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时遥盯着那行“惊喜不惊喜”癔症了一会儿,直到食堂阿姨问她要打什么菜,才回过了神。
时遥对打饭的阿姨勉强扯了个笑,突然觉得并不是很有食欲,于是点了两个很能体现心情、同时有助于压制火气的菜:“一份清炒苦瓜,一份凉拌苦菊。”
她没有立即回复叶添的信息。和张妍一起吃完中饭,时遥独自去走廊上溜达了一会儿,想来想去,决定先使出一招缓兵之计。
她慢吞吞地给叶添发了回信:住校改成走读需要时间,暂时还没办法过去。
添堵秒回道:“没关系,明天周六,你先来熟悉一下。”
接着又一条信息过来:20万。
时遥对着炎炎烈日叹了口气,深刻理解了何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闷头发了两个字:地址。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赫然出现了一行字:锦绣花园10栋301。
锦绣花园这个小区时遥是知道的。
这是距离津南最近的一个居民住宅区,走路过去只需二十分钟,也是津南高中组织义工活动的重要地点——时遥高中以来的绝大部分捡塑料瓶、搀扶老人活动都发生在这里。
单就小区本身而言,锦绣花园有点陈旧,缺少专业物业打理,但优点是靠近学区,同时保留有浓郁的生活气息。楼下卖煎饼果子煎饼油条的依然健在,清早拐个弯就能吃上一顿热乎早饭,傍晚还有竹筒粽子桂花糕的小推车。所以在租房市场中很有人气。
没想到叶添把房子租在了这里。
这地方距离学校很近,但离他上班的律所近么?
这念头在时遥脑子里出现了一下,随即一闪而过,时遥没有细想,便拿着手机回教室了。
时遥没看黄历,这一天兴许是不宜学习。
她回到教室之后刚做了两道大题,困意便席卷而来,一觉直通下午第一节课。这门课刚上了十五分钟,又逢教室的电灯电扇投影仪一齐歇菜。
三十八度高温下,班主任老邱坚持讲了五分钟的习题,终于也支撑不住,擦着满头的汗水让学生去后勤问情况。
没过一会儿,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体育委员身形矫健地跑了回来,眉飞色舞地对老邱报喜:“变压器故障了。”
一个教室有七十多名正处于青春期的小崽儿,各个都是恒温热源,挤在这间无风的教室,不一会儿就把室内温度往上又抬了几度。许多人都拿着书本扇子手动扇风,还有几个戏份比较足的宣称已经感到呼吸困难、头晕眼花。
夏天中暑本就多发,隔壁高中去年因为学生中暑意外死亡在本市晚报头版挂了整整一周,校领导生怕津南步该校后尘,立即安排各年级老师下发通知。声明紧急放假,从这天下午休息到周一上课,学生一律不得留校。
此消息一出,急于放假的学生们弹冠相庆,甚至能听见不少班级爆发出鼓掌喝彩声。
时遥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竭力推脱的保姆工作,要提前一天到来了。
张妍在旁边欢天喜地乐了半晌,收拾好了东西才发觉时遥面有菜色,后知后觉地问:“小遥,你是不是中暑了?”
“没有。”
“哦,没有就好。”张妍满面红光,不知道是热的还是高兴的:“那你要不要去我家住?”
时遥摇摇头:“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周五有张妍喜欢的综艺,难得放假早,她见时遥身体无碍,便匆匆和她告别回家了。
没有电扇,教室热得像口蒸锅,其他学生也不愿久留,纷纷顶着满脑袋热汗走出了校门。人一波波地散去,如同退潮的海,往日喧嚣的校园忽然沉寂了下来。
保安开始逐班清人。时遥见待不下去了,拿出手机向叶添发了一个信息:你家现在有人吗?
几乎刚发送出去,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
这次不是短信,是电话,她犹豫了两秒,才点开了接通。
“喂?”时遥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有些嘈杂,时遥听见有接电话和交谈声,像是来自办公场所。
“中午不是还跟我推脱,怎么这会儿又急着想上岗了?”那边叶添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和高中男生完全不一样的声线,有点低沉,比他本人说话的时候稍显冷淡,充满着成年男人的磁性。
大概是手机质量不好,时遥觉得脸颊和耳侧都被这块金属板烫的都有点发热,她没说原因,只问道:“你在上班?”
“是啊,赚钱还债。”叶添好像对其他人说了句什么,又接着问她:“你刚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事?”
上来就猜中了一半,时遥只好老老实实交待:“学校变压器故障,停电了。”
“你有地方去吗?”
时遥擦了把汗:“没有。”
叶添那边窸窸窣窣响了一阵:“这样吧,我这边抽不开身,你先去上次那间咖啡馆点杯饮料等我,下班我去接你。”
挂下电话,时遥摸了摸手机靠近脸颊的那一面,诡异的是并不很烫,她有些迷茫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往叶添所说的咖啡馆走。
咖啡馆的菜单和上次来相比没什么变化,所有饮品小吃价位从高到低依次排列,最下面的就是上次的鸡屎味奶茶。时遥对该饮品阴影很深,但手指头逡巡了一圈,最后还是败在了其他饮品的价目上,于是认命地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了两次。
她找了一个宽敞的位置,就着加冰珍珠奶茶看书,不知不觉就到了六点半。
咖啡馆的饮品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各种炸鸡甜品的味道闻起来还是很怡人的。时遥花了好久才把思绪从食物香味转移到了手头资料,正埋头整理笔记的时候,面前伸过了一只穿着白衬衣的手,在桌前轻轻扣了两声。
时遥抬头一看,果然是叶添。
叶添还穿着西裤衬衫,颇有几分商业精英的成熟潇洒。时遥呆呆地看着他,夸奖的话却是说不出口的,只问:“穿这么厚,你不热啊?”
“热,”叶添说,“所以我们动作快点,我回去把衣服换了。”
时遥赶忙去收拾一桌子摊开的笔记本书本,随口说道:“你不是说加班是家常便饭么,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叶添帮着她一起收拾,一脸正直地解释:“我说找来的家政阿姨弄错了时间,大热天正蹲在家门口等我,同事都很通情达理。就让我先回来了。”
……
时遥对自己的新身份很不满,但觑了眼叶添略显疲惫的神色,把到嘴边的抗议咽了下去。
两人一起往锦绣花园走,叶添腿长,大跨步一步顶时遥两步,时遥就在后面一路小跑跟着。
锦绣小区里统共有30多栋楼,全都是四层以下的居民房,灰扑扑的墙面上布着卓有生机的爬山虎,院子里到处是乱摆乱放的电动车、自行车。行走其间宛如在迷宫中穿行,还要时刻警惕脚下随时可能出现的生化地雷。
等到时遥跟着叶添七绕八绕,终于绕到10栋单元楼门口的时候,她已经汗透衣背,蓝色短袖印出了一片墨色的印子。
反观叶添,西裤衬衫,手里还拎着时遥七八斤重的帆布大书包,看上去仍然衣冠整齐。
“你知道为什么你这么累而我这么轻松吗?”叶添站在楼梯口问她。
时遥也顾不得脏了,拽着楼梯扶手气喘吁吁地往上挪:“为什么?”
“你缺乏锻炼。”叶添拿出钥匙,冲她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多做做家务就好了。”
……
缺不缺锻炼是其次,时遥从走进这小区就很不安,她生怕叶添租的房子聚集脏、乱、差三要素,给她的杂务工生涯带来过分的挑战。
看叶添转动钥匙,时遥迅速爬上了最后几级台阶,在第一时间忐忑地张望屋里的布置。
然后她就愣住了。
这屋里摆设很简单,木纹地板白色墙面,家具都是黑白灰色为主,样式简洁利落,让人觉得非常舒坦。
跟脏乱差中的任何一个字都沾不上边。
“愣着站在门口干什么?”叶添说,“进来先把鞋给换了。”
时遥走了进去,发现房间被整饬的很干净,地板上甚至看不见一根掉落的头发丝。门口除了主人穿的一对男士拖鞋,还放了一对崭新的女拖,挂牌没摘,被透明的包装袋罩着。
叶添打开空调,把她的书包搁在入室柜上,拆开包装袋将拖鞋递了过去:“前天刚收拾好,还没来得及弄乱,所以今天暂时没有让你发挥本领的机会——不过以后会有的,不要沮丧。”
时遥接过拖鞋,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码?”
“用这里,”叶添手指指眼睛,“和这里。”又指指太阳穴,“观察能力和思考能力是人类进化的基本标志。”
时遥把鞋往脚上一套,大了将近两指头那么宽。
以小见大,她诊断:叶添,眼盲智缺,进化不全。
叶添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时遥鉴定为了残障人士,换了鞋后领着时遥四处参观工作场所:“两室一厅,左手边这间卧室是你的,另一间是我的。我喜欢裸睡,晚上请自觉一点,不要偷窥美男。”
“你别不请自来玷污我双眼就行。”时遥说。她探头看了看两间卧室,然后讶异地停住了脚步。
“你把主卧让给我,自己睡次卧?”她问叶添。
这间房子布局不是很合理,主卧面积大,采光通风好。次卧则很狭窄,虽然连着一个阳台,但是光透不进,看上去黑黢黢的。
“什么主卧次卧?”叶添随手接了两杯水,递给时遥一杯,“我喜欢带阳台的,可以随时仰望星空,这是现代人繁忙生活里追求诗意的方式,别想跟我抢。”
“我看你是傻,”时遥无奈地喝了一口水,“谁会跟你抢破房间?”
“不抢就好。”叶添转身去他的小破屋拿了两件衣服和浴巾,“你慢慢看吧,顺便想想吃什么,我去冲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