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聪明误
傍晚，码头附近的一间酒肆的后院。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中年人坐在小桌旁。
脸颊红肿的一个小孩子站在一旁，另一旁还有个光头壮汉。
唯有独眼的中年人坐着，其余人都是恭谨地站着。
独眼中年人用残存的左眼扫过桌上展开的字条，问道：“下午你们跟着他，他去了哪？”
“稷下学宫。”
壮汉派人跟着，想要弄清楚对方来历，才知道那个年轻人居然径直去了稷下学宫。
独眼中年人吸了一口凉气，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学宫的许多人，他惹不起，甚至从没想过和那边扯上任何的关系。
因为他从来都觉得那里高高在上，距离自己太过遥远。
不是对知识的尊重而感到自卑，而是因为……哪怕里面那些髡发的、曾经可以随便欺负的年轻人，数年之后都有办法让他混不下去。更何况里面数不尽的贵族子弟，以及和军方、王宫的密切关系。
桌上的钱袋被小心地翻开，不敢划破一根丝线。他们这些人，不要说主管临淄治安的小司寇，就是主管码头附近的治安尉，他们都招惹不起。
这里不是混乱的边疆或者殖民地，临淄城有四千技击士、附近驻扎着一个师的熟虾兵、上百辆战车……临淄有且只能有一个真正的秩序，任何想要挑战这个秩序的人，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击败一整支军队。
在临淄城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他们连用过就扔的尿壶都算不上，或许有资格给主管码头的治安尉做用过就扔的尿壶。
可治安尉面对使用这种钱袋的人，只怕都要客客气气的。之前好几次偷了不该偷的东西，治安尉只是出面说句话，自己不但要把东西还回去，还要多奉上这个月的供奉，以感谢治安尉让自己免于灭，猜测陈旭是不是某个大家族的家臣家奴？若是家奴家臣，常年练剑也很合理。
犹豫片刻，从桌上取出一架单边眼镜，对着钱袋里的字条看上面列出的清单。
看了一阵，似乎看出了什么门道。
三足夔血、鬼檵木、晶核、婆娑泪这些东西，在一些渠道都可以买到。虽然对普通人而言，有些复杂，但对方既然出身大家族，那么这当然不是问题。
可除了这些算是“常见”的材料外，还有一些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东西，有些东西的名称，他连字都不认识。
就像是清单上写着的一些字。
或者，有些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铀235、大伊万、芥籽气、高达手办……这是些什么鬼东西？对方开价说，只要能弄到，可以按五十万一斤的价格收货。”
五十万，单单是听这个数目，已经让在场的几个人都被吓住了。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只要干成几票，一辈子不愁吃喝，花天酒地也未尝不可！
可这个字都没见过，更不要说听说过这种东西了。这就像是一大堆的金子摆在面前，却怎么也抓不住，心中一团火再烧。
光头壮汉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要不要派弟兄们去打听一下这个什么大伊万？若是真能找到，十斤就是五百万啊！”
单听这名字，应该是扶桑洲一些山海险要之地的出产，用的应该也是当地夷狄土人的音译之名，怪不得这人要来码头寻找。
独眼中年人听出了光头壮汉语气中的火热，忍不住摇摇头嘲笑了对方的愚蠢。
只怕是那些三足夔血、鬼檵木等，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那个年轻人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找里面那些自己都没听过的东西。
那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是大家族仇杀？是大家族为死士准备的秘密武器？是牵扯到了什么宫廷争斗？
越想越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可能一些东西明面上寻找，会被人注意。所以这才想到了他们这些城狐社鼠，想要脱开自身的关系，只为掩人耳目。
他对自己的定义很清晰，那就是一些人眼中的夜壶。
需要的时候端起来，可以盛便溺。一旦用完，就会扔出去倒掉，甚至于若是用的不合心意，便会砸碎，再换一个。
对方开的价很不错，包括自己可以弄到的三足夔血等的价格，利润也很可观。但有钱赚，还要有命花。
看样子对方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这种人招惹不起。可更大势力参与的事、树立的敌，自己难道就招惹的起了？
说出来自己的担忧，光头壮汉有些心疼地看着上面的数额。
“大哥，难道这买卖就不做了？”
独眼中年人依旧摇头。
“不做也不行。对方找上门来，我们不做，那是不给面子。不说别的，三足夔血、鬼檵木这些东西，你说找不到，对方明显会知道我们在说谎。那些大家族的人脾气古怪，说不定又觉得受了侮辱，到时候你担得起？”
“古时孟尝君过赵，看热闹的赵人只是多嘴说了句孟尝君个子矮，结果孟尝君大怒，令人斩杀数百人，屠灭一城。千万千万不要做出让那些人觉得侮辱的事，而且不要你觉得侮辱才是侮辱，他们的想法和我们大不一样。”
“不要你觉得，要他们觉得。”
壮汉嗫嚅道：“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大哥……这？”
独眼男人笑道：“上门的生意，为什么不做？三足夔血、鬼檵木这些东西，可以做。不但要做，还要做好。剩下那个古怪的材料，闻所未闻，不做。”
“做，是为了给足对方面子，证明我们办了事；不做，那是别留后患，有些事我们掺和不起，今后也不得打听。”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问问路便是五百刀，见面礼便是金块子，钱是小事，面子是大事。给足对方面子，你我无忧；舍弃你我面子，只说对剩下的无能为力，但会慢慢去找，这就够了。”
字条上给出的价格，他所知道的，都很合理也很大方。自己只需要动动手，转手就可以赚到四五万刀。既给足了对方面子，又赚到了钱，正是一举两得。
至于说那些古怪到连字都不认得的奇怪材料，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对方买那些三足夔血之类的，不过是投石问路，隐藏真正的目的，自己正好假装不知道对方的真正目的就是。
人不要太聪明，否则会有祸患。独眼人如此想，心满意足。
光头壮汉却依旧不解，奇道：“大哥，我知道那些大世家有钱，可就算有钱也不会这么花吧？明明他们可以轻松买到的一些材料，何必要花大价钱在这里买？难不成还有人白白送人好处？”
独眼人哼笑一声，满是对属下的不屑。
“你懂什么？千金市骨，懂吗？大世家的想法，岂能与你相同？平时多看看书，没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