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零章雪中送炭(下)
在三法司会审的前夜,白露特意走这么一趟,自然不是来此促进魏公公与东林党的深入交流,双方已经快闹掰了,已经没有什么好交流的。
当然,这也不是白露想要加入东林党的投名状,白露只是在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白露很清楚,解决掉三党与东林党的争斗不过仅仅只是个开始。
除非统一武林,否者生命不息,争斗就永不会停止,只不过是换了个组织接着斗罢了,还是原班的人马,斗争自然也是往死里整,这样一来大臣们就会有限的精力全部投入到无限的斗争中,朝政自然也还是那个朝政,反反复复。
今夜过后,浙党必然垮塌,东林的势力也将达到顶峰,接着与东林党争斗乃是下下策,能与东林党通力合作是最好不过。
东林党人都是士大夫出身,白露一介女流,又是顶着魏忠贤干女儿的名号,是不受心高气傲的士大夫们待见的。
孙承宗虽也是东林党人,但他是在詹事府上班的,是干教育工作的,作为一线的教育从业者,能让天启皇帝在钻研木匠之余还时常聆听他的教诲。
可见孙老师已达到了诲人不倦的地步,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身份去计较,他的心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大局观,孙承宗又是皇帝钦点主审杭州府科场舞弊案的主审官,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何不借着机会卖给孙承宗一个人情。
白露沉思片刻,缓缓沉声道:“为了天下百姓而来。”
孙承宗闻言愣了神,他没有想到白露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不过是一介女流,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孙承宗不禁对白露产生了好奇。
孙承宗正要发话,白露拿出了几本账册,打断了孙承宗,接过账本的孙承宗仔细的翻阅起来,才翻了几页孙承宗就大为感慨。
令孙承宗感慨的并非是账本上收支情况,账本作假中饱私囊这些事孙承宗心里都有数,让他感叹只是因为,手中的这班账册并非如同以往的流水账一般,需要从中细细去查找才能发现官员在账册上动的花样。
此本账册以图表归类,每一笔支出都详细清楚,账册上原先那些巧立名目用来贪墨的手段一下子就呈现在了眼前。
明朝地方财政每年地方都需派人至户部报告当地财政收支账目,所有账目必须和户部审核后对上后才能结算。
账目上的田赋与徭役这些收入与人口土地又脱不开关系,因此,所有的账目又需要一一比对相应的黄册、鱼鳞册。
黄册,就相当于今天的户口“黄册”一词,并非是因为这本户口本的封面纸由黄纸装裱而得名。
“黄口”。本意是指雏鸟,后来代指幼童,隋唐登记户口的官吏将三岁以下或是刚出生的孩童称为“黄”。
所谓“黄口始生,遂登其数”,说的就是孩童一出生,就要到地方官府去登记户口,从此“黄”字演化成了人口之意,故有黄口小儿、黄花大闺女之称,黄字也成了整个户籍的代称,黄册也叫黄籍。
黄册上记载着每家每户的人口,户部也对应黄册上的人口进行征税、安排徭役等等。
田地是朝廷征收赋税的重要来源,明初曾核实天下田地,造有鱼鳞图册,以便制定赋税额度。
而鱼鳞册则是记录每一块土地的档案,档案中每一块土地的归属、方位、面积、形状等等基本信息,还要写明地形周边情况、土地是属于贫瘠还是肥沃等等,如果涉及到土地买卖问题,还要写明土地的转让方。
所有的鱼鳞图册由地方上汇聚好,逐层上交,乡里交到县里,县里在汇聚各个乡的鱼鳞图册上交到州、府等地,最后在一并上交到户部,由户部进行比对。
每年户部从地方上收到的财政账目都要与这些黄册,鱼鳞册一一比对后,才能得出当年各地之间的田赋徭役是否有所疏漏。
按理说,如此周密的财政制度,办事人要想从中动些手脚是很困难的,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怀揣着发财致富的梦想,还是有人在其中发现了发家致富的门道。
土地买卖中,按照朝廷的规定,买主本应依例报税,把田地上的税粮从卖主的名字转移到买主的名下。
然而,在大明府、县这两级的政府里面,具体负责政务的折行机构叫做“三班六房”,三班指的是皂班、壮班、快班,合称为衙役,六房又分为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这六房与中央的六部相对应。
大明的府、县最高长官是知府、知县,三班六房这些人虽然都归知府、知县管理,但这些知府、知县都是外派过来的,在本地并无根基,是属于流官,干个几年一般都会升迁调走。
而三班六房的职位往往为本地的胥吏所把持,这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熟悉当地的人土风情,又有职权在手,是当地不折不扣的地头蛇,没有这些小吏的配合,即使是一州知府也没办法在地方上开展工作。
尤其是六房中的户房,户房分管一府、县之钱粮,胥吏手中的权利更是重中之重,只要小吏有点手段,便可在钱粮账册上翻云覆雨。
小吏手中有权,乡绅望族手中有银钱,只要乡绅望族收买小吏,即使田地的归属权发生了转变,只要小吏动用手中的笔,区区几笔下去,便可使家有良田千亩的乡绅望族变为无产阶级,本土的乡绅望族便可轻松逃避赋税。
本土的乡绅望族变成了无产阶级,那原先的土地自然而然的就又成了已经卖掉了田产的贫苦百姓的田产,在户部看到的鱼鳞册上没有田产的穷家也摇身一变,成了连田阡陌的地主爷。
这笔本该由田产主人的赋税也就因此落在可怜的卖主身上,卖主都无田产,哪里负担的起赋税,因此,明末的农民因为负担不起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赋税,只能是离开田地成了流民。
钱粮流水账、黄册、鱼鳞册、三位一体的户部账册,被白露一一归类,制成了表格,皆在此册之中。
孙承宗仔细地翻阅着每一页,生怕有任何疏漏,良久之后,他合上了手中的册子,捻着山羊胡子感叹道:“姑娘,可否告知老夫,此册是何人所做。”
白露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大人认为此册如何?”
“好!此册甚妙,钱粮来往清晰明了,何处动了手脚有了亏空,一看便知。”孙承宗忍不住赞叹道。
孙承宗一边赞叹,一边看了看白露,见她神色自若,仿佛对此不以为然,难道说,这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想出来的法子……
“姑娘,此法可是姑娘所创?不知这是什么记账法。”
都说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白露却是恰恰相反,不仅不种树,还挖地里的种子……
白露厚着脸皮,点点头答道:“此记账法名为借贷记账法,乃是小女在闺中无聊所创。“
孙承宗闻言心中只觉得可惜,眼前的这个女子,不仅投错了胎,更是生不逢时,这个记账法虽有万般的好,可若想要推行起来,阻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若是推行了此记账法,就等于要了那些贪官的老命了,大明的天下离不开贪官,更离不开乡绅望族。
孙承宗楞了片刻后又回过神来:“姑娘,你来老夫府上就是为了献上这记账法?老夫不妨告诉姑娘,此法绝不可推行。“
白露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此法未必一定要推行,地方小吏虽可钱粮账册中动手脚,但只要朝廷官员监管得力,便可从中发现疏漏,若想朝廷官员清正,便要从科场抓起,倘若金榜之上皆是无能之辈,试问这样的人入朝为官,如何能为民做主,小女今夜到此,只是想请大人明日彻查杭州府乡试舞弊案时,将其中的厉害关系告知陛下,务必要严办,绝不可姑息,钱千秋就交给大人了,小女先行告辞。“
说罢,白露转身离开,孙承宗望着白露离去的背影,他明白了白露话中的意思,却不明白她到底为何这么做。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女子明明是魏忠贤的干女儿。魏忠贤是什么货色,拍马溜须、抢老上司的对食对象,靠着一个女人发家的太监。
可这个女子,虽说是魏忠贤的干女儿,为何行事与魏忠贤有着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