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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我行见了昔年的关押之地后是否还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他,东方不败对任我行知之甚深,而对这一点,却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但有些事,既然要他留下,迟早都要面对,东方不败宁愿亲自将它展现出来,至少,还来得及抽身而退,以免重蹈了前世的那番强求之辙。
来时由于怀了这层心思,他不愿被俗世教务所扰,是以一路有意隐藏行迹,直到此时,还是杭州分坛头领的桑三娘才得知平日里只闻于教中传说的人物,竟已然到了自家地盘。想到前几日才送出的一份线报,素来精干的桑三娘决定去西湖畔的“梅庄”走一趟。
梅庄内,桑三娘一身利落的黑衣短打,垂下目光,遮住了眼里因初见这简陋得几乎可谓是空荡荡的小屋而流露出来的惊讶之色,恭恭敬敬地将手上得到的密报递了上去。
任我行的目光在那薄薄的纸片上扫了一眼,随即如电般的停在桑三娘脸上:“你来这里,可有人跟着?”
桑三娘一凛,答道:“属下为避耳目,一人前来,不曾带人。今早从分坛大门出来时确实发现有人在后面盯着,属下绕着杭州城拐了一圈,将尾巴扫干净了才敢前来拜见两位教主。”
任我行“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转向东方不败,脸色有些难看:“江南军备调动,分坛外又多了官府的眼线?这是……见了五岳剑派和我教的冲突,想要趁火打劫?”
虽然是疑问,他的语气却出乎人意料的斩钉截铁。
“朝廷出兵?”桑三娘猛然一惊,一时顾不得礼数惊叫出声,“不会罢。江湖中人和朝廷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散出消息,”东方不败微微眯了眼,直接打断她的话,“日月神教调集各分坛,分五路,上五岳。”
“围魏救赵?”
东方不败的话一出,任我行立刻会意。
“我们不需要动,只要散出消息。五岳剑派本就一盘散沙,与向右使周旋了那么久,得不到丝毫好处,再听到这消息,人心愈加不稳,自然不久就会退去。调集军备兵马,无非就是打着平乱定寇的名头……我倒要看看,江湖不乱,他们还能平什么?”
江湖人也是百姓,朝廷就算再忌惮他们的力量,也不会平白无故动用军备对付百姓。若激发了江湖人的不满,反而容易拧成一股绳,适得其反。再说了,江湖上有的是高来高去身怀绝艺的高手,寻常擅长攻城略地的将领显然不擅应对如此场面,兵马虽众,又由谁来领兵才好?
“除非是他……”东方不败忽然想到一个人。
“你说谁?”东方不败的神情令任我行莫名地有些紧张。
东方不败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没有回答。
“调集杭州城内的能工巧匠,把这里好好修一修。不要失了我日月神教的礼数。”
***
短短五天,“梅庄”庭院错落,曲廊回转,虽然房屋的数量仍然不多,但飞檐齐瓦之下,放眼就是一望碧波,端的气势非凡。
也就在这五天的时间里,杭州城内外出现了大队官兵,个个黑衣黑甲,背架弓弩,腰悬钢刀箭囊,放马狂奔,将整个江南天府之地搅得人心惶惶。
东方不败和任我行在滑不溜足的屋脊上,俯瞰西湖边上的游人被驱散得四处躲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旗号迎风抖开,“西缉事厂掌印督主”八个大字翻转得好像要飞起来一般。
一名魁梧的黑衣大汉躬身立在屋檐底下,只能看到偌大的一个“西”字,嚣张地在远处张牙舞爪,不由啐了一口,低声咒骂:“什么狗屁西厂,不还是个连种都被人割掉的太监……”
他虽然骂得轻,但头顶上那两人的耳目何等敏锐。只觉得眼前一花,任我行已经欺到他面前,目中暴涨的厉芒令人胆战心惊。
“教……”
“闭嘴!”
耳边任我行的厉喝犹如晴空惊雷,那黑衣大汉还没回过神来,胸口衣领一紧,已经腾云驾雾一般飞了出去。
前世的记忆,总不会说消散就消散,如此污言,于他而言,心里难免会有膈应。任我行固然冲动暴虐,但他心思机敏,行事细致,竟还能想到了这一点。
东方不败身形一晃,也从屋檐上跃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任我行若有所感,转头看向东方不败,两人目光相对,会意地微微一笑。
“西厂掌印雨化田不同于寻常官僚。”任我行忽然开口,“此人心思细密,武功深湛,听说至今未逢敌手。更难得的是,他虽是个……宦官,却心怀大志,西厂建立不过区区数年,他年纪轻轻,就能将树大根深的东厂压了一头下去,这里面的手段,绝不简单。”
东方不败眉梢一挑,露了分难得的讶然之色:“你也知道朝廷之事?”他一直以为,任我行一心一统江湖,对官廷之争从来不屑一顾。
那名被任我行扔出去的教众也不知为何他会突然发怒,也不知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顾不得在青石板上跌碎了几颗牙,连滚带爬地起来,趴伏在地上,不敢再发一言。
“滚。”任我行看了东方不败一眼,不耐地挥手示意那人立刻在眼前消失。
那黑衣大汉如蒙大赦,飞快地从地上蹦起来,匆匆行了一礼,拔腿就往外跑,恨不得肋生双翼。
东方不败看着那人离开视线,转过头去,等任我行的下文。
“我教在中原之地成立之初,不但在威震江湖,更与当今明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日月神教原本叫做明教,总坛也不在黑木崖,而是远在昆仑山中。这‘日月’二字,便是自明朝之后,为了避嫌避讳,由‘明’字拆分而成。”
任我行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出一段几不为人知的隐秘来。这里面的渊源,本是每一代教主传承时口口相传。他又看了东方不败一眼,“葵花宝典”乃是夺自于别人之手,又怎能当得了本教传承的象征,上一世他本就无意将教主之位传给东方不败,所以才会将“葵花宝典”说成是教主之位的象征交给他,而这一段真正的隐秘,东方不败却并不知晓。
东方不败听得仔细,没工夫计较前世他果然没有真心将教主之位传付,也没心思去想现在任我行将这段话告诉他意味着什么。他微微皱着眉,嘴角轻轻绷起,任我行知道这是他思索时难得仅有的小动作,便继续道:“之所以保留‘日月’字形,既是警戒朝廷之意,也是规劝每一任的教主,没有十足的把握,须谨记民不与官斗。是以……”
东方不败接口道:“是以日月神教横行江湖,杀伐无忌,一旦面对朝廷官府,哪怕是再小的地方官吏,也向来严格约束教众,不得生事。”
远离官场,这是日月神教教规的第一条,违令者废去武功,挑断手足经脉,革名出教,刑惩极重。
“不错。”
人人俱知,当今朝廷的开国之帝出身草莽,因不满当时元廷外族欺压暴虐,方才高举义旗,成就了一番帝王之业。若是这“大明”的“明”竟是取自于“日月”之和……
东方不败不禁动容。他能想到江湖一统会令朝廷生出忌惮之心,因此就连这次五岳剑派的挑衅,他也一直有意给了足够的警告威慑之后留他们一线生机。不为别的,只为能留着这些人的性命,分散朝廷对黑木崖的注意力。
可若是黑木崖从一开始就被盯住了呢?这其中涉及到的隐情,东方不败此时已经隐隐能猜到几分,若是如此,又该如何避嫌?除非整个日月神教飞灰湮灭,又该如何取信朝廷,他们一心只在江湖?
左思右想,竟无破解之法。千军万马,乃国之利器,武功再好,势单力孤,如何能敌?一时之间,东方不败犹如被魔障梦魇,怔怔地出神。
手上忽而一紧,被任我行握住。东方不败抬了抬头,任我行眼里还是带着那般熟悉的嚣张之意,好像天下的一切,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
记不得多久之前,当时他还是第一次登上黑木崖。
见到任我行站在山巅,披散的黑发在狂风中仿佛无数开天辟地的长鞭,杀气凌厉。稳稳地站在那里,阳光照射在他脸上身上,明暗交汇的光影下,这日月神教教主威风凛凛,宛若天神。当时也不问东方不败的姓名,开口就直指胸臆。
那时,他眼里就满满都是这种嚣张跋扈的光芒,比阳光更亮,好像一把火,将人全身的血脉都燃烧地沸腾起来,回想起来,犹记得眼前那云海茫茫,万物俱在脚下。
东方不败手腕一翻,反手和他的手交互握在一起。粗砺的手掌温暖有力,莫名地令人心安。热血仿佛被点燃,在胸口翻涌起来,不为名利,也不为武功。
东方不败忽然仰天一声长啸,啸声远远地传了出去,清冽绵长。
任我行哈哈大笑,和他并肩而立,笑声一止,也仰天而啸。
声若狂风怒号,和东方不败的啸声相应相合,似彼此相衬,又似互相抗衡较劲,只震得飞鸟四散,山谷鸣响,湖面生波。
曲洋和刘正风内伤才开始好转,听在耳中,曲洋猛然站起,刘正风手上的乐曲也吹奏不下去,胸口发闷,不寒而栗。
“本座雨化田,请见日月教教主。”
突然间远处山下隐隐传来一句话,穿透啸声,自山下送上来,语声轻细。
两股长啸之声犹如感知到了撩拨,忽然拔高。那声音的尾音微微一乱,顿了一顿,最后“教主”两个字传到山上时,虽然较前半句轻了许多,却仍然清晰地犹如近在耳边。
“是他?”任我行立刻想起三年前在泰山脚下的客店里听到的那个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啸声角力神马的我想写很久了~最爱啊最爱~
雨化田【下巴微抬,杀气内敛】:谁说本座这一章就能露面的?
圆月【缩脖子】:这个……不是给了一句台词么……
雨化田:一句台词就想打发了本座?你找死!
嗷呜——教主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