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这是九月酱在晋江发的小说
欣喜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恐慌。
仿佛上帝无地按了快进,世界开始奔跑,只有蒋泊守旧地站在原地,孤单一人,被无地遗忘了。
他心脏漏拍。在犹豫。
冒然地冲上去和她打招呼会不会打搅到她的新生活?他们的女儿呢?这个小男孩又是和别人的爱结晶吗?
蒋泊摸不清状况。越来越重的忧虑和担心像一条毒蛇慢慢咬破了他的喉咙。毒液噎住呼吸。他被囚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热吗?出了这么多汗。”沈思齐从冷柜的架子上取出两瓶冰果汁,递给蒋泊一瓶,笑着说,“消暑。”
沈思齐的笑容很甜,像蜜糖,槐花酿的,清新而不腻。只是蒋泊不爱甜食,近几年随了唐小甜的口味。
蒋泊拿出灰色的条纹手帕抹了汗水,把冰果汁握在手里,尴尬地笑。旁边的冷柜一阵接一阵地溢出冷气,却怎么也降不下他浑身的燥热。
“那个小男孩是我的学生。”沈思齐瞄着前面背着身的唐小甜和蒋格,偏着头说。她漆黑如墨的卷垂下来,散出有些浓的玫瑰花香。
“……”蒋泊安静地听。
“他挺特别,行课一个星期了才来报道。”沈思齐继续说,“之前在英国,伦敦。”
蒋泊的呼吸沉了三分。
“姓蒋,叫蒋格。”沈思齐看着蒋泊,咯咯地笑,“你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蒋泊的心脏像被佛祖掐在了五指之间,全身的毛孔都在往里吸,好似皮肤下原本溃烂臭的五脏六腑乍然有了生气。
是他的儿子吗?
是吧,是吧。一定是。蒋泊近乎盲目地信以为真。
但他并没有笑出声,也没有弯眉,甚至没有大声喘气。时间像砂纸,七年的厚度,一点一点地把他的表磨得更钝。纵然心里万丈狂澜,蒋泊却只是眨了眨眼,宛若眼干。
“哦,是吗?”他说,好似只是在听一个八卦。那瓶冰果汁早已在蒋泊手里被捂热,“沈老师,现在快六一了。”
沈思齐点头:“是。”
“今年学生做过体检了吗?”蒋泊问。
“还没。”
“嗯,”那就好。蒋泊心里多了别的打算。
夏季是许多疾病的高期,做一次健康讲座,再联合市医院,走正规渠道举办公益体检,合合理。
沈思齐知道蒋泊是做哪行的,猜测到:“怎么,你想搞一次医疗活动?”
蒋泊摇头,“不是活动。”
“那是什么?”
“是‘回馈社会’。”蒋泊现在很习惯干巧立名目的事儿。
重新回到a市,唐小甜在二环某小区买了一套七十平米的两室一厅,和从前租的房子一南一北地对着,垮了半座城。
新家也带着阳台,铺着蓝色的防滑瓷砖,虽然不大,但够种几盆花了。现在春末夏初,养一缸睡莲,或者两盆栀子都是不错的选择。
晚饭是凉拌荠菜,绿豆蒸南瓜,海带炖排骨。唐小甜炖汤前特意加了几滴醋。蒋格最近生长疼犯得厉害,半夜经常被疼醒。
总得说来,蒋格算乖。不太挑食,也不需要小甜监督学习。唐小甜在厨房烧饭的时候,他就在房间里写作业,背课文。乖乖地吃完饭后,帮着收拾碗筷,倒垃圾,准时看新闻联播,听天气预报。
一年级的作业不重。小甜也从不给蒋格多加题。完了蒋格想看会儿动画片就看,想打一会儿游戏就打,或者倒弄他那一堆多得不能再多的模型玩具。然后九点钟洗澡刷牙滚上床睡觉。
对儿子,唐小甜信奉《种树郭橐驼传》里的道理,“顺天致性”。
凌晨一点,玻璃窗外面沉着夜晚的安静,偶尔几声晚归的脚步,沙沙地很快就没了。
枣红色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唐小甜裹着睡衣在看下个星期广告秀的安排报告。电脑边放了陶瓷水杯,里面盛着浓茶。
这个时候,蒋格突然啊啊地又喊起了腿疼。那声音带着哭腔,撕心裂肺地尖锐。在如水的夜里像一把冰冷的铁剑刺透小甜的心脏,硬是捅了一个大窟窿。
真恨不得替他担了这些罪。
小甜皱着眉头走到隔壁,捂着蒋格的眼睛开了变形金刚外形的台灯,好让他的眼睛慢慢适应房间的光亮。
“疼是好事,说明在长个头呢。”小甜哄,皱着鼻,乐呵呵地用脑门顶蒋格的肚子。
蒋格被弄得痒,一边躲着避着往床头缩,一边嘻嘻地笑。他刚开始换牙,口水从缺的牙缝流出来,挂在小甜头上,“会长成爸爸那么高吗?”
“多吃点饭,比爸爸还高。”小甜拖掉鞋,睡在蒋格身边,搂着儿子。
“妈妈,你说,你说,”蒋格往小甜身上蹭,“我们回家,爸爸知道了没有?”
“知道呢。”唐小甜一下一下,顺着缓缓的呼吸拍着蒋格的背。从前,她就这样诓儿子睡觉。
“也知道我们的新地址了?”
“还没。”
蒋格的小眉毛立马绞在一起,身子逃离了些,明显不满意,“那你一定记得给他说。”
小甜默然点头,手上的动作迟疑地变慢了。
蒋格并未察觉,只是见得了承诺,白净的小脸上重新绽开了笑容,伸出小手,合着小甜的节奏,拍着妈妈的背,“真想我爸爸早点回来。”
“快了。”小甜模模糊糊地说。
今天在超市,她其实看到蒋泊了。看到穿着慵懒休闲装的他身旁站了一个年轻女孩。那个姑娘一看就是规矩家庭出来的。棉布的白裙子,嘴角笑起来的弧度带着害羞,像还没长熟的水蜜桃,藏在树叶后面,若隐若现地泛着青涩。
不像是蒋泊中意的类型。唐小甜很清楚,蒋泊看似安分的血液里其实藏了躁动不安。
他估计还单着。
小甜这般想,浅浅地合上了眼睑。儿子身上的沐浴露是橘子味的。和几年前用的那一款味道相差无几。
时间并没有走太远。该来的总要来。
“妈妈,你又睡着了。”蒋格伸出细细的指头戳小甜的脸。
唐小甜一动不动,装死。
蒋格立即像抓到她把柄一般,用被子捂住脸,只露出两个眼珠,咕噜咕噜地转着偷笑。
记得蒋格三四岁的时候,小甜常常这样拍着儿子的背哄他午睡。蒋格那时候比现在还爱模仿人,老跟着学。小甜轻轻地拍他,他就回拍小甜。蒋格的手很小很轻,每一次落手都像暖融融的春风卷着花瓣落在背上。
那个时候挺累。唐小甜又要带孩子,又要念书,总是睡不够。结果每次哄儿子睡觉反倒是被儿子诓睡着了。
蒋格有了她的小辫子,每次抓到都笑得很开心,圆圆的眼睛里泛着光。
这是一个母子间温馨的小把戏,像一朵暖色的花,缠绕着心脏,帮小甜抵过了伦敦潮湿而阴冷的天气。她到现在也不愿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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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历翻到五月末,天气陡热,都快把土地晒裂皮了。
天宇地产在城西新开了一处楼盘,请了娱乐圈近来颇受瞩目的一个新星做广告。
这个秀准备了一个月,到了搭建台子,布置现场阶段。
毫无疑问,顶着烈日跑现场的活儿落在了大东身上。他虽然瘦弱,但总归是组里唯一的一个男丁。
午休的时候,唐小甜和其他女同事一边吹空调,一边翻报纸看杂志。本在欢快地闲聊,电话铃却叮叮地响个不停,大东打回来的,在那头大呼小叫,偏偏又犯上了结巴。
“王姐,我这边……这边……”
唐小甜倚在转椅上喝冰水,一阵美滋滋地透心凉,“你喘口气,慢慢说,我听得着急。。”
“着……着……”
“着——急。”小甜一字一顿地强调。
“不,不是。”大东电话那头炸开了尖叫,乱哄哄的,“是着……着……着火了!”
小甜腾地从沙上弹起来。心里暗骂,结巴太坑爹。
消防武警的高压水枪呼呼地冲着样板房。水雾溅了十几米远,小甜远远地看着,还得打把伞。凉水浸透了她蕾丝缎面的方根鞋。湿漉漉地摊在脚背上。她烦透了。
本来活动是安排明星和老百姓零距离面对面,一起参观样板间的。这下好了,大东那个王八蛋把金属壳的打火机忘在了样板房的阳台上,被晒得起了火。
“现在怎么办?”大东低着头钻进小甜米色的雨伞里,佝偻着背,丧气至极。
唐小甜从手提包里摸出烟,拿了一根夹在手里,问大东,“你要不要来一支?”
大东玩命似地摇头,“不敢了。”
“非要弄出事才学乖。”小甜真恨不得用烟头烫死这头猪,“赶紧打电话,找最厉害的那家公关公司补救,抓紧的。”
“……”大东握着手机却没拨号。
他是大学毕业应聘进来的,没什么背景,每个月盯着工资吃饭。
小甜明白大东在迟疑什么,猛吸一口烟,呛得右眼眯成一条线。出事了都不保下属,哪有人肯卖命。
“钱我替你出。”就当捐钱给希望小学了。唐小甜知道被生活所困的拘谨。她就是那么过来的,甚至更惨。
“……”大东沉默。
小甜以为他没听见,把烟丢在积水的地上,用鞋尖狠狠地碾着,准备再说一遍。结果再一抬头,落入眼里的是大东红红的鼻头,像个小丑。
哎,这货。小甜叹口气,什么恼怒都散去了。
目前a市做得最好的一家公关公司是迪曼公关。
唐小甜对着显示器,看着这家公司的资料。它的老板有一连串光鲜耀眼的称呼:中国青年企业家协会常务理事,a市政协常委,十大杰出青年……
这些称呼都是是属于陈斯的光环。
网站上给出的照片是她坐在黑色牛皮沙上微笑的样子,双手交叠,穿着流苏绉纱的茶色复古长裙,头梳了a11back,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淡定自若的眼睛。
陈斯一点没变,还是一副女强人的模样。
不知道她电话换了没。唐小甜试了试,竟然能通,当陈斯在那头应了“喂”后,小甜说:“最近有画展,荷兰黄金时期的肖像画,要不要一起去看?”
“……”声音很熟。
“我是唐小甜。我回来了。”她轻轻地说,激起了千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