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天子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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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姑娘甄盼人见这个过去一向生疏的三叔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自己，心里暗暗吃惊，面上却丝毫不露。
她今日不过便装，并没有刻意打扮自己，上衣着一件普通的银红绉纱袄子，下面一条深绿地织金团花裙子，外面披着一件银灰色白狐领的大毛披风；一头青丝随意挽成两垂髻，左侧的鬓边只别着一朵赤金镶红玛瑙珠花，上面镶嵌的金丝花蕊随风而动，显得格外俏皮。
真真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一双美目大而明亮；六姑娘此刻两颊许因为刚刚出来吹了冷风，面颊和鼻尖都被冻的微微泛红，更添十分的娇美。
在这个灰蒙蒙的冬日早晨，饶甄世峻一向自诩英雄，不贪恋美色，乍一见这张明艳的娇靥，仍忍不住心头一跳。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两天前，自己随皇帝在校场里骑射时，他忽然勒住马头问，“前几日与王叔小聚，席间不知怎么聊起京城百年来流传的一句话，京西甄府出美人，王叔当时就赞不绝口，一个劲儿地传言不虚，甄府的姑娘果然钟灵毓秀，个个貌美如花；前些时日，京城子弟在你家家庙附近的枫林偶遇甄六姑娘，一时惊为仙女下凡，至今在京城的贵族子弟之间盛传不息。外人许以讹传讹，你自家人，定然熟悉地很，你家......六姑娘不真如传一般美貌？”
皇帝大人惦记着甄府六姑娘的这桩小心事，其实从甄宝人那日用天真无邪的口气，起自家天人之姿的六姐姐打小就仰慕太子时就落下了；只不过，近段时日来，安南国内乱一直未能平息，魏贵妃又再度怀孕，且孕吐反应十分激烈，几乎粒米不能进，成了皇宫里头等的大事儿，他实在抽不出空来。
再有一个，温甄两府围绕着二十年前的一段宫闱秘闻，这段时日在朝堂上争执不断，诚皇叔也有意推波助澜，渐渐形成党派之争；而他身份特殊，一举一动自然备受瞩目，惹人猜疑，便不敢流露出偏袒任何一方的意思，所以一直找不到风花雪月的理由，去一探美人。
皇帝突然开金口询问自家的六姑娘，甄世峻心里便一惊；他心真见了鬼了，最近这柴氏家族的男人约好的么，怎么扎推地看上了甄府的姑娘，这到底好事儿还坏事儿？
先英明神武的安王殿下看上了那个精明近妖的七丫头，前几日他听府里的探子来报，诚王叔亲自设家宴约见了伯爷，席间提出要纳甄家四姑娘为侧妃，结果不知怎么的，四姑娘和诚王叔见了一面，这侧妃的事儿好像就没了下文。
事后，甄世峻从朝堂上同僚处得知，四姑娘进诚王府一事不成，诚王不仅没记恨，还一反常态答应帮助伯府来对付温家；最新探听到的消息，更令他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据吏部的可靠消息，诚王已然开始打算着手将自家那个不争气的二哥调回京城吏部任职，而且仍旧官居五品。
诚王叔什么人，甄世峻早就了如指掌，伯府这次并没有拿着巨额的银子上门去求，诚王怎么会如此上心？老二被贬官不过大半年，学潮那摊事尚未全部平息，他便如此迫不及待开始活动，这其中到底有没有什么深意？
一个一撸到底的待罪之人，诚王偏偏让他在京城官复原职，等于不降反升，这可太反常了！
尤其刚才皇上言语中更无意中泄露了诚王的意思，什么“甄府的姑娘果然钟灵毓秀，个个貌美如花”，甄家这么多姑娘，他能见过几个？大概惦记着的就四丫头了，想那老二四丫头的亲爹，他肯冒天下大不韪，只能意在四丫头无疑。
想到这里，甄世峻心头一动，心老二因为四丫头得了这样的大便宜，如今皇帝显然倾慕六丫头，自己若能从中促成的话，将来那丫头若有了造化，岂能不念着自己的提携之恩？皇帝得偿所愿，自然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平日里，甄世峻其实从来没有注意过刻意保持低调的甄六姑娘，但在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的，确实貌美如花。”
今日仔细看过六姑娘本人之后，他觉得当日的回答并不准确，拿一朵普通的花来与她相比，那就亵渎了她的美貌，她分明就一朵花——而且就那朵最美的海棠花。
“劳三叔记挂，侄女不过随便走走。”六姑娘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眼神灼灼，眼底潜藏着一丝狂热，心里又惶惑又别扭。“三叔，侄女还要去跟母亲请安，先行告退了。”
“稍等片刻！”甄世峻一瞬间做了一个决定，他果断叫住她，走到她身边看着波光鳞鳞的水面，在肚子里斟酌言词，“六丫头，前几日我与莫先生聊天，听云轺颖悟异常，一目十行，出口成诵，虽然才十一岁，已将四书五经全念完了，着实难得。”
提到自己的亲弟弟，六姑娘情不自禁地浮起一丝笑意，眼神儿立刻温柔起来：“哪里他聪明，那莫先生教导有方。”
甄世峻不赞同地摇摇头：“莫先生个老儒，学问够的，可惜不识变通；据他自己，实在水平有限，也觉得没有什么再教云轺了。若能再请个大儒，细心栽培，将来云轺琼林宴簪花也不难事。”
“可，听大儒难请，再，府里都母亲了算的……”六姑娘犹豫地，有点儿不敢相信，三叔这在向自己示亲近吗？可，为什么？！
“那自然，等闲之辈的，都学生先挑先生的名气。大儒却先生挑学生，资质逊点的，他们未必肯收；不过，先生若愿意收了，你母亲也就没理由反对不吗？”
甄世峻看六姑娘明亮的眼神微微黯淡下来，故意顿了顿，继续：“也算个机缘，我过去认识了一个大儒，原个老翰林来的。他西北边陲人士，我救过他孙子一命，他欠着我一个人情。我想着，请他过来教云轺正合适。”
天上不会平白无故地掉下馅饼，甄世峻更不那种无缘无故关爱侄女的叔叔，他今日如此示好定别有所图，自己一个姑娘家，除了婚事还有什么好拿来图谋的？
六姑娘可不傻，她心知肚明，只不知道这甄世峻想把自己给何人？那人若不良配又该怎么办？两人旧日的关系就不怎么样，她不好意思开口细细询问，可，白白听凭甄世峻将自己卖给出价不合适的人，她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她想了想，含糊地：“这事儿真不我辈敢强求的，如果三叔不太为难的，我就斗胆请三叔多费心了。”
甄世峻微微一怔，搞不清楚她年纪尚小，不谙世事，真的把自己当成关爱晚辈的叔叔，还故意装糊涂。
突然，他又听见六姑娘幽幽地叹口气，：“唉，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琳姨娘在伯府的家庙里如何了？心里真放心不下。”
闻弦歌而知雅意，甄世峻立刻：“六丫头，今日我要去禁军城外的营地，正好帮你去探望琳姨娘，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小六就多谢三叔了，三叔的恩德，侄女必将谨记在心，他日一定涌泉相报。”这次六姑娘不再犹豫，相信甄世峻真的对自己有所图了，并不打算随便就领了他这份情，顿了顿又，“时辰不早了，侄女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先行一步了。”罢，也不待甄世峻回答，转身即走。
她这番话的冠冕堂皇，明白人一听，就知道并没有任何承诺和打算结盟的意思。
甄世峻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微微蹙眉，心难道这六丫头跟七丫头一样精明，已然看出了自己的某种利用之心？
不免又想起两天前，皇帝听到他回答之后，沉吟片刻，由衷感叹地：“看来你们京西伯府果然地灵人杰，才出了一位七姑娘，被古月真人和大长公主相中；这不，又出了一位六姑娘，不知该何等样的风华？”
那一刻，皇帝的眼神儿中，如一个普通男人一样，丝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艳羡之情。
不过，今日甄世峻与六姑娘周旋了一个回合之后，反而在心里更坚定了要为皇帝拉纤做媒的决心；他也算认识了六姑娘的真面目，绝不像她日常表现出来的那样，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实人。
只有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进了皇宫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许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六姑娘头也不回，一口气走出老远，回头见甄世峻已经走了，胸口憋着一口气才呼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阴沉沉的三叔总给她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纵然对自己示好，她心里涌出来的，还难以信任。
不出她的意料，大夫人依旧称病不肯见她，她也不生气，就站在门帘外给大夫人请过安后，便直接回了自己的莲汀院。
六姑娘一走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扑鼻药香，抬头见秋芝正站在东厢房门口倒药渣，便走过去问：“七妹妹醒了没？”
秋芝点点头，担忧地：“今儿才刚醒了，这不，还嚷着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