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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被任何人跟梢。”
方世平怔了一下,问道:“那你有没有将行程告诉其他人?”
姒玉桐摇头道:“没有,我只在交给你的信函中提到过,让你在巴陵左近等我。”
方世平点头道:“是了,我拿到信函的时候,确信漆封还是完好无损的,绝没有被人拆过。”
姒玉桐眉头紧锁,踟蹰再三,终于说出了艰难的字眼:“……难道帮中有内鬼?”
方世平回身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抬手拍上她的肩膀:“阿桐,你听大哥的话,冬青和正秋师父救下了一艘船……”
姒玉桐立刻打断他道:“不行”
可方世平的手牢牢地扣在她的肩膀上:“小妹,你赌输了,输了就得听我的。”
“可你们怎么办?”
“我们自有办法。”
方世平说完,便将阿茗喊道面前,问道:“魔教是从这一侧攻来的,此刻若是绕到岛的对侧,还有没有水路可以脱身?”
阿茗道:“还有一条水路可以绕到巴陵城的另一侧,直抵官道,不过动作要快,若是被他们封死就晚了。”
“好,”方世平点头,“你去准备船,立刻动身。玉桐、冬青、和正秋师父三个人,就交给你了。”
阿茗先是一怔,很快点头道:“我明白了。”
“阿茗,等等!”姒玉桐试图喊住他,然而他已经喊来两个帮手,一齐抬起蓬船,往岛屿另一侧绕去。
姒玉桐转向方世平:“大哥,我说过不必因为我是郡主,就对我有所偏袒。”
方世平轻叹一声,道:“我没有偏袒你,正因为你是郡主,所以我才对你严厉。”
姒玉桐怔住了。
原来这世上最残酷的事,绝不是以死相抗,殒命沙场。
求死却死不得,哪怕抛弃同伴,诀别友人,也要苟活下去。这才是真正难以承受的折磨。
方世平凝着她,用郑重的口吻道:“阿桐,你是禹国的希望,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一定要回到安邑去。”
她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番话,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早在九年前的那个夜晚,命数早已注定,她的人生就像眼前的滩岸,伤疤累累,火焰滔天,从前如此,往后亦将如此。
她低下头,攥紧拳头道:“我明白了。”
方世平贴在她耳畔道:“你告诉他们两个,一定要按我说的做,想要活命,决不能够有任何闪失。”
*
岛屿的另一端好似月相的背侧。
这里的滩岸朝向西侧,初升的朝阳被山影遮挡,水面笼罩在巨大的阴影里,泛着深黑色的浪涛,昏冥幽暗。
船行的轨迹也是沉的,木浆推过波浪,发出粘滞低闷的声音,云梦泽的泽水仿佛变作一滩泥沼,而雾气则是泥沼中伸出的手臂,缠绕在船上,竭力拉扯着它。
山的另一边,喧嚣声清晰可辨,天水帮的成员大约已经结成队伍,铮铮的出鞘声不绝于耳。他们手中的刀剑才刚刚砥磨锋利,用清冽的湖水洗濯干净,可乱世中的剑哪有干净的时刻呢?它们很快便要再度出鞘,蒙上鲜血和尘嚣,刺探生死,搏杀性命。直到锋芒折断为止,一刻也不能停歇。
岸上一片喧嚣,船中却静得怕人。
四个人皆用兜帽盖住脸面,藏在山一样的斗篷里,默默地摇着船桨。
他们虽然没有言语,但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他们脚下的船奋力穿过泥沼,驶向阴影的边缘。
终于,他们到达神殿的影子尖端,金灿灿的阳光像是等候多时了,一股脑从山巅涌出,如同一口金色的泉眼似的,越过白玉石柱的尖端,恣意泼洒在水面上。
水面从深黑变作蔚蓝,波浪像是在一瞬间活了起来。
可是船却停住了。
来自五溪的向导站在船尾,抬起头望向山巅的太阳。他的双眼微微闭着。任由那光辉涌过他的周身,像是在洗刷他身上的风尘。
他的脊背就像山巅的白玉石柱一般笔挺,竭力伸向天空,却断在半途,无法触及那一片蔚蓝的云海。
凡人与凡人的造物,怎能妄图与天比肩呢。
他微微睁开眼睛,浑浊的眼底写满了悲哀。
站在船前的女子问道:“阿茗,怎么不走了?”
阿茗缓缓地转过头,道:“因为我们的路,就到此为止了。”
第96章君情何似(八)
阿茗突然从袖筒中掏出一支穿云箭。
那是一种哨状的爆竹,内芯涂有磷粉,只消抽芯便能引燃,竹筒借着火势攀上高空,穿入云端,待磷粉燃尽后便会炸开,迸出明亮灼眼的火焰,
放出这样一支箭,周遭足里的范围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阿茗这么做,等同于宣告了自己的位置。
他像是终于得到解脱似的,将肩膀微微垂下。
那双肩膀已被无形的重担压了太久,佝偻的侧影中满是倦意。
他垂下头,山巅的白玉柱在水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随着波浪飘摇不止。
这神殿是他的先祖搭盖的,五溪人在深山中采撷白玉和青石,磨成平整的石料,运过水路,扛上山巅,一块一块地累积,花几代人的功夫,才终于盖出这座通天的祭坛,兀然立于茫茫水泽之中,守望千年而不朽,藉此祭典治水的神明。
可到头来,神明依旧无法庇佑他的子民。
沉默寡言的阿茗终于开口:“我说寨子被屠尽,是骗你们的,魔教不仅杀了很多人,还带走了很多人,我唯一的儿子也在他们手上。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答应他们的要求。”
姒玉桐写在信函中的行踪,是他告知魔教的。
将受伤的三人引到这座孤岛上,也是他的主张。
他以私逃为名,将姒玉桐、狄冬青和卢正秋骗到这艘船上,并引燃穿云箭。如此一来,魔教便能够沿水路发起突袭,瓮中捉鳖,将孤立无援的三人一举捕获。
巴陵左近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但他并不愉快,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勾出一丝苦笑,瘦长的脸颊上牵起许多皱纹,像是他平日里镌刻在木雕上的刀印。
他不过是个平凡的匠人,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何曾想要卷入这场乱流呢。
五溪族灭亡,他再也无法雕刻自己的神,他转而把皱纹刻在自己的脸上,每一条都刻满了苦难,刻满了悲哀。
他看到岛屿两侧的山影中有船只浮出,那是魔教的船,他的责任已经到此为止了。
他抽出腰间的刻刀,将刀刃抵在颈侧,准备刻下人生中最后一条印记。
“罪人阿茗,背弃兄弟,无义无信,但求以死谢罪。”
可他的手腕却被另一双手牢牢抓住了。
是狄少侠的手本该如此,可那五指却比狄冬青的手更加苍老,青筋凸起,肤色黝黑,骨节粗大,壮而不莽。
“方……方大哥!”
阿茗惊呼出声,望着兜帽下抬起的熟悉的脸颊。
在看清那张脸时,他的脸色由震惊渐渐转为绝望。
原来他的计划彻底落空了,此时此刻,乘在他船上的三人根本不是魔教想要的三人。而是由天水帮假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