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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澜站在门廊处, 指着那挂歪的灯笼, “在往左点,好了,就是那。”
谢宁收了手,从房檐上跳了下来,拿过红绸问道:“夫人,这些挂哪?”
钟澜看着红彤彤的院子, 也在苦恼, 好像能挂的地方都挂了,视线扫过夏日里遮阴的大树,眼睛一亮, “就挂在树上好了。”
谢宁得了令,飞身上树, 将红绸挂上。
赵子阑跟随谢珵而来, 就见平日里冷峻的谢相, 此时快要暖成一滩春水, 用被暖炉捂热的手贴在钟澜冻的有些发红的脸颊上。
那一副恨不得将钟澜揣在怀中的样子,看得他好生羡慕。
哎, 习惯就好, 他第一次看见谢相亲自给夫人整理歪掉的发钗,差点脚下一崴摔在地上。
钟澜越过谢珵的肩膀,看见赵子阑正瞧着他们, 推了推谢珵, 问道:“先生今日怎的有空过来?嫂夫人今日精气神如何?”
赵子阑回过神, 想起家中妻子,却是对着钟澜作揖,唬了钟澜一跳。
“先生这是作甚?”
“多谢夫人肯为内子治病,内子的病已大好,今日食了一碗肉粥,还起床走了几步。”
赵子阑想起自己妻子嘱咐他一定要好好谢谢谢珵一家,腰更弯了两分。
“先生快起,我还要多谢嫂夫人肯同意我在她身上施针。”钟澜颇为不好意思,她虽被师傅夸有天赋,可施针终究不熟练,经常扎错地方。
两人客套几句,赵子阑要走时,她忙命人将早早准备好的吃食交给他,笑着道:“马上要过年了,这些吃食是我们一点心意,还请先生收下。”
赵子阑拎着手里的鸡鸭鱼,问过门房才知,钟澜给所有的幕僚门客均准备了过年的吃食,图个喜庆。
他拎着这些东西回了自家小院,屋里老母亲正在给他缝衣裳,见他拿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忙训他乱买东西。
“母亲,儿子身上的钱不都交给您了,这些是谢府给了过年用的。”赵子阑说道。
“自从你丢了官,谢府让你去当那幕僚,可给了不少银钱了,还给你媳妇治病,我同你媳妇还说怎么报答人家,今日你又拎来了吃食。”
赵子阑见母亲絮絮叨叨地拎着吃食走进厨房,要亲自收拾,不禁道:“母亲,我给你买两个婢女伺候吧,以后别自己做饭了。”
“一边去,你母亲我筋骨利索着呢,用不着别人伺候。”
“子阑啊,你来。”屋子里传出一道浑厚声音。
“去,你父亲叫你。”
赵子阑进了屋,见他父亲一脸严肃,也不禁挺直背脊等待训斥。
“你母亲不懂那些为官之道,今日我同你媳妇商量一番,谢相对你,比你投靠的那位靠谱的多,你为人过于正直,不会那些弯弯道道。日后,你便安心跟着谢相。”
赵子阑低声道:“父亲,儿也是这个想法,谢相招揽我时便说过,时机合适,会再次举荐我为官,绝不会辱没儿一身才华。”
“如此,你更要尽心尽力。”
“儿定会用所学去报答谢相的知遇之恩。”
赵子阑的父亲点点头,想起今日出去陪老婆子买菜听到的消息,不禁问道:“听闻那个将你挤下去的贾越成被降级,又回了清屏郡?”
这事,谢相还真没避讳赵子阑,他自然知晓的比旁人多些,“正是,本来陛下想直接将这位德行败坏罢黜,谢相求情,这才让他保住了官职,不过却同以前一样依旧是清屏郡太守。”
“又回到清屏郡,这是要耗死他啊。”
赵子阑淡淡道:“那也是他活该,任由一家子作践自己媳妇,算什么男人,再加上他同我一般,投靠错了人,没人会肯因保他而触怒谢相,摆明了这是谢相要为自己妻子的表姨出气。”
“你之前投靠的那位,也就是仗着正统和吕家招揽人才了,要我说……罢了,说这些作甚,你跟紧谢相就好。”
“正是。”
被赵子阑父子谈论投靠错了人的那位,正在自己的太子宫里大发雷霆。
上好的玉质棋子被他一扫而下,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屋内传出太子的怒吼,“太子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我?”
“殿下可以再大点声,让所有人都知晓。”太子妃的柳叶眉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太子。
“外面的都给我滚远点!”
“诺。”
“今日早朝老六那厮提出让你父亲教导小十三,你父亲竟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同意了!嗯?”
太子渗人的眼光映在太子妃的身上,若是之前的太子妃,早就被吓得跪地求饶了,可现在,太子妃捡起掉落在自己脚步的棋子。
阳光下一照,晶莹剔透,“我父亲本就是太傅,教导皇子有何不对?何况十三不过是你与六皇子博弈的棋子罢了,你又何必动怒。你是怕我父亲倒戈到老六那,那你真是杞人忧天了。”
太子冲下去,抓住太子妃的衣领,勒得太子妃差点没能喘上来气,“谁准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咳咳,千鸟阁那个乐师……”
太子猛的将太子妃摔在地上,“不要再用这个威胁我。”
太子妃捂着自己的脖子,剧烈的咳嗽起来,待气息平稳下来,才说道:“那个乐师徐笛,是您弄死的不是吗?还让吕氏子弟替您顶罪惨死牢中,您说,若是吕家知晓,他们最疼爱的嫡子是被您害死的,他们会如何?”
太子阴沉着一张脸,最近谢珵不顾风言风语,和老六走的颇近,弹劾了不少他麾下的臣子,现在老六的人已然占据朝堂一半。
这还不算,王情之竟然胆敢真的投靠老六,抖了他不少密辛出去,让老六捉了他的小辫子。还有那个贾越成,真是废物一个,提拔他当官不就是因为和谢珵沾亲,竟然和离!
太子揉揉自己的额头,神情阴郁,这个拿吕氏威胁他的太子妃,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整个人性情大变。
“你待如何?”
太子妃扶着案几坐在床榻上,轻声细语道:“殿下不必担忧,你我夫妻两人一体,我自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说完,太子妃抬头,眼里都是受伤的软弱,含情脉脉的望着太子,“我都听您的话,将裴瑜儿弄进太子府了,可她毕竟出身不行,若占了太子侧妃的地方,对您不利。我不求别的,只求殿下眼里有我,给予我属于太子妃的权利。”
说到这,太子妃素净的脸上流下两行泪,脖子上青紫的淤痕愈发明显。
太子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太子妃,“就为这?”
太子妃身子瑟缩一下,将一个有些害羞又有些害怕的女人展露无遗,“当然,您是我的天,我,我……我不想让您再打我了,我受不住了。”
太子走到太子妃身边,见她明显往后退了些,嗤笑出声,“我若还同以前那般?”
太子妃害怕的闭紧眼睛,刚刚的锐利逼人仿佛都是她强装而来,“若我出事,那整个洛阳都将知道吕氏嫡子是被您害死的,今日我父亲同意教导十三也只是给您一个警钟。”
太子伸手抚摸太子妃脖子上的青紫,凑到她耳边道:“你应是清楚,你我是陛下赐婚,和离是万不可能的,你想要权利地位,甚至假装我喜爱你,我统统都能给你,但你可想好了,我若败了,你也跑不了。”
“妾知。”太子妃咬紧牙齿,吐出这么两个字,紧闭的眼睛下是无穷无尽的怒火。
“甚好。”
太子甩下这句话,大步离开,房门被摔的发出“嘭”的一声响。
太子妃睁开眼睛,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裳,嘲讽一笑,她就是拖着这条命不要,也不能让这个人当上天子。
“来人,替我传谢钟氏,就称我身子不爽利。”
“诺。”
钟澜为太子妃诊治,没人知晓太子妃与钟澜说了些什么,只知钟澜走后,太子妃便下令以后由府医替她看病。
钟澜担忧不已的回了谢府,“本还想将太子妃救出太子府,可太子妃却想成为太子身边的探子,这……”
谢珵将她拥进怀中,“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相信她会处理好的。”
钟澜闷不吭声,突然抬头道:“对了,贾越成他们应该到清屏郡有段日子了,他们如何了?”
“贾越成半路上遇上小妾和庶子将他们带回了太守府,那两个小妾,见他失势,卷了他们的银钱跑了,他的两个庶子因长时间不去上学堂,被辞退了,束脩那般贵,他们一时间只能在家中读书。”
“那贾杜氏和贾蓉呢?”钟澜最关心这两个人。
“家中钱财被卷,过惯了锦衣玉食般的他们怎能受的住,贾蓉便找上了以为五十多岁的富商,欲为妾。贾杜氏不同意,两人撕扯中,贾蓉一推,她便摔倒了,没能起来,中风瘫痪在床,家中婢女也不尽心伺候,据说屋中味道冲鼻。”
“还有呢?”
“贾蓉见惹了祸,直接躲进富商家,富商纳她为妾,对她甚是喜爱,可惜富商的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直接为富商纳了两个瘦马,她的日子可谓艰难。”
说到瘦马,谢珵略感不适,两个字在唇中囫囵个的吐了出来,钟澜没太听清楚,只以为是又纳了两个美貌小妾。
谢珵咳嗽一声继续道:“原先有褚家在背后撑腰,贾越成的太守当的顺风顺水,现今褚家摆明一副同他对立的模样,那些人自然乐的给贾越成下绊子,也够他喝上一壶。”
“真是活该!”钟澜揽着谢珵劲瘦的腰,“表姨这下可以安心过年了。”
褚家再三对钟府表示感谢,为了赶在过年前回到清屏郡,没在洛阳待多久就回去了。
除夕这日,钟澜缩在谢珵的素面杭绸鹤氅中,红灯笼挂满院子,宛如在黑夜中破开的黎明。
而远处传来的喧嚣,是婢女催促他们赶往前院的声音,钟澜感叹道:“过年了。”
谢珵拉拉钟澜的小手,“可有愿望?”
钟澜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道:“愿你的身子可以大好,愿,愿我能有个和你长的一样好看的孩儿。”
谢珵闷笑出声,“那看来为夫得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