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错乱
回车上的时候, 杜含章本来准备把打包盒放在副驾上。
可防异办一堆人, 塑料盒摞的有点高,急刹一脚很容易歪倒, 泼一车厢的凉菜汤水, 于是等他去拉副驾的车门,余亦勤突然说了一句:“给我吧。”
杜含章有点错愕,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他的毛怎么突然顺了,但还是把提手给他了。
然而在余亦勤看来, 他觉得杜含章才是刚冷静完的那个。
不过不管激动反常的是谁,这一顿饭吃下来, 两人心里都多了点平心静气,觉得反正是要一起行动, 能好好说话的时候就珍惜一点,毕竟嫌疑是嫌疑, 可每一次针锋相对, 谁的心里都不舒服。
路上稍微有点堵, 前半段都是古春晓在诉苦, 说她跟陆陶真是实惨。
余亦勤只听, 不时“嗯”一声,但很少发表诸如“我早说让你不要乱跑”之类的事后劝诫。
杜含章也不插嘴, 因为他不在古春晓的诉苦射程内。
古春晓吐了一刻钟的槽, 终于说累了, 打了个哈欠, 歪在一边睡着了。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余亦勤单手按着那两袋打包盒,心里在琢磨那个轮回死阵。
杜含章连看了三次后视镜,发现余亦勤都是那个走神的样子,于是一分钟后,杜含章打破了沉默,他说:“你在想什么?”
余亦勤回过神,理了下思路,起了个话题:“我在想,我当年在城里找到你的时候,你手边有棵小树苗,那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么小,还能在秋天开花?”
杜含章的记忆霎时浮沉,好半晌才说:“是‘春不休’。”
余亦勤脑中毫无概念:“没听过。”
“你听过,忘了而已。”杜含章纠正道,“‘春不休’是鬼族手作的一种小玩意儿,当年在济武城里很流行,行业机密是用落阴树的木屑装填果核,配上能引燃木屑的鬼符,点燃就能看见枯木逢春的景象。”
余亦勤闻言有点感慨:“这么听着,当年幽都的落阴树应该有很多吧?”
落阴树作为幽都的界树,是一种和地下的地气伴生的幽灵树,它有点像人间的乌桕,有着心形的叶子但是没有果实,树身上也会发出微弱的荧光。
它和人间的植被一样,随着生灵活动的干扰而在逐渐减少,如今是幽都的特级保护树木,鬼民们连叶子都不敢摘一片,更别说砍它的树干来磨木屑了。
“可能是吧。”杜含章其实也不清楚,他没去过幽都,不知道下面树木的多少,但他有搭话的欲。望。
余亦勤知道自己的问题很毁气氛,但他还是说:“我记得我那时候找到你,你已经受了伤,是谁伤的你,你还记得吗?”
他私以为这个问题还是挺关键的,悠关着到底是他先开城门,还是城里先出事。
杜含章心想这种事情,谁忘得掉,说:“记得,但我不知道来的是谁,我看到魔军的时候,他们已经散去人形,集结成了一片黑雾,蔓延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会没命。”
所以长时来报的时候,他连甲都没批,召了折冲府的都尉和留在城里的能人异士,往城中各处去统招卫兵和百姓规避,紧急地往军镇后方转移。
就是人跑得没有魔气快,他们在内城的中断被追上,殊死抵抗了两个时辰。
长时和都尉们都让他走,方崭也是在那一刻突然明白过来,他那些被骂愚忠的父兄们所守护的,也许从来不是大义,不是忠诚,也不是名声,只是为了这些在危急关头时让他们先走的人。
余亦勤其实有点不忍心,但按捺住了,还是问道:“既然魔军的威力那么,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杜含章对此无话可说。
抵抗线溃败的第一时间,他就在魔军第一轮冲击的人群当中,当时只觉得风里全是利刃,除了被撕扯的痛苦,什么也没感觉到。
他是在活下来不知多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口气在。然后他就一直在等,余雪慵来给他一个交代,结果那位的交代就是一枪。
“你就当我是比较倒霉吧。”杜含章想起这些,神色里隐约又露出了冷意。
他居然把活下来看成是倒霉,这词扎得余亦勤心里一恸,有些不是滋味。
但讳莫如深也不是办法,余亦勤倾了下上身,从驾驶椅背后露出脸来,看着后视镜说:“你别生气,我没有恶意,就是想尽快想起来,如果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
杜含章本来是有点郁闷,但看他一副好声好气的样子,火气又上不来,登时觉得自己这样也很没意思,不干不脆的显得矫情,只好暗吸长气:“我没生气,不至于,你要问什么,问吧。”
余亦勤笑了下,一点没客气:“当年你看到魔军的时间,大概是几点?”
杜含章想了想说:“应该是在下午2点到3点之间,换成时辰就是末寅交接前后。”
这描述和古春晓看到记忆里的日头对的上,余亦勤又说:“你在城里,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比如阵法、异象,或者不对劲的人之类的。”
当时仓促又急乱,杜含章心里只有排兵和撤退,其他的事都没太注意,他本来想摇头,但不知道为什么,脑海深处却猝不及防地冒出了一些冷冰冰的触感。
长时、折冲都尉和林檎山的天师,他们每一个人握过来恳求他走的手,好像都是冷的……
这些记忆陌生得惊人,像是别人塞进来的,杜含章愣了下神,一瞬间有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
余亦勤看他没说话,反而是表情瞬间凝重,他虽然好奇杜含章想到了什么,但也怕打断他的思绪,于是也没催,改为给走神的司机盯前面的车况,怕他们这一个天聊得追了尾。
杜含章倒是没这么忘我,司机的本能还在,一秒之后眼睛就动了,只是表情仍然不轻松。
余亦勤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异常?”
杜含章继续回忆,刚刚那种冰冷的感觉又不见了,仿佛那只是他臆想出来的错觉,他脑子里有点乱,说:“我不太确定,我想明白了再跟你说,防异办到了,喊古春晓起来吧。”
余亦勤往右边一看,还确实是要下车了,他伸手去推秃鹫,却又蓦然顿在了中途,不知道慢了多少拍地说:“我……虽然不太记得事了,但你还活着,我感觉自己还是挺高兴的。”
杜含章以前最怕他服软,不过这次没被他的糖衣炮。弹打晕,警惕的厉害:“你少来,我那天在工地上碰到你,喊你头都没回一下,你还高兴?”
“我回了头的。”余亦勤辩解。
杜含章说:“那你高兴吗?”
“我现在高兴,”余亦勤从后视镜里看他,“可以吗?”
杜含章觉得不可以,不过脸上的笑意出卖了他。
——
古春晓被推醒的时候,八点还差三分。
她哈欠连天地下了车,看见余亦勤提着两袋吃的下来,杜含章从驾驶那边绕过来,打算包揽却没成功,最后一人提了一袋,明明也没说话,但看起来有点默契的感觉。
古春晓盯着余亦勤心想:这算哪门子提防?
余亦勤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见,突然侧过身来说:“走啊。”
古春晓怵了一下,捂住一个新出炉的哈欠跟了上去:“来了。”
三人走进防异办,立刻看见陆陶坐在值班室的门槛上,他奉命来接古春晓,因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干脆跑到这儿打起了游戏。
夏初的蚊蚋在灯下乱飞,他就靠在墙上玩手机,看起来很悠闲,除了身形有点透明,地上也没有影子。
“你们一起来的啊。”陆陶看见他们,手指头还在屏幕上摸,一边盲打一边笑古春晓,“你跟我老板一起来的,还让我来接你,你架子怎么这么大?”
“让你来接就接!”古春晓藏着她那些蚯蚓一样的小心思,瞎嘚瑟说,“一堆人想接我还没机会呢。”
陆陶点着头,表情却不是那么诚恳:“是是是,我这就荣幸起来。”
古春晓说“去!”,陆陶乐呵呵的,又去看杜含章和余亦勤手里各一大袋的打包盒,瞅着说:“哇这么多菜,你们是没吃,还是给雁姐他们带的?”
“带的。”杜含章说着朝办公区里走。
陆陶习惯性地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打包盒,手伸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改成了一记讪笑的挠头。
大家都看见了,不过难得默契十足,一起无视了。
杜含章笑着说:“你哥他们的会开完了吗?”
陆陶:“开完了上一个,不过饭吃到一半分局的领导过来了,又开起来了。”
杜含章点了下头,一行人快步上了楼梯,将吃的搁在了陆辰的办公室,又转道去了会议室。
开会这屋里的门开着,何拾和沙安官最大,对门坐着,沙安的右边是冯文博,陆陶敲了下门,众人应声望过来,冯文博的脸“刷”一下就黑了。
是个人都知道这种变化是因为杜含章,不过陆陶是新生的鬼,古春晓是只妖,只有他俩满头雾水。
好在分局的二把手过来开会,冯文博知道轻重缓急,只摆了个冷脸,倒是没说什么。
沙安笑着说:“来了啊,坐。”
何拾没出声,笑着跟他们俩都挥了下手。
杜含章带着余亦勤进去背对门坐下了,古春晓看见别人都在干正事,迟疑了一下,跟着陆陶跑了。
陆陶从外面带上门,走的时候听见分局那个副局在说:“沙站,我接着刚刚的地方说,至于迟到的某些人,一会儿下去自己补课哈。”
沙安乐呵呵地说:“没问题。”
杜含章对迟雁摆了下手,迟雁会意,立刻肘击了一下旁边的同事,将记事本退给对方,又指了下桌子末尾。
同事压住笔记本,依样画葫芦地往下传了两道,本子就到了余亦勤面前。
余亦勤抬手搭住边缘,往右推的过程里看了眼内容,发现上面写着:
1、王树雅,老家(x)
2、手串-五八命理馆
3、陆陶-无峥
4、瑶瑶-已死
5、分局-
分局的“-”后面还是空的,待填的内容何拾正在讲。
余亦勤将本子推给杜含章,抬头看见何拾举起了一个半掌大的玻璃瓶子,里头悬浮着一团黄豆大的紫色,它乍一看像是晶体,细看又像是气息。
“大家看一下这个罐子里的东西,”何拾说,“这是从山洞里抓的那些山鬼的颅骨里提取出来的,一点魔元。”
“就这么微量的一点点,往低阶鬼物的心口一打,它就能够被魔化,进而山鬼原本所不具有的速度和力量,你们说,这像不像电影里讲的生化实验?”
这话一出,余亦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去看杜含章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