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生死
撕开邮件,里面是一张从报纸上撕下来的空白边角,上面潦草地写了一句话。
“陈旭,今后请帮我照顾囡囡。谢谢。”
字很难看,但陈旭很熟悉,写信的人显然是囡囡的姐姐。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一个女人的容貌,比囡囡大个五六岁,青春洋溢的年纪,肤色有种贫民窟难见的白。黑漆漆的大眼睛,闪烁着幻想嫁给工厂老板儿子改变命运的光泽,很不在意和陈旭开一些有肉色的玩笑。
“出事了!”
顾不上馆藏室的满勤,跑到馆长那以家人出事了为由请了假,朝着稷下学宫的大门跑去。
刚出大门,哭着鼻子的囡囡便从树下跑过来,哭喊道:“陈旭哥!姊姊出事了。”
学宫门口的守卫皱着眉,冲着囡囡和陈旭挥挥手道:“去别处哭,不要影响别人。”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守卫难以体会到此时哭的鼻涕都流出来的囡囡有怎样的悲伤,做了他们认为应该做的事。
陈旭拉着囡囡到了一旁,掏出平日擦拭煤油灯的抹布,伸到囡囡的鼻子下给她把鼻涕擦干净。
“别哭了,到底怎么了?”
囡囡抽噎着,泪痕染过的小花脸不住颤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
“今天早晨,我就看到屋子里有一千刀钱,还有一封姊姊留下的信。”
陈旭接过信展开,上面也只有寥寥几句话。
“这些钱省着些用。没了我,你也要好好的。有什么事,去找你陈旭哥。”
和陈旭接到的那封信一样,也是用报纸边上的空白边角料做信纸书写的。
将信折好,抬手拦了一辆马车,带着囡囡先行返回了五井里。
五井里的破屋内,囡囡的姐姐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线索,只有那一叠钱。
十张一百刀的纸币,崭新的,抖动起来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看了看上面的钱号,也是连在一起的。
“是囡囡的姐姐从金行钱庄里取出来的存款?还是别人给的?”
想到这,陈旭擦了擦还在抽泣、没了主意的囡囡,问道:“你姐姐平日的钱,还有你平日的工资,除了吃用,放在钱庄或者金行吗?”
囡囡摇摇头,断断续续地抽噎道:“不……都放在床下的罐子里。姊姊说,也剩不下多少,要留着给我做嫁妆……”
大约是想到了平日里姐姐的疼爱,囡囡更难忍住悲伤,伸出袖子擦着自己的眼泪放声大哭。
陈旭在小屋里转了几圈,走到囡囡身边半蹲下,伸出双臂拉开囡囡在抹眼泪的胳膊,双眼温柔而又坚毅地盯着女孩的眼睛。
“别哭了,有我呢。你在家里等着,不要乱走,或许你姐姐一会就回来了。我去她上班的地方看看。听话。”
用力捏了一下囡囡的胳膊,囡囡咬着牙忍住了下一次的抽泣,胸脯因为憋气一鼓一鼓的。
终于点了点头,表示会听话不会乱走。
陈旭将自己随身带着的金子和一些钱放到了床下,只带了一些零钱,匆匆出门。
转过五井里的巷子,招手唤来了一辆马车。
“去刘氏纺织厂。”
刘氏纺织厂就是囡囡的姐姐上班的地方,临淄城里排的上号的一座纺织厂,经营棉布业务。
距离五井里不算太远,马车很快抵达,陈旭算了算时间,白班的工人应该就快要下工了。
他以前和囡囡来过这里,也认得几个囡囡姐姐的工友。
囡囡姐姐的大名叫樊月,囡囡的大名叫樊星,这两个名字陈旭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了,都是叫她们的小名。
想到樊月曾经的那个很切合实际的梦想,陈旭最开始怀疑过是不是樊月去做笼中鸟,被人包了?可随即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就算是去做笼中鸟,以樊月对囡囡的感情,也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再也不见,甚至于还给自己写了一封信让自己照顾囡囡。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此时距离下工还有一段时间,厂房里已经透出了一些灯光,贫民窟用不起的煤气灯,工厂用得起,并且成功地延长了工作的时间,打破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数千年的理所当然。
陈旭等的焦躁,从旁边卖火柴和烟卷的小女孩那里买了一包卷烟,如同一条断了尾巴的狗在纺织厂附近不断打转。
半包烟化作了烟蒂,工厂里终于传来了一阵钟声,一群满身都是棉絮仿佛白了头的男女工人朝外面涌出。
这么多人想要找到樊月的工友可不容易,陈旭从旁边折了一根柳条,剥开树皮做了个简单的柳哨。
等到人呼啦啦都出来的时候,猛然将柳哨一吹,跟个傻子一样唱了几句,终于有熟识的人主动和陈旭打了招呼。
陈旭认出对方是樊月的工友,也在五井里住,便将她拉到一边。
“樊月出什么事了?”
女工叹了口气,苦笑一声。
“还不是都要有的事?她咳血了,估计是肺痨吧,前几天被辞退了。迟早的,我们早晚也是这样。迟早的。”
此时纺织厂的工作环境极差,飞舞的棉絮、粉尘、灰土,潮湿的空气、拥挤的工房,肺病几乎是每个纺织工的阴影。
她们都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对于工友得了肺病,既不恐惧,也不震惊,只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苦笑。
陈旭不是傻瓜,不会问出辞退会不会给一千刀这样的废话。
“你这两天见过她吗?”
“没有。辞退后我就没见过她。老板的儿子倒是打听过她,但听说是肺痨之后,也就没再来问过。樊月不见了?”
陈旭点点头,女工深吸一口气,平淡地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可能是自杀去了吧?”
就像是囡囡当初满不在乎地说工友被搅碎的事一样,樊月的工友也满不在乎地说着自杀这样的猜测。见的多了,早已习惯。
陈旭也想到了这种可能。自杀很有可能,得了肺病,此时无法医治,只能慢慢等死。活着又要遭罪,又要花钱,以囡囡姐姐的性子,倒真的有可能去投河。
可投河的话,那一千刀从哪来的?
“对了!”
女工似乎想到了什么。
“前些天,有个传言。说是疠迁所最近收容得病的纺织工,得至少工作过五年以上。她是不是去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