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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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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湾的夜晚,其实并不平静。那时山里有狼,有野狐,一到晚上就四处活动,有时还哇哇地叫唤几声,惹得庄里的狗们不停地汪汪乱叫。到了夏天,队里的羊都分散圈在山里采粪,经常就有狼跳到羊圈,咬死羊的事发生。野狐也不是好东西,这家伙经常偷爬进庄户人的鸡圈偷鸡,有时还残害一窝。因而,一到晚上,庄户人就格外地操心。看羊人带着狗,整夜守护在羊圈旁,生怕狼来跳圈,咬死了羊,一年的工分就白挣了。家里为数不多的几只鸡,也是把圈收拾得紧紧称称,以防野狐来了残害。哪家的娃娃若是晚上哭闹,大人就说,别哭了,再哭狼和野狐就来了。娃娃顿时就噤了声。

秦亮小小年纪,就让狼给吓过一回。那还是春上羊羔刚能出圈的时候,他爷秦敬尧让他把羊羔赶到场畔上,叫羊羔啃场畔刚露头的青草芽子。场畔就在庄跟前,谁也想不到,大后晌就来了一只灰头狼,从场畔下面一扑上来,羊羔群惊了一下,四散逃命,有一只反应慢些的小羊羔,就让那只灰头狼叼在了嘴里。秦亮见狼抓了小羊,就一下惊得大喊大叫。这时他们家的大白狗,也猛扑了过来,向那只灰头狼追去,灰头狼见大白狗追来,逃跑中丢下小羊羔,向沟下面逃走了。家里的大人听到喊叫,也都赶了过来,看见大白狗追着灰头狼跑远了,知道狼来了,就赶紧来哄哭叫不止的秦亮。有人去看那只狼丢下的小羊,只见它脖颈上血流不止,已经死了。秦亮见羊羔死了,哭得更厉害,他奶奶乔小铃见哄不下,就抱起他说,这娃让狼吓着了,得给娃叫叫魂。

当天晚上,乔小铃和秦亮他妈毛素琴两个,准备了什物,带着秦亮到场畔为他叫魂。她俩在秦亮让狼吓着的地方,拿了秦亮的衣裳在地下铺展,揽起,包住,然后抱着衣裳,一人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敲着碗,叫道,亮亮,回来吃饭喝汤汤来。一人在后面应道,回来了,回来了。这样一路叫,一路应,回到家里灶火旁停住,就在油灯下为他上魂。上魂就是用一根红线,将一小块红布,缝在秦亮的衣裳胳肢窝处,一人边缝边问道,三魂七魄蘸上身了吗,另一人答,蘸上身了。这样问答多遍,直至缝好红布。让秦亮将衣裳穿在身上,并将早已烙好的一个白面干粮,交给秦亮,让他一个人独享。一人独享一个白面干粮,在兄弟姊妹们看来,那是极其幸福的事,毕竟,在那个年代里,不可能人人都吃上白面干粮。

整整一个晚上,秦亮一直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夜里有狼的叫声,隐隐传来,他想一定是那只灰头狼在叫,它准是为丢了已经到口的美食,而痛哭嚎叫。狼是不是和人一样,也会哭呢,它为啥要吃羊呢,它不能像羊一样,去吃草吗。看来,狼和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动物。那只被狼咬死的羊羔,它到哪里去了。既然人有魂,魂失了能叫回来,那它死以后,魂到哪里去了。魂到底是个啥呢,人死了以后,魂会到哪里去呢,是不是会和尸身一起,被埋进坟墓里,永世不得出来,那一定是万分恐怖的。

整整一夜,秦亮一直在想着死的问题。他不知道大人们是不是会想这些问题。如果想,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他们说起过。他多么想从大人的口里,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呀。可是第二天,当他把这些问题,对奶奶乔小铃提出来后,却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奶奶摸了摸他的头,说,你这娃是不是发烧了,怎么尽说胡话。奶奶是最疼他的,总爱回答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什么人是从哪里来的,天为啥会下雨,太阳晚上到哪里去了等等。但是,这一次奶奶没有回答他。他知道奶奶不回答,一定有不回答的道理,莫非真的是自己的脑子发烧了,想了不该想的问题。但是,这问题始终伴随着他,从小到大,一直在他的心里萦绕不去,他不知道,谁能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

在秦敬尧被纠到公社监督改造,秦明杰逃走没了音讯以后,一家人的日子,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乔小铃和毛素琴两个,在家照顾着几个娃娃,整日里心焦不安,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咋过了。造反派们已经在家里来过几次,搜走了家里的一些古书和字画,并告诉他们,一旦知道秦明杰的去向,就要及时向他们报告。在那一段日子里,秦亮的心里一直充满了恐惧。他尤其害怕晚上。在一个只有妇人娃娃的家里,没有男人的守护,晚上非常地难熬。独庄古窑,山里黑魆魆的,狼嚎加上狗叫,让一家人都陷入到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他们多希望男人们能早点回来呀。

好在,秦敬尧被拉去劳动改造了两个多月后,就放回来了。回来的那天,一家人都感到了踏实,晚上总算睡了个囫囵觉。后来,又有一天,安岔梁上的舅舅毛素武,也到家里来了。他到家里,就给秦亮妈毛素琴念了秦明杰写回来的一封信,信上说了他已经在东华池林场落脚的事。毛素琴听了,多日愁容满面的脸上,也有了笑容。舅舅对娃娃们说,你们的大好着呢,你们放心。那天晚上,是秦亮他们几个娃娃的节日。舅舅和他们做游戏,给他们说故经,故经说完了,他们还要听,舅舅就教他们唱开了歌谣。

故经古,买老虎,

老虎跳到后院里,

吓得你舅母巴蛋呢。

啥蛋,硬蛋,

镢头斧头挖不烂,

一挖挖个四牙子,

给你舅母做个花匣子。

他一说,外甥和外甥女们都大笑起来,秦娟说,那舅母能高兴吗。这一问,连舅舅也大笑起来了,顺手给了秦娟一个刮鼻子,说这娃,还在这瘩等着我呢。接着又唱道。

美国大鼻子,

吃了二斗黏糜子,

糜面糊了一鼻子,

下到河里洗鼻子,

个蛙弹了一蹄子。

去到医院看鼻子,

医生要割个大鼻子。

正说着,只见秦空从蒲篮里,拿出一把剪子玩,舅舅就要过剪子,呱嗒呱嗒剪了两下,接着唱道。

剪子剪子呱嗒,

糜子种在哪瘩,

种在洼里,

两个麻雀骂呢。

种在沟里,

两个猩猴偷呢。

种在梁呢,

老鸹过来尝呢。

种到场里,

两个木掀扬呢。

毛素琴见他们说得起劲,就说,我给你们也唱一个。就接着唱了起来。

当勾当,当勾当,

羊毛弹了两裤裆。

听着家里大嫂做肉汤,

二斤羊毛都放上。

端来馍馍扁豆汤,

气得毡匠眼泪淌。

奶奶乔小铃听了,也凑过来,添了一首。

嘎嘎嘎,嘎嘎嘎,

你骑骡子我骑马。

来到丈人家,

丈人没在家。

大姑子留,小姑子拉。

拉拉扯扯房底下。

头一抬,满墙花。

头一勾,满院花。

进了门,是迎门花。

揭开锅,是水莲花,

做下饭,是五彩花。

舀在碗里金盏花,

吃到肚子变干花,

去了茅房巴不下。

爷爷秦敬尧一直眯着眼睛,看他们一起唱,到最后,也忍不住唱了一首秃子歌。

大秃子害病二秃子慌,

三秃子担水熬米汤,

四秃子过河请阴阳,

五秃子进山请木匠,

六秃子打坟难穿堂。

七秃子抬,八秃子埋,

九秃子嚎的呆来来,

十秃子个坏怂没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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