再多问了。又跟大家说了几句闲话,摆摆手,示意大家都散了。
甄宝人拖拖拉拉,最后一个走出去,又在老祖宗后院逗留片刻,见徐嬷嬷一直没有出来,只得作罢。出了角门,走过东西夹道,她只顾着垂头想事,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
一抬头,原来是甄世峻,赶紧行礼说:“三叔好。”
甄世峻冷冷地“嗯”了一声,举步要走。
“三叔。”甄宝人叫住他,“侄女有件事想请教。”
甄世峻停住脚步,眉头紧皱,不解地看着她。
“秋芝,你先把包袱拿回屋里去,我跟三叔说完,会自己回去的。”打发走秀过,甄宝人朝荷塘方向做了个手势,“三叔,咱们边走边说。”
甄世峻略微犹豫,还是跟着她走。
走到空旷处,甄宝人问:“三叔可相信一个五岁的幼儿有杀人之心?”
甄世峻眼睛微眯,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只知道她有杀人之行。”
“她不是被人嫁祸,便是被人唆使,三叔难道看不明白?”
“我自然明白,但她的手上沾着性命,我是绝对不会饶了她的。”
甄宝人摇摇头,说:“三叔你不去找真凶,却迁怒于她,这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
“你怎么知道我不找真凶算账?你放心好了,凡着沾着我母亲性命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甄世峻环视着伯府,森冷地说,“就让京西伯府,百年世家,作为我母亲的陪葬吧。”
这是他的打算?甄宝人有点诧异,说:“三叔忘记自己也是伯府一员?”
甄世峻看着正院方向,说:“你们这些人离开京西伯府什么都不是,但我不是,我可再建一个伯府。”
甄宝人思忖片刻说:“三叔,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然后我们了却恩怨,如何?”
甄世峻哈哈大笑,笑罢,轻蔑地说:“呸,你算什么东西,我一根指头就可以捏死你。这会儿留着你的小命,不过就是让你生不如死罢了。”说完,一甩袖子大步而去。
甄宝人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暗暗发誓,好,甄世峻,你执意和我为敌,将来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