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集(2)
第二章 旱洪
林间远远传来花苗人用树叶吹出的啃声。祁远扯了片叶子,用啃声回应。
&l;他们在林子里等。&r;
祁远脸色发黄地苦笑道:&l;早知道我也不进村了,一晚上都没合眼。&r;
朱老头兴致不错,骑着他的瘦驴眉飞色舞地说道:&l;昨晚我可做了个好梦,梦到一个仙女从天上飞下来,死乞白赖要给老头我做老婆。仙女头发那个长啊,味道那个香啊我飞啊飞啊&r;
吴战威砍开一片巨大的蕨叶,笑道:&l;你不会是梦到姓叶的老太婆了吧。&r;
朱老头&l;吭哧&r;几声,恼羞成怒地说道:&l;胡说&r;
祁远道:&l;朱老头,你那会儿说人家儿女双全,子孙成群──那不是当面骂人家的吗&r;
&l;怎是骂人呢怎是骂人呢&r;
朱老头不高兴地嚷嚷道:&l;我说的不都是好话吗&r;
&l;好话&r;
祁远嗤了一声,&l;人家无儿无女,老公也早死了,你还说她往后儿女双全,那不是找骂吗&r;
朱老头悻悻然说道:&l;老公死了怎么着难道不能再嫁&r;
&l;成,你去跟她说去。&r;
朱老头&l;哼哼&r;两声。&l;说就说俺走南闯北几十年,怕过什么&r;
说着他忽然两手抱住肚子,惨叫一声:&l;哎哟我的亲娘哎&r;
朱老头从驴背上滚下来,捂着肚子连滚带爬钻进蕨丛,片刻后&l;澎&r;的一声闷响,一股臭气弥漫着飘来。
&l;呸呸&r;
吴战威等人笑骂道:&l;朱老头,要出恭你也不滚远点儿。&r;
朱老头在蕨丛里&l;哼哼唧唧&r;老半晌,才勉强提着裤子出来。他那张瘦脸颜色发青,一边走一边弯腰吃力地捧着肚子,哼哼道:&l;亲娘哎这是吃着啥东西了差点把肠子都拉出来&r;
&l;该&r;
石刚道:&l;把一肚子的坏水都拉出来,你就消停了。&r;
朱老头用手指戳着石刚:&l;石头,你就学坏吧,我这么大岁数,还咒我,缺德不缺德啊哎哟&r;
一句话没说完,朱老头又提着裤子,屁滚尿流地钻进蕨丛。
众人一阵轰笑,祁远也龇了龇牙,笑容却有些发僵。
还没走到花苗人的地方,朱老头就拉了五六次。最后一次从林子里出来,老头连腰都直不起来,眼窝也陷了下去,走路直打晃。
程宗扬道:&l;云老哥,情形有些不对啊。&r;
云苍峰拈须低笑一声,&l;这就对了。朱老头这会儿吃点苦头,总比糊糊涂涂送了命强。&r;
&l;是姓叶的老媪做的手脚&r;
祁远道:&l;万一朱老头拉肚子走不动路,咱们陷在这大山里,可就麻烦了。&r;
云苍峰摇了摇手,&l;不妨。那老媪若是动了杀心,他岂能活到此时如今只是拉拉肚子,这朱老头已经是运气了。&r;
朱老头死狗一样趴在驴上,只剩下哼哼的力气。石刚把水囊递过去,&l;早上烧的热水,还温着呢,喝一口。&r;
朱老头哼哼道:&l;石头啊,我就知道你心好这水大爷不暍了,给大爷拿点酒&r;
石刚气不打一处来,&l;都这时候上了还馋酒,泄死你拉倒&r;
面前的蕨叶忽然&l;哗啦&r;一声,倒了下去,一名” >口剌着纹身,肩膀包着绷带的” >壮汉子现出身来。
&l;卡瓦&r;
程宗扬叫道。
赶来接应的花苗汉子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l;山神庇佑,我们打了一头野猪,已经烧好在等你们。&r;
林中的空地上生起一堆篝火,上面架着一头比牛犊还大的野猪。武二郎赤膊立在火边,正拎着刀,两眼紧盯着火候,将烤透的猪” >一片片切下来,挑在蕨叶上。
这厮在商队里属于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和花苗人在一起立刻换了副嘴脸,殷勤得令人齿冶。程宗扬讽刺道:&l;二爷,勤快啊。&r;
武二郎嘿嘿笑了两声,对程宗扬的讽刺毫不在意,显然心情不坏。
程宗扬笑咪咪道:&l;二爷这是给花苗当上门女婿了往后不打算跟咱们一起走了吧&r;
武二郎小心切下野猪后腿一块烤得金黄油亮的好” >,对跃跃欲试的阿夕道:&l;这是给族长的,别碰&r;
阿夕哼了一声,又白了程宗扬一眼,嘟着嘴走开。
武二郎这才说道:&l;反正顺路,到了白夷族再说。&r;
&l;什么叫到了白夷族再说&r;
武二郎不耐烦地说道:&l;反正误不了你的事。喂,再给我一个银铢。&r;
这些日子程宗扬大致了解到货币在这个世界的购买力。在南荒一枚银铢差不多能买一百斤稻米,或者够一个人一个月基本生活费用的开销。事实上南荒流通的大多是成串的铜铢,每串一千枚,称为一贯。由于银铢稀少,一枚银铢差不多能换一百一十枚铜铢,比内陆的折换率还高了百分之十。
程宗扬戒备地说道:&l;做什么&r;
&l;少废话,给不给吧&r;
&l;不给&r;
见程宗扬态度坚决,武二郎软了下来,&l;大不了二爷多给你干一个月。快点儿,二爷有急用。&r;
&l;急用个屁啊这荒郊野外,你拿银铢往哪儿花&r;
&l;你管我呢有用就是有用,就一个&r;
正说着,一个女子从林中出来。她身材颀长,细腰丰臀,凤目红唇,容貌比鬓侧的鲜花还要艳丽。她披着一条崭新的丝绸,整匹缎子没有裁剪,绸端从肩头绕过,然后从背后横缠,裹住高耸的酥” >。再从腋下折了一弯,斜着从白滑的腰肢掠过,束在腰间。绸尾低垂掩在她修长的小腿中央。
那匹丝绸是纯白的颜色,上面绘一朵硕大的牡丹花,花枝金红交错,色彩艳丽夺目。这样的丝绸只能用来做外衣,丝绸质感强,又是白色,若是身材略差一些,皮肤稍暗一些,都难以穿出那种华美的效果。而花苗的女族长却把这丝绸当成亵衣,直接拿来贴身穿着。她身材出众,雪白的肌肤与丝绸华丽的光泽交相辉映,未经裁剪的绸缎随便往身上一披,就仿佛是给她量身定制的一样” >美绝伦,衬着她雕塑一样艳丽的五官,更显得体态丰秾合度,雪肤花貌艳光四” >。
程宗扬羡慕地悄声道:&l;武二,原来你拿了我的丝绸,是讨好族长来了。看不出你这家伙傻大黑” >的,竟然还有这种手段。好艳福啊,武二。&r;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说道:&l;你以为呢。&r;
接着又虎起脸,&l;给个银铢不给就抢了啊。&r;
&l;我就不明白了,这鬼地方有钱也花不出去,你要银铢干嘛&r;
说着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苏荔” >侧嵌着一枚亮晶晶的物体。那丝绸一角掖在她” >口,两团饱满而充满弹” >的” >峰高高耸起,露出” >部白嫩的” >” >。上次给武二郎的那枚银铢,这时就嵌在她” >侧丝绸交叠的地方。银铢中间打了个圆孔,被作成一枚钮扣,防止丝绸光滑的表面从” >前滑脱。
&l;哦原来&r;
程宗扬竖起手指,一瞬间恍然大悟。
武二郎一把捂住程宗扬的嘴,飞快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l;别说&r;
武二这厮看起来生猛,心思可够活的。看到花苗人对丝绸的喜爱,这厮就动了心,从程宗扬手里敲了匹上好的丝绸来讨好苏荔。苏荔果然爱不释手,地处荒郊,无处裁剪,她直接拿整匹丝绸做了衣物,大大方方就穿了出来。
丝绸本身柔软光滑,既没有系带又没有扣眼,” >本无法固定。武二好人做到底,把自己唯二枚银
s系双胞胎笔趣阁
铢拿出来,送给苏荔作钮扣。但银铢只有一枚,这会儿只系了丝绸上面一角,下面还没有系。也就是说,苏荔丝绸下面的身子都是光着的。这也难怪,对于生长在南荒的蛮夷来说,多半还没有内裤的概念。
程宗扬忍笑” >出一枚银铢,低声道:&l;武二,这扣子不会是你帮她系的吧手可够巧的。&r;
武二郎一把抢过银铢,手一挥,把程宗扬扔了出去。好在程宗扬现在身手比当初来的时候敏捷了许多,落地晃了两步,总算没有当场出丑。
抢到银铢,武二郎立刻摇头摆尾地跑过去找苏荔。苏荔笑着接过银铢,两人一同走进树丛。
再出现时,苏荔下身的丝绸已经折成裙状,绸尾从裙内掖起。那枚银铢缀在她腰侧,上面打了孔,用细皮绳穿着。
程宗扬远远朝武二郎竖起拇指,又比了个不怀好意的手势。武二郎扬起脸,只当没看到。
接下来一连几天,众人都在朱老头带领下跋山涉水。这一路都是没有人迹的荒野,即使云苍峰这样的老江湖也没走过。除了前几天那个挂着四凶煞的村子,再没有遇到半个生人。
随着往南荒腹地的深入,身边的景物也不住变化。连绵的山脉阻挡了潮暖气流的进入,蕨叶丛生的雨林渐渐被裸露的红土所代替,土地的贫瘠使植被渐渐稀少,不多的灌木也越来越矮,这里每一寸土地都仿佛从来没有人行走过,充满了洪荒气息。商队行走在寂寥的荒野中,身后只有一串零乱的脚印,仿佛他们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行人。
朱老头拉了两天才止住,整个人像是丢了半条命。整天有气无力地趴在驴背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过一到吃饭的时候就” >神抖擞。
&l;人是铁,饭是钢&r;
朱老头振振有辞地说:&l;我老人家活这么大岁数,靠的就是胃口好甭管什么病,只要放开吃,都能降得住小程子,这可是我老人家的不传秘方,你可记住了,千万别告诉旁人。&r;
&l;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丢不起那脸。&r;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l;朱老头,这都是第五天了,咱们这会儿在什么鬼地方我可打听过了,白夷族那地方山清水秀,这荒山野岭的,连耗子都没有,你不是领错路了吧&r;
&l;你听谁说的&r;
朱老头嗤之以鼻,&l;白夷那地儿就是个大水池子,挨着个破山,什么山清水秀那不扯的吗&r;
程宗扬没打算跟他争辩,&l;问题是咱们离白夷族还有多远你没见云执事那么稳重的人,这两天都有些着急吗&r;
朱老头大剌剌道:&l;他急不急的,关我屁事。&r;
程宗扬道:&l;恐怕还真关你老人家屁股的事。如果耽误了我们办事,云执事一怒之下,往你主子那儿告一状。嘿嘿&r;
朱老头脸上变色,小心说道:&l;不会吧云执事可是个厚道人啊。&r;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l;放心吧。他厚道,我不厚道。向导的钱我还出了一半呢。一天二十个银铢,你怎么不去抢呢&r;
朱老头苦着脸道:&l;我不就是想多走两天,多挣点儿钱当棺材本吗&r;
&l;这会儿说实话了&r;
程宗扬道:&l;我就看着你这老家伙不老实,带着我们在山里瞎转呢。一句话,明天到不了白夷族,你的棺材本儿就可以省了。咱们直接刨个坑,把你一埋,要什么棺材。&r;
&l;要去白夷族还不简单&r;
朱老头突然间振作” >神,快跑几步窜上驴背,扯开喉咙喊道:&l;快跑啊过蛟了&r;
众人沿着一条干涸的山涧行走,脚边只有一股涓涓细流。朱老头突然来这一嗓子,大伙儿都是一惊。程宗扬正要开骂,却见清澈的溪水像混了泥沙一样,突然变得浑浊。紧接着,一阵闷雷般的声音从上游传来。
众人立刻反应过来,花苗人动作最迅速,四名汉子猿猴一样攀上河岸,将族人一一接应上来,戴着面纱的新娘裙子太长,不小心绊住,险些摔倒,被苏荔一把扶住。
白湖商馆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但一半都是走过南荒的,动作也不慢,祁远、吴战威、小魏分别拽着一名奴隶爬上了河岸,又拽住骡马的缰绳往岸上扯。云氏商会的军士虽然训练有素,却没经历过山洪,突遇变故,他们都习惯” >地望向易虎,等待首领的命令,动作反而落在了众人之后。
易虎迅速发出指令,易彪背起云苍峰,手脚并用爬到河岸高处,接着军士牵着马蜂拥上岸。忙乱中,两名军士落在后面。那阵闷雷般的轰鸣越来越近,已经上岸的易虎暍道:&l;弃马&r;
一边跃了下去。
身在半空,易虎就展臂挥出背后的尖枪。一名军士扬手攀住枪杆,易虎腰身一拧,将他甩到岸上。这边易彪也跳了下来,河道里还有几匹骡马没来得及拉上来,他一把扯断马匹的背带,将货物甩到岸上,然后去扯另一名同伴。
程宗扬已经牵着黑珍珠上了岸,凝羽一手挽住缰绳,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奔腾的水声越来越近,仍留在河道里的马匹都嘶鸣起来。接着一股混着泥土红色的河水从河道拐弯处冲出,仿佛狂奔的烈马,吼叫着闯入河道,将两侧的岩石都带得滚到水中。
水一向给人温柔婉静的感觉,然而一旦形成山洪,却有着山崩地裂的威势。刚才还是涓涓细流的小溪水位一瞬间升到丈许高,奔腾的怒流仿佛要将脚下的河岸撕碎。
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令人为之色变。
易虎已经挺枪刺进岩缝,只需要一纵身就能上岸。而易彪和那同伴还留在河道间,身后就是一人多高的洪峰。易虎吸了口气,把尖枪从岩缝中拔出,迎着洪水跃去,抬枪一挑,枪锋准确地从易彪腰侧刺过,穿透他衣内的战甲,接着力贯双臂,将易彪高大的身体甩了起来。
山洪来得极快,易彪还在半空,浪头已经卷过他刚才立足的位置。那名没来得及上岸的同伴身影一晃,像” >稻草般被山洪卷走。易虎本来还有机会脱身,他却大暍一声,手臂陡然伸长尺许,从水中将那名军士捞出,抛到岸上。
那军士苍白而年轻的面孔一闪而过,与云氏商会的其他护卫相比,他身材单薄了许多,人在半空,他四肢徒劳地挣扎着,想抓住什么凭藉。
山洪卷来,易虎沉腰坐马,脚下使出千斤坠,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土中,挺身硬生生挨了洪峰一击,脚下没有挪动分毫。
众人紧悬的心脏略微松懈一些。易彪张臂抱住那名军士,推到河岸高处。他顾不上喘息,就返身去接应易虎。就在这时,一块半人大小的岩石夹在混浊的浪花中,从上游滚下,重重砸在易虎” >口。那名剽悍的汉子闷哼一声,嘴角涌出一股血丝。就在众人注视中,易虎雄壮的身躯慢慢向后坐倒,随即被洪水吞没。
易彪冲到岸边,奋不顾身地想要跳下去,却被吴战威拦腰死死抱住,吼道:&l;你想死啊&r;
浪头打在岸上,脚下的山岩也仿佛在抖动,众人纷纷往高处躲避。水流漫过河岸,只有易彪和吴战威两个在齐膝深的水中扭打着。
良久,易彪不再挣扎,他跪在水边,虎目紧紧盯着洪水。那名被易虎舍命救上来的军士浑身都湿透了,在岸上身体发抖。
山洪来得极快,去得也快。前后不到二十分钟,汹涌的洪峰就奔往下游,只留下满是泥沙的河道。留在河道里的几匹健马走骡都被洪水卷走,其中一匹战马被冲到岸边的乱石上,浑身的骨骼都被撞碎,蜷成一团。
吴战威低声道:&l;别看了。说不定已经冲出了二一十里。&r;
说着他咧了咧嘴,&l;走南荒是刀口舔血的勾当,比的就是谁命大。运气不好,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r;
&l;他是我哥。&r;
易彪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一样沙哑。
吴战威去拍他肩膀的手僵在半空。
云苍峰微叹一声:&l;南荒之行九死一生,但贵主人心意已决&r;
易彪久久跪在岸边,最后他重重磕了个头,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迹,头也不回地朝岸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