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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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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大可不必,她和谢云诀这一段婚姻也不知道能走多久,她并不反对他纳妾。毕竟她从前就亏欠他那么多,这一回还要利用他,当真是债多不愁,能还一点是一点。

于是沐沉夕暗下决心,回头给他讨个十房八房的小妾弥补一下。

她正盘算得起劲,外面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听这声音便知道对方功夫不差。

果然,叮咛前来通禀,说是夜晓求见。

“让他进来。”

沐沉夕理了理衣衫,她以前也是在宫中学过规矩的,不疯不闹的时候也能充个大家闺秀。

夜晓走进来,拱手作揖:“沐小姐,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有事?”

“说是带了您想见的人。”

沐沉夕手上一顿,立刻站起身来,大步向门外走去。

一路上她的心都跳个不停,穿过偌大的谢府来到谢云诀的倾梧院。婢女正要通禀,她却已经径直闯了进去。

大丫鬟青萝向夜晓嗔怪道:“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这么不识礼数。”

“是未来的夫人。”

青萝顿时抿了嘴,探头好奇地想把未来的谢夫人看个清楚。

屋内,沐沉夕大步闯入,谢云诀正在翻阅奏章。听得她进来,并没有抬头。

沐沉夕一眼便瞧见屋内的地上绑了个人,他衣衫褴褛,满面尘垢,头发也散发着阵阵怪味。要说是街上的叫花子也不足为奇。

可偏偏那一双眼眸与她一模一样。

那便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沐沉念。

那个曾经走马章台意气风发的公子哥儿,如今却落魄得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门外的夜晓想,屋内此刻一定是感天动地的姐弟相认。尽管以前沐沉夕耀武扬威的,总是欺负他家公子,但如今她落魄至此,也着实是可怜。

忽然,屋内传来了一声惨叫。紧接着飞出一个人来,那人在地上滚了几滚,惊恐地瑟缩着:“姐姐......姐姐饶命......”

沐沉夕大步走了出来,转了转手腕,上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拽出了院子。

夜晓惊骇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姐弟相见,不是应该抱头痛哭吗?

他瞧了眼缓步走出来的谢云诀,自家公子也只是负手,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紧随其后。

沐沉夕一路将弟弟拽到了琼华池边,她俯身解了他的绳子,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他踹了进去。

沐沉念扑腾了两下,总算是找到了平衡。他抹了把脸,一脸惊恐:“姐姐,你...你做什么?”

“给我好好洗洗,看看你脑子里堵了多少的泥!”她居高临下看着他。

早春的水还有些寒意,沐沉念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敢上岸,哀求道:“姐姐,你让我上去。”

“这样挺好。”她蹲下身,闻到了一阵酒气,“我问你,爹娘走了这些时日,你在长安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沐沉念脸色有些发白,“那是陛下的旨意,我除了看着爹娘死在我面前,什么也做不了......”他抱着头,泪水一滴滴落入湖水中,他小声地啜泣着。

良久,沐沉念又抬起头,双眼血红:“可爹娘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从小爹最疼爱的就是你,我不过犯了些小错误,爹就将我逐出家门。可你呢?你当年做了那样的事,他们都护着你。可到最后,他们也没能看你一眼...”

“如果爹不将你逐出家门,你以为自己今天还能活着站在这里么?”

沐沉念一怔,呆呆地看着姐姐。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为什么金国的降书一送入长安,就星夜兼程赶回来?阿念,我回来,只为你。”

“为...为我?”

她向他伸出手,目光灼灼:“你是我们沐家的希望。沐家满门忠烈,那么多冤魂枉死。难道你要天下人都记得,我们的爹爹叛国通敌,结党营私,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么?”

他捏紧了拳头,沉默良久,终于缓缓伸出手来。

冰冷的手触碰到了阿姐的手,掌心还有些老茧,那是常年持剑拿枪留下的。而这,原本是身为沐家嫡子的他应该担起的责任。

苟活于世这两年,沐沉念终日饮酒,脑子里却挥之不去爹娘的头颅被斩下的画面。鲜血飞溅,他们的头颅滚落在灰尘中。

百姓们咒骂着,声响一如当初他们凯旋之时的欢迎之声。

十数年边关苦守,满身伤痕,护得一方平安。到最后换来了这样的结果,沐沉念寒了心。

但他更憎恨自己的无能,失了父亲的庇护,他什么都没有,过得连狗都不如。

可是现在,阿姐回来了。

她伸手将他自冰冷的水中拉了上来,沐沉念扑进了阿姐的怀中,止不住嚎啕大哭。

沐沉夕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又脏又臭,多大的人还像个孩子。”

他将她抱得很紧,仿佛是怕一松手就会失去她。

☆、太子

从前姐姐总是欺负他,家中人人娇惯他,唯独她从不让他。那时候沐沉念又气又恨又怕,还曾想过若是自己没有姐姐就好了。

到头来,他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她了。

如今他的姐姐就是他的天和地。

沐沉夕安抚好了弟弟,让他下去换衣裳,醒醒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长长的舒了口气。

还好他没事,这世上并不是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

“沉夕,你的衣裳也湿了。”

沐沉夕瞧向一旁的谢云诀,忽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多谢云郎提醒,我这就去换一身。”

他蹙了蹙眉,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

她自小便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里总是带着趾高气扬,如今这般谄媚...着实让人不适...

她走了几步,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一转头,发现谢云诀正亦步亦趋走在她身后。

“这还没成婚呢,我换衣裳,云郎也要看?”

“沉夕,你说你回来,只是为了他?”

沐沉夕顿了顿:“当然不是,我爹娘的死,早晚要查出来的。”

“若你查出来,却发现自己无力改变,又该如何?”

她停下脚步,转身走到他面前:“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谢云诀没有否认,沐沉夕眼睛一转,凑上前去:“云郎,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好不好?”

她离他如此之近,呼吸都扑在了脖颈上。他的手紧了紧,退后了一步:“不好。”

“所以我爹的死确实另有隐情对不对?”沐沉夕急了,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你告诉我,我爹是不是被人陷害的?”

谢云诀垂眸看着她:“沉夕,有些事你改变不了。”

沐沉夕凝视他良久,四目相对,她仿佛是想从他的眼底里看出真相。但他的眼眸里只有她的倒影。

半晌,她松开了手:“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说完转身离去。

谢云诀看着她的背影,眉头锁得愈发深了。

“夜晓。”

“属下在。”

“看着她。”

“是。”

入夜时分,倾铭阁一片寂静,小丫鬟叮咛也在门口睡着了。

窗户支起,一道身影静悄悄地翻出,落地一点声音也没有。而屋顶的夜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叹服,自家公子果然料事如神。

沐沉夕出谢府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她心头一喜,看来迷香的功效完全退去了。

长安有夜市,但过了子时便不许再有人上街。若是被神武军抓住,直接就要投入大牢关上七日。

当然,沐沉夕不担心。她经常过了子夜才溜回太学的学宫,躲避神武军是她的看家本领。

于是一路毫无阻碍地来到了皇城脚下,沐沉夕记忆中,皇城脚下有一处密道,可以通往宫内。

说是密道,其实就是个狗洞。

少时她经常伙同十四皇子一起爬狗洞溜出宫去,熟悉得很。

可今日寻了好一会儿也没瞧见,正踟蹰着,忽然听到了几乎细不可闻的动静。沐沉夕趴在地上,想听一听是什么动静。

行军打仗之时,都是这么听敌军动向的。

听了一会儿,那声音愈发临近,最后几乎近在耳边。

她抬起头。

砰的一声,两个脑袋撞在了一起。她捂着头退后了些许,那人闷哼了一声,又捂住了嘴。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瞪圆了眼睛。

“沉夕?!”

“阿越!”

“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异口同声。

这刚刚从狗洞里钻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十四皇子裴君越,也是如今唐国的储君。

“我卡住了,你拉我一把。”太子殿下伸出手来。

沐沉夕嗤笑:“定是长安的伙食养人,胖了这么许多。”她说着拽着他的两条胳膊用力拔了出来。

“不是长安的膳食养人,是这密道太小。以前爬的时候,你我才十来岁出头。”裴君越抹了把汗,立刻成了大花脸。

沐沉夕噗嗤一口笑了出来:“脏死了,满手泥还往脸上抹。”

裴君越听她笑话自己,便伸出手作势要抹她。沐沉夕挑了挑眉,他又赶忙缩回了手抹在了自己身上,起身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裴君越跟在身后小声问道:“你大半夜跑出来,是想入宫?”

“本来是想摸摸皇宫的底,看到密道还在,我就安心了,现在决定回家一趟。”

“沐府不是被查封了么?”

“你出入我沐府,有几次是从正门走的?”

“这倒也是。”

“话说回来,你堂堂一国储君,怎么还钻狗洞溜出宫?”

“我原是想去谢府寻你的,没想到一出来就遇见了你。你说我们俩这缘分叫什么?”

“臭味相投?”

裴君越撇了撇嘴:“不该是心有灵犀么......”

沐沉夕没有说话,只是和裴君越灵活地避开了神武军。她攀着自家的墙头翻了进去,裴君越还有些吃力,但总算也是灰头土脸地从下面的狗洞爬了进来。

沐府已经是满目疮痍,四处一片狼藉。

两人站在院落之中,裴君越拍了拍沐沉夕的肩膀:“节哀。”

“是啊,节哀。哭有什么用,我爹娘又不会回来。”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裴君越的心揪了一下。

沐沉夕大步上前,径直来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院子里。荒草丛生,整个院落在夜色里阴森恐怖。

“阿越,你上次在信中说,我爹娘的死另有隐情。可是查出了些什么?”

“其实也不算查出了什么,只是无意中瞧见大理寺的文书,觉得这么大一桩案子,结得有些潦草。”

沐沉夕走到院落中的枯树下,抽出腰间的匕首开始凿土。

裴君越也蹲下身来:“沉夕,你既然回长安了,为何不来寻我?”

“你是太子,你父皇亲自下旨灭了我沐家满门。我去投奔你,你是不想要这太子之位了?”

他挤出了一丝笑容:“我就知道你总要为我着想。你放心,咱们以前一同在雍关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情意,我都记着。若是你有了什么麻烦,尽管来寻我。”

沐沉夕从土里挖出了一个小盒子,拍掉了上面的土。她顿了顿,抬头看着他:“我的事,你少掺和些,太子之位也就稳当一些。”

“这要是以往你规劝我还说得过去,如今你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处境,还担心我?”

沐沉夕打开了盒子,取出一样东西塞进了袖子:“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如今孑然一身,落得自在。反倒是你,唐国的储君,太子殿下。位高权重,却也是如履薄冰,得处处小心才是。”

“你来寻我,就是为了教我如何当太子的么?”

“我何时来寻你?”沐沉夕重新将土埋上,恢复成了没有翻动过的模样,“只是碰巧遇上了,叙叙旧。”

裴君越气结:“你回长安不来寻我,偏去寻谢云诀又是何意?你不是一向瞧他不顺眼么?”

“我何时瞧他不顺眼?谢太傅姿容绝色,我瞧他,一直挺顺眼的。”

“这么说,你要和他成婚的传闻也是真的了?”

“是啊。”

沐沉夕顿了顿,打趣道:“他是太傅,也就是你的师长。阿越,你得唤我一声师娘才是。”

“滚!”

沐沉夕福了福身:“太子殿下,奴家告退了。”说罢转身要走。

裴君越又快步上前拦住了她:“沐沉夕,你别胡闹了。长安城里多少人想要了你的命,谢云诀娶

你也一定是不怀好意。你别上了他的当。”

“我嫁他也是不怀好意,扯平了。”沐沉夕伸出拳头,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好了,知道咱们多年兄弟,感情还在。以后你若是登基了,再来照拂我。也不枉我把那么多军功全记你头上。”

裴君越垂眸:“你和谢云诀成婚,是为了利用他?”

☆、婆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一点她无可辩驳。

“那你不可与他假戏真做,也不要对他动心。否则——”裴君越扶住了她的肩膀,“否则妇人之仁,容易误事。”

“知道了。”沐沉夕顿了顿,“不过明面上我不会与你有交集,私底下倒是有些事会寻你帮忙。”

“尽管来找我。”

沐沉夕笑了笑,瞧着裴君越欲言又止的模样:“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么?没有的话,民女告退了。”

“切记,不可于谢云诀同房。”

沐沉夕锁紧了眉头,脸涨得通红。这家伙,去了边关三年,好的没学,净学会了说浑话。以前她自己也说,还不觉得,现在怎么听着这么怪异。

“不知所云。”说完扭头便走。

裴君越望着她的背影,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金戈铁马的那些年。

彼时,她骑在马背上。乱军之中,她的红缨枪挑开劈向他的军刀,焦急地唤他:“阿越,你没事吧?”

“还喘着气。”

“你再这么莽撞,离不喘气也不远了。”她嗔怪着又替他格挡下一刀,“自己算算,这已经是我多少次救你了?你怎么还我?”

“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你这是恩将仇报。”

最后一个敌人倒下,她累得瘫坐在地上,半点没有女子该有的温婉可人:“我怎么觉得我们沐家上辈子是欠了你们裴家的呢?我爹当年替你父皇挡箭,我替你收拾烂摊子。你说我图什么?”

“图我将来成为九五之尊,让你母仪天下。”

“你还是能活着回去再说吧。”她嗤笑着,拖着红缨枪翻身上马,纵马离开了战场,英姿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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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沉夕回到谢府,自袖中取出那枚物件。那是一枚虎符,可以调动平旌关十万大军。

这还是当年陛下赠予她的。

那时她还年少,不懂这小小的虎符有什么用。拿到手里还嫌弃不是神兵利器,气呼呼地跑了。

陛下只是嘱托她要藏好,她便埋在了自家院落下,到最后自己也忘了。

谁承想,多年以后,这虎符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但她仍然不明白,为什么陛下会赠予她此物。

她小心地收好,便安然入睡了。

而此刻的倾梧院中,谢云诀的灯还亮着。夜晓将他所见之事尽数禀报,谢云诀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若有所思。

“公子,属下亲耳听到她要利用您。留她在谢府,实在太过危险。”夜晓一向不爱多言,此刻也忍不住规劝。

“无妨。”

“可是——”

“退下。”

谢云诀起身走到院门口,望着西南角的那一处小院。夜凉如水,也不知她此番出门冻着没有,都不知道自己多添几件衣裳......

沐沉夕打了个喷嚏,长安的初春确实有些冷。她裹紧了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醒来。

前来教她规矩礼仪的嬷嬷一早就在外候着了,沐沉夕姗姗来迟。叮咛瞧着这位小姐惫懒的性子,本以为她不乐意学这些。

谁承想她学起来还有模有样的,一教就会。三两日的功夫就把那繁琐的规矩全都记下了,演练起来也是分毫不差。

只是演练归演练,寻常她的行走坐卧还是没个正形。往那一坐就是大马金刀的模样,仿佛随时提了刀就要去砍人。

叮咛心中担忧,这位要是真嫁给了家主,那家主岂不是要遭殃?甚至可以说,谁娶了她,那成婚以后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夫人听闻了消息,也派了人来请她过去。叮咛想先去告知家主一声,偏偏谢云诀又上朝去了。

她只得硬着头皮进了里屋通传。

一进屋,便瞧见沐沉夕在把玩一把匕首,刀光闪过,面前黄花梨木的桌子便被削了一大块。

她还自言自语:“没开刃,太钝。”叮咛两腿一软,扶着门框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瞧见叮咛走进来,她顺手将匕首搁在了桌上:“你来的正好,夜晓可在府中?”

“回小姐的话,他不在府中。不过,方才老夫人房中的烟儿前来,说是老夫人请您过去。”

沐沉夕略一思忖,回想起了老夫人的模样。她还在长安之时也曾见过她几次,是个温柔端庄的女子。

有一次宫宴,她贪玩儿错过了晚膳,回来时糕点都撤了,正心情不佳,还是这位夫人将自己的糕

点给了她。

她接过糕点,道了谢。夫人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着说道:“小丫头模样生得还挺标致。”

沐沉夕自小到大因为性子太野,还鲜少有人赞她模样好看。于是对此事记忆深刻,回去高兴了好些日子。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她满门荣宠,人人巴结都来不及。如今身为罪臣之女,所有人都避之不及。谢云诀无论是娶谁,都要比娶她好。

听闻谢云诀的母亲身子骨也不太好,自从他爹病逝之后,便也缠绵病榻。

沐沉夕一直想着不要去老夫人面前碍眼,免得气到她,谁承想她却亲派了人来请。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去一趟。

大不了她怎么羞辱她,她也只当耳旁风就是。

打定了主意,沐沉夕换了身寻常的襦裙,打扮地乖巧一些,这才带着叮咛一同去了老夫人住的别苑。

她需要静养,别苑也离得很远。周围没什么侍卫,屋中伺候的丫鬟也很少。

出来迎接的是烟儿,她略有些好奇地偷瞧了沐沉夕一眼,又低了头去,声音软糯:“沐小姐,夫人已等候多时,请您进去。”

沐沉夕略略颔首,款步走了进去。

隔了重重珠帘,隐约瞧见一个瘦弱的身影。

丫鬟们撩起珠帘,她走上前去,隔着最后一重珠帘俯身施礼:“沐沉夕见过老夫人。”

里面传来了重重的咳嗽声。

听得沐沉夕心惊肉跳,她只是露个面罢了,她就要气成这样么?

“你过来。”老夫人的声音有些嘶哑。

她犹豫了一下,两旁的丫鬟撩开最后一重珠帘,她走了进去,闻到一阵浓重的药香。

老夫人躺在病榻上,脸色惨白。尤记得当年宫宴上,她见她时,还是个美貌的贵妇人,容光焕发,眼角眉梢都是温婉的笑意。

转眼已经是头发花白,眼角下尽是些皱纹。

沐沉夕走到她身前三步远时停了下来:“夫人有何吩咐?”

“跪下。”

☆、出嫁

沐沉夕一早料到有此一劫,当下也是毫不犹豫跪了下去。

老夫人支起身,向一旁的烟儿使了个眼神。

烟儿上前,将一样东西递到了沐沉夕面前。

是一盏茶。

沐沉夕心下狐疑,却还是接了过来。老夫人不会这么直接想要毒死她吧?又或者为了逼迫谢云诀放弃娶她,要诬陷她下毒?

以前她姑姑宠冠六宫,这些事她也见过不少。没想到有朝一日,落自己头上来了。

“还愣着做什么?”老夫人笑着瞧着她,“未来的儿媳给婆婆奉茶,这个礼数都不记得了?”

“奉茶似乎是要在大婚当日和翌日请安,现在是不是于礼不合?”

“我这身子骨,怕是大婚当日也去不成了。”老夫人顿了顿,“你不必紧张,这茶是烟儿煮的,她素来知道我的喜好,每天都要喝上一盏,静心凝神。”

沐沉夕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双手将茶奉上。

她接了过来,抿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儿媳奉的茶,格外香甜。”

沐沉夕不知道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来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子,心思也更缜密一些。

她略略伸手,示意她起身,又拉过她的手在自己身旁做好。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含笑:“比小时候更标致了。云诀的眼光向来是好。”

“夫人......对我很满意?”

“有何不满意?”她将她的手放在掌心,“你与云诀青梅竹马,还曾同窗数载,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他又喜欢你。咱们这些世家子女,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他却能娶心仪的姑娘,我自然替他高兴。”

谢云诀喜欢她?沐沉夕心里觉得可笑,面上也不好表露出来。

看来谢云诀敢娶她,连自己亲娘都骗了过去。

老夫人低了头,忽然从手腕上抹下一只镯子,直接套在了她的腕上:“这镯子是我出嫁之时娘亲给的嫁妆,虽不值什么钱,也算是个家传的物件。如今,送给你了。”

沐沉夕慌忙推拒:“夫人,我——”

“还叫夫人?茶都喝了,该改口了。”

沐沉夕张了张嘴,那一个字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她的娘亲只有一个,如今埋骨荒山。她怎么可能再叫别人一声娘?

老夫人等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爱怜地拂过她的脸颊:“你呀,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若是叫不出口便罢了,在我面前也不必小心翼翼。云诀虽然处事周全,到底也是个男子,许多事情怕是不够细心。以后你在府里,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便来找我。”

“哪有什么委屈。云郎可是多少长安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能嫁他是我几辈子修来的。”

“那就好。我也有些乏了,你且回去准备大婚的事情吧。”

沐沉夕起身施礼:“沉夕告退。”

一直到离开别苑,沐沉夕都还是一头雾水。本以为要闯龙潭虎穴,结果却得了个传家的镯子回来。老夫人究竟想做什么?不会是真想看儿媳吧?

回到倾铭阁未几,谢云诀便下了朝,一回来便过来瞧她。

沐沉夕正坐在书案边,执了笔似模似样地写着书信。听闻谢云诀进来,抬头瞧了他一眼,又是朝服都未换便来了。

谢云诀上前来,瞧了眼她的书信,眉头微蹙:“你的字。”

沐沉夕慌忙将那封信挡了起来:“军中事务繁忙,哪有空练字。何况这里又不是书院,你还能罚我抄书不成?”

他哑然失笑,以前他确实经常罚她抄书。那时候她刚入太学,一笔字写得比国师的符咒还难辨认。

太学学子,哪个不是自小写就一手好字。谢云诀的字更是一贴千金,甚至还难以求到。

夫子每次看完谢云诀的字,再看沐沉夕,便觉得自云端跌落崖底,生生要患上眼疾。于是夫子便命谢云诀监督她习字。

沐沉夕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才女扮男装,以她弟弟的名义入的太学,入学前陛下便有言在先,不听夫子的话就是抗旨。

抗了旨,陛下是要和她爹联手,一个按着,一个拿板子打她屁股的。

她也只好委委屈屈趴在书案边练字,谢云诀便执了一卷书在她身旁研读。

每每她偷懒,他便要拿教鞭敲她的手,十分严厉。

时间久了,她又累又饿,火气上来,便将宣纸一推:“不练了,反正我怎么练也都不可能写得似你那般好看。”

“你执笔的方法便不对。”谢云诀取了支笔示意。

沐沉夕抓着笔,只觉得同样是五根指头,她的四根仿佛黏在了一起。可他的手生得那么好看,执了笔更是赏心悦目,与他的书卷气相得益彰。

谢云诀无奈,只得掰过她的手摆放好。沐沉夕僵硬着手指写了几个字,便哀叫:“不行了,抽筋了。”

正要将笔搁下,谢云诀自她身后握住了她的手,挥笔写下了一个“沐”字。

她至今都还记得,谢云诀那时候身上淡淡的瑞脑香。他的手掌很宽,可以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一笔写就的字跃然纸上,力透纸背。

沐沉夕后来偷偷描摹了他的字,学了很久也只学了个皮毛,全然没有他的风骨。

“你要修书给钟将军?”

“嗯,成婚之事得告知他一声。可惜他不能来喝喜酒,若是再不能告知,他怕是要生气。”

沐沉夕发现谢云诀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腕的镯子上。她连忙取下,递了过去:“今日去拜会了令堂,她赠我的,还你。”

谢云诀蹙眉:“还我做什么?”

“今日不还,以后也得还。我怕我忘了。”

“为何要还?”

沐沉夕张了张嘴,想说这成婚之事又不是真的,大家都各怀心思,早晚也是要分开的。可是见谢云诀神色有些不悦,估摸着他不喜欢听这些话,便收了回去。

“明日大婚,你......可还有什么准备的?”谢云诀环顾四周,只觉得这里冷冷清清的。虽然为她添置了些用具,却还是简陋了些。

“谢公子亲自操持,哪还有什么疏漏。不过,谢家上下真的没人反对这门婚事么?”

这件事,沐沉夕觉得谢云诀也太轻描淡写了些。要知道谢家那些老顽固可是出了名的执拗,不少在朝中当言官。每次劝谏进言,都能气得陛下龙颜震怒。

好几次沐沉夕时运不济,闯祸时撞上了,都挨了陛下好几次罚。

旁人她是不怕的,但陛下自认为是她爹的兄长,有代他教女的责任。便亲自挽了袖子,按着她一顿好打。

沐沉夕好生委屈,还被裴君越说风凉话。说她这是宫中独一份的恩宠,陛下这么多皇子,没有能让陛下亲自动手的。

那些老顽固还经常弹劾她爹,连带着她也总是被当成天下女子的反面典型,严加批判。好像她不似大家闺秀那边在深闺里拈花刺绣,便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更有甚者,谢家一位长辈还编纂了一本书,名为《恶女传》。沐沉夕不才,当仁不让居于榜首。

这群人,怎么可能让她进谢家的门?

“不必担忧,我自有法子。”谢云诀深瞧了她一眼,“你若是无事,早些歇息,明天一早便起身了。”

“好。”沐沉夕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件事,“对了,我听喜婆说,婚前几日是不可见面的,否则影响日后夫妻和顺。你——”

话音还未落,谢云诀便已经大步离去了,叫都叫不回头。

她噗嗤一口笑了出来,没想到谢云诀还迷信这些。

她伸了个懒腰,命人将书信递了出去,便洗漱好躺回了床上。高床软枕,比边关睡草垛子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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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日,谢府的喜庆丝毫没有受到长安城哀婉凄绝氛围的影响。只是有不少女子一身缟素来谢府附近围观,当然碍着谢家威严,也不敢靠太近。

若是仔细瞧去,还能发现每个人眼中都含着泪,神情不像是来看喜事的。

以往新嫁娘都是从自家府中被抬入夫家的府中,进门前还有许多礼节,譬如哭嫁和跨火盆。

但沐沉夕娘家只余下一个弟弟,沐府已经被查封了,哭嫁便省去了。直接是从后门出来,抬到正门口。

她一袭红衣,大红色的盖头遮掩着,只能听到外面热闹的动静。应该是来了不少朝中的官员,寒暄声不绝于耳。

她和谢云诀成婚之事,知晓的人其实不多。谢家人是瞒不住的,太子也知道了,那么必然是从陛下那里得知的。

至于其他人,也都只是揣测纷纷。毕竟是唐国第一世家的家主成婚,也算是牵动了许多关关节节。

不少人打听是哪家的姑娘要嫁,却听风言风语说是她,只觉得荒唐,难以置信。

她感觉到谢云诀站在了轿门外,停顿了片刻,拉开了帘子。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她握住了他的手。

正要踩在红毯之上,他却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沐沉夕有些惊讶,她一直以为谢云诀手无缚鸡之力,没想到抱起她还挺轻松。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觉得不妥,正要开口,便听得谢云诀低声道:“不许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九点还有一更哦~~

大家多多留言呀,单机好冷清

☆、贺礼

新娘子的盖头揭开之前,开口说话是不吉利的。

这些规矩,沐沉夕可以倒背如流,却嗤之以鼻。可谢云诀与她不同,他一向克己守礼,自然对这些规矩也是奉为圭臬。

她没有跨火盆,是被谢云诀抱着过去的。

沐沉夕甚至可以听到远处女子的嚎哭声:“我就知道,公子这般君子之风,也一定会宠爱自己的妻子。可为何不是我?!”

这嗷嗷的哭声太过刺耳,谢云诀向夜晓使了个眼色。不出片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谢云诀抱着沐沉夕大步来到了正堂,谢家的长老们也都齐齐整整地坐着,连表情都出奇地一致,都是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乍一看还有些渗人。

沐沉夕是看不到的,自然也不知道,谢家的长老们都被下了药,如今是动弹不得。虽然眼巴巴看着两人成婚,气得要吐血,可还是得面带微笑端坐着。

她牵着红绸子的一端,听着喜婆的指令站定。

外面的宾客也三三两两走了进来,道着恭喜。沐沉念站在不远处,面上丝毫没有喜悦。

忽然,管家高声叫道:“太子殿下到——”

沐沉夕心下一喜,裴君越也来喝喜酒了。边关那么多兄弟,她成婚仓促,一个都没能叫上,幸好他来了。

晚上一定找他喝上一坛。

裴君越大步走进来,群臣纷纷行礼。沐沉夕也跟着福了福身。

他朗声道:“今日是太傅大喜的日子,我也是来沾沾喜气,大家不必拘礼。”

说话间,几名御林军便抬着两口大箱子,另外捧着一个小匣子走了进来。

谢云诀瞧着他,神情莫测:“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太傅大婚,自然是来送贺礼的。不过这不是一份贺礼,而是三份。”

裴君越说着走到一个箱子前,一把掀开,露出了许多武器。流星锤,板斧,长剑,短刀,琳琅满目:“这一箱是雍关城守城的诸位将士赠予新娘的贺礼。”

话一出口,满座哗然。

此前他们或多或少听闻了关于沐沉夕的风声,却还觉得是无稽之谈。如今算是得到了证实。

“沉夕,钟将军托我带话。雍关城上下十万将士都是你的娘家人,若是在长安城受了委屈,可以直接回雍关。”

众人骇然。钟柏祁是昔日沐丞相的旧部,沐丞相回来长安以后,边关的大军是由他统帅的。他一向偏袒沐沉夕,可从未明目张胆地宣之于口。如今这显然是在敲打众人,告诉他们,对付沐沉夕之前,也要权衡掂量一下。

裴君越又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全是金银财帛:“这是我送给新娘的贺礼。”

沐沉夕皱起了眉头,很想看看是什么,又不好掀起盖头。只是听到耳边阵阵窃窃私语。

“你我自小青梅竹马,边关几年历练,也是你与我并肩作战。多少次不顾生死救我于乱军之中。这份情,我铭记于心。”

沐沉夕越听越觉得这话有些怪异,她自然知道裴君越说的是兄弟之情。可旁人听了,怕是要以为他俩有私情了。

接着,他又打开了一个小匣子。那个箱子相对来说小了许多,可里面的东西,却举足轻重。

箱子一打开,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谢云诀握着她的手一同跪下,就听到裴君越高声道:“圣旨到,沐沉夕接旨。”

她怔了怔,下意识看了眼谢云诀。他衣袖下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沐沉夕倒是不担心这是什么断头的旨意,若真是如此,裴君越不可能不提前告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沐氏有女,温正恭俭,慈心向善。己亥年六月至边军钟柏祁大将军麾下,参与抗金之战三载,立军功无数。巾帼不让须眉,当为上下之楷模。着即封为郡主,赐号定安,钦此。”

圣旨读完,满堂哗然。

沐沉夕也有些意外,正要接旨,谢云诀却捏了捏她的手。

下一刻,耳边传来了谢云诀的声音:“婚嫁之礼,未揭盖头前沉夕不便开口,身为她的夫君,旨意我替她接了。谢陛下隆恩。”

沐沉夕自盖头下看到他将圣旨接过卷好,递给了一旁的夜晓收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沐沉夕觉得谢云诀似乎并不开心。

陛下这道圣旨下得也颇为蹊跷,一道大赦天下的诏书或许还说得过去。可这转头册封她为郡主又是何意?

尽管小时候,沐沉夕一度觉得陛下是真当自己是女儿一般,可当年那道冰冷的圣旨将她彻底打醒。

帝王之家,对一个外人,哪有什么亲情可言。不过都是做做样子罢了。

只是这郡主的头衔倒是方便她行事,圣旨又不可抗,接了也就接了。

大婚继续,一旁的喜婆高声道:“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她顿了顿,哪里还有什么高堂?回想起她及笄那年,爹娘也曾想过给她定个亲事,她却一口回绝了。

早知如此,当年无论是嫁给谁,她也应该答应。至少那时候,他们都在,可以亲眼看着她出嫁。

谢云诀的母亲也未能来,于是两人向谢家宗亲拜了拜。宗亲们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若是能说出话来,这粗鄙之语怕是要响遏行云。

“夫妻对拜!”

沐沉夕转向谢云诀,大红色的盖头下可以看到他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行了夫妻礼,他握住了她的手。

“礼成,新娘送入洞房!”

他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若是等得饿了,屋里有糕点。”

她点了点头,肚子确实是饿了。只是她自己都没在意过,经他提醒才想起来。

沐沉夕在喜婆的搀扶下离去,沐沉念也追了上去。

入了洞房,沐沉念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喜婆为难道:“可是这不合规矩啊。”

“只待片刻,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沐沉夕摆了摆手,喜婆也只得退下了。

屋门关上,她一把扯下了盖头,隔着凤冠的珠帘瞧着他:“想说什么?”

沐沉念犹豫了片刻,缓缓蹲下身,拢住了她的手:“姐姐,我看谢云诀待你挺好,陛下又封你为郡主,许是陛下想补偿你。不如......不如你就安心当谢夫人,沐家的担子我来扛。”

“郡主?”沐沉夕冷笑了一声,“他不过是要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当初我也以为他给爹爹的一切都是荣宠,可到头来,我们沐家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把刀。以前是爹爹,现在是我。”

“许是你多想了。”

沐沉夕捏了捏弟弟的脸:“你在长安待的日子比我久,难道还看不清么?当年爹回来,得到陛下重用。四大世家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却恨不得嚼碎我们沐家人的骨头。爹其实也知道,但他还是扛了下来。”

“可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想你也像爹一样。”

“你放心,我不会走爹的老路。”沐沉夕拍了拍他的肩膀,“沐家的担子,也有一半要担在你的肩上。阿念,好好读书,来年春闱考个进士回来。”

沐沉念抬头看着她,沐沉夕笑了笑:“你姐姐我一向满手献血,不怕再沾上一些。这朝堂之上沾了我们沐家血的,我会让他们一一偿命。可你不一样,我要你干干净净地走上仕途。”

“我...”他咬了咬唇,用力点头,“我一定刻苦用功,考取功名。”

沐沉念说罢起身离去。

沐沉夕起身走到了桌边,那里果然摆放着她爱吃的糕点。

她一面吃一边走到门边,从这里可以听到远处吵嚷的酒宴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沐沉夕有些遗憾,世家大族规矩大,不可能让她这个新妇见到客人。

原本是想和裴君越喝上一坛酒的,既然边关的兄弟们托他捎了口信,肯定还有许多话要说。

然而此刻,裴君越正端着酒杯向谢云诀敬酒。太傅一向守礼,此刻对太子的敬酒却有些不冷不热。

酒过三巡,他便起身离席,入了洞房。

新郎官放不下美娇娘,大家也都理解,调笑了几句便继续饮酒作乐。唯独是裴君越,冷冷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灌下了一口烈酒。

沐沉夕听闻脚步声,立刻将盖头盖好,重新坐了回去。

门被推开,应该是谢云诀走了进来。他顿了顿,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了喜秤。他低头看着红绡帐下

的女子,静默了片刻,才缓缓挑起了她的盖头。

明眸善睐,眼含秋水,一如从前。

隔着珠帘,她眨了眨眼:“终于可以说话了,憋——”他抬手掩了她的唇。

不吉利的话也不许说,她撇了撇嘴:“既然是成婚,酒总是可以喝的吧。”

谢云诀转身倒了两杯合卺酒,递给她一杯。她接过来,正要仰头喝掉,却被他挡住了。

“怎么?还有别的规矩么?”她不解。

“交杯。”

沐沉夕噗嗤一口笑了出来:“洞房花烛夜林林总总百十来条规矩,怎么,你都要守?”

他没有理会她的嘲笑,勾住了她的胳膊。沐沉夕凑近他,淡淡的体香传来,谢云诀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醉了。

一杯酒入喉,耳鬓厮磨,她的喉咙上下翻动,十分诱人。

“女儿红,果然是好酒。”她露出了些许笑意,“我出生那年,爹爹在雍关城西的将军府里替我埋了一坛,说是等我成婚时候再开封。那酒的滋味和这杯差不多。”

“你喝了?”

“是啊。金国递交降书那日,我自己一个人喝了个干净。原以为不会再嫁人了,真是世事难料。”

谢云诀接过她手里空了的酒杯,忽然问道:“今日太子说,你们在边关一起出生入死,可是真的?”

“确切来说,是他成日里作死,贪功冒进,我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沐沉夕起身拎过了酒壶,“不过并肩作战的时候也有。”

“你和他朝夕相对,可曾——”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字句。

☆、洞房

以前在太学之时,她就经常和裴君越一道出入。两人脾气相投,好事坏事都一起做。就连陛下都动过撮合两人的心思。

但沐沉夕并不知晓,她只知道陛下经常戳着她的脑门子训斥,说她和裴君越是狼狈为奸。她不以为然,向来裴君越都只是她的跟班儿,顶多他算是助纣为孽。

“可曾什么?”她疑惑地瞧着他,怎么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

“没什么。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沐沉夕起身走到铜镜前摘凤冠,摘到一半又转过头来:“你是不是想问,我和太子可曾有过节?你放心,我们关系好着呢,没什么过节。”

说完,沐沉夕发现,谢云诀的脸色有些阴沉。

“硬要说有,那就是当年他被召回长安。回来前喝醉了酒说胡话,挨了我一枪。扎在屁股上,被横着抬回了长安。当然,他脾气好,小打小闹的也不会计较的。”

“他脾气好?”谢云诀冷笑,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去,怕是会觉得沐沉夕失了智。

沐沉夕没有注意到谢云诀语气有些不妥,她卸下了凤冠,垂下满头青丝。正要脱下那繁复的衣衫,忽然想起一件事。

成了婚,是不是就该睡在一起了?

可她还记得,在太学之时,她的寝舍与谢云诀的挨在一起。一次醉酒归来,误闯了他的房间,趴在他的床上倒头就睡。

谢云诀回来,不但将她赶了出去,更是连同床单被褥全部丢了出来,连夜就搬了新的床榻。

他素爱整洁,寻常人更是近不得他身。

若是要她和他同床共枕,只怕谢云诀天天都要换床榻。谢家这样的世家,虽家底雄厚,但也不似商户一般铺张浪费,否则平白遭人口舌。

至于洞房,她更是想也不敢想。

于是沐沉夕自觉走向柜子,想翻出被褥来。

“你做什么?”

“我...我铺床...”

谢云诀转头瞧了眼大红色的被褥:“不是已经铺好了?”

她犹疑地看着他,只见谢云诀拍了拍身旁的床板。这熟悉的动作让沐沉夕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那大约是她十六岁的时候,彼时她已入太学三年,因为课业不佳,便一直被陛下勒令留在太学。

而谢云诀却因为天资聪颖,早已过了科考,成了金科状元。过了殿试之后,他便要入朝为官。

自然也不会再来太学。

沐沉夕莫名地失落,于是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饮酒。

院中的海棠花树开得绚烂,纷纷扬扬洒落。她不知不觉就醉了酒,迷迷糊糊闯入了他的屋内。

谢云诀恰巧归来收拾些物件,一推门便瞧见了正抱着他枕头的沐沉夕。

她坐起身来,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忽然开心了起来。

“谢兄,你是回来看我的么?”

“不是。”他冷了脸,自顾自走向了书案,收拾些笔墨纸砚。

她挣扎了一下想站起来,可是身子不稳,踉跄着扑倒在地。

谢云诀却头也不回,将书案上的宣纸归拢,慢条斯理。

她好不容易爬起来,瘪着嘴嘟嚷:“你我床榻只有一墙之隔,也算是同床共枕了三年。都说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都有三百年的缘分了,以后都不能朝夕相见,怎么也不同我道个别?”

谢云诀攥着宣纸的手紧了紧,转头呵斥道:“你胡说什么?你我皆是男子,何来的共枕眠!”

“我...”沐沉夕醉得迷糊,全然忘了辩解。

当初陛下让她以沐沉念的名义女扮男装入的太学,就是看她年岁小,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

加上她行为举止又豪放,比起长安城里的世家公子们不知道多了几分的男儿气。

以至于这三年,竟然没有人怀疑过。

“好好好,你不认就不认。”她拍了拍床板,“都是要走了,我有许多衷肠要对你倾诉。要不今晚我们抵足而眠,聊个通宵?”

谢云诀如蒙大辱,转身拂袖而去。

沐沉夕急了,晃晃悠悠扑了上去。这一扑,谢云诀始料未及,被撞得跌倒在地。

还未发作,她便抱住了他,蹭了蹭他的衣衫,喷着酒气道:“谢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模样最好的男子。”

谢云诀僵住了,她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良久,她听到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字:“滚——”

她有些伤心:“为何全太学的人都愿意与我称兄道弟,只你一人冷若冰霜的?我就这么惹你讨厌么?”

“是。”

“你讨厌我哪里?”

“你有何处值得喜欢?”

沐沉夕张了张嘴,良久缓缓松开了他,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她起了身,转头踉跄着走到床边,啪地扑了上去。

扑的动作十分干脆果断,谢云诀甚至怀疑她这样起身,脸都能直接压平。

谢云诀起身拂去了衣衫上的尘土,可那些褶皱却如何也抚不平,一如他心底的涟漪。

他憎恶这种感觉,尤其是对一个男子。

他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肩膀,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沐沉夕趴着哭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再度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搬空了。

她醉了酒,可是什么都记得。

谢云诀那般厌恶她,如今终于可以远离她,当真是迫不及待。兴许此刻正在家中放鞭炮庆祝。

沐沉夕着实受了许久的打击,于是发愤图强,不到小半年便将落下的课业都补上,离开了这伤心地。

事到如今,他竟主动相邀,怕是故意在糗她。

沐沉夕一咬牙,这世上还没人能在脸皮厚这一点上胜过她。于是合上柜门,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又大马金刀地坐下,全然没有新娘子的娇羞。

她倒是要看看谢云诀该怎么收场。

见她乖乖坐过来,谢云诀倒是有些惊讶。但下一刻,他的嘴角边带了一丝笑意,手指勾住了她的衣带。

轻轻一扯,那繁复的嫁衣便落了下来。谢云诀凑近,捏住了她的下巴。

沐沉夕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谢云诀这架势,莫不是真要与她圆房?

原以为他娶她是别有目的,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谢云诀对自己也能下如此狠手。明明那么讨厌她,还要同她圆房。

她倒是不介意与他圆房,毕竟以后诸多利用,欠他那么多债,能还一些是一些。

顷刻间,衣衫落了大半,露出了素色的中衣。

沐沉夕正要自觉解开衣衫,忽然想起,还债可以,可若是怀了身孕,麻烦可就大了。

于是她握住了谢云诀的手,一脸认真道:“云郎,你可有圆房但是不留下子嗣的法子?”

谢云诀的手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你这是何意?”

沐沉夕连忙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谢家绝后的。只是刚成婚就纳妾会坏了你的名声,待时间久些,我亲自替你挑几房妾室。若是生了孩子,都算作是我的嫡出。”

谢云诀收了手,冷笑:“你当真是贴心。”

沐沉夕笑道:“相识多年,你才知我贴心啊。以前他们总说我蛮横霸道,可那些都是谣传。我这人最开明大度了,你放心,成婚之后谢府上下我都可以替你打点好。也不会争风吃醋,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她难得卖乖,谢云诀却莫名恼了,起身拂袖而去。

沐沉夕唤道:“云郎,不圆房了么?”

回答她的是砰的一声门响。

她吓了一跳,心里犯嘀咕,谢云诀的脾气怎么如此之大?

以前看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待人如同春风和沐,如今愈发难以琢磨了。

索性她也不想那么多,自己解了衣衫睡去。翌日起了个大早,家中仆人都还未醒,她便在院中捡了根树枝练了一会儿剑法。

待时间差不多了,便沐浴更衣,去给老夫人请安。

谢云诀自然也是要去的,两相打了个照面,谢云诀瞧了她一眼,神色依旧难看。

听家里的下人说,谢云诀昨晚看了一夜的折子。沐沉夕心中感慨,为官着实不易,大婚当晚还要勤勉政务。于是吩咐下面熬了些鸡汤。

两人一同来到老夫人处,她依旧是病容憔悴。

沐沉夕端端正正地行礼奉茶,新妇该尽的礼节是滴水不漏。

老夫人饮下这杯茶,笑着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执了她的手道:“沉夕,为娘的也不想给你们太多的压力,只是你们成婚的年纪都不小。若是能尽早诞下子嗣...”

沐沉夕瞧了眼谢云诀,他也瞧着她,似乎在看她要如何应对。

☆、游湖

沐沉夕不仅没有对自己昨夜的行为产生丝毫的愧疚,还信誓旦旦道:“夫人放心,为谢家开枝散叶是大事,我一定牢记在心,时刻不忘。”

谢云诀被气笑了,这家伙撒起谎来可真是有底气。

“云诀,你也是。我听闻昨日新婚,你不在沉夕房中,去书房批阅什么折子?公务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如此委屈沉夕。你娶了她,又为何要冷落人家?”

谢云诀百口莫辩。

沐沉夕却一副贤妻模样:“夫人错怪云郎了,男儿志在四方,本就不该沉迷享乐。他也是心怀天下罢了,至于闺阁之事,是我们为人妻子应该操心的事情。”

老夫人点了点头,慈爱地瞧着她:“沉夕真是懂事,云诀娶了你,也是他的福气。”

谢云诀面色阴沉,凉凉地道了一句:“母亲,孩儿朝中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老夫人直起身,忽然咳嗽了起来。他慌忙上前,轻抚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你昨日大婚,朝廷不是准了七日的休沐?你就算不带沉夕出去游玩,也该带她熟悉熟悉家中的情况。”

谢云诀见母亲动了怒,只得忍了气:“孩儿谨遵母亲教诲。”

老夫人这才顺了气,推了推沐沉夕:“新婚燕尔,你们多多相处。去吧。”

沐沉夕福了福身:“沉夕告退。”

出了门,沐沉夕便贴心道:“云郎,你若是朝中有事便去忙,我不会让家中下人乱说的。”

谢云诀瞪了她一眼,忽然执了她的手腕:“出去游玩。”

“去何处?”

“泛舟。”

沐沉夕顿时面色大变,谢云诀果然是要开始折磨她了。

她自幼长在雍关,地处内陆,常年不见水。她就是一只旱鸭子,在岸边也就罢了,登了船便会头晕恶心。若是失足落水,就跟秤砣似的直往湖底沉。

谢云诀拉着她回屋,她一面在屏风后换衣裳,一面小声道:“要不然登山也可以,别去泛舟了。”

谢云诀并不理会她。

她只好换了衣裳,自屏风后出来。谢云诀从袖中取出一块纱布,让她覆了面,这才带她出门。

沐沉夕心情沉重,一路乘马车来到了南郊的湖边。春江水暖,湖面上有不少画舫和扁舟。

大的画舫有四只,分属谢王孟齐四大世家,皆泊在岸边。

沐沉夕自马车上下来,忽然远远瞧见一辆马车,墨绿色的帘子随风飘动。王家尚绿,家中上下皆喜着绿衫,看这马车,应该是来自王家。

果然,不一会儿,她远远瞧见马车上下来一女子。碧绿色的衫子,身形消瘦,行走间是扶风弱柳之态。

“王家大小姐......”她呢喃了一句,立刻转头瞧向谢云诀。

他也瞧见了,却并未有同那王家小姐打招呼的意思。只是径直走向自己的画舫,沐沉夕跟在身后,眼看着他缓步登船,心有戚戚,踟蹰不前。

谢云诀走了几步,转头见人没跟上来,冷声道:“过来。”

沐沉夕挤出了些许笑容:“云郎,我觉得这岸上的风光也不错,就...不必非要登船了吧?”

“你不敢?”

“我什么不敢!”沐沉夕咬了咬唇,一脚踩在了登船的木板上。谁料重心不稳,左右摇摆了起来。

谢云诀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如履平地登了船,这才将她放在甲板上。

沐沉夕觉得有些丢脸,她习武多年,下盘最稳了。可是遇了水就腿软,站都差点站不稳。

船夫正要起锚,忽然有人匆匆赶来,立在岸边:“谢大人,小人乃王家家仆,奉我家公子之命前来拜见。”

谢云诀立在传遍,垂眸:“何事?”

“我家公子说,相请不如偶遇,能在此处遇上谢大人十分有幸。所以想请谢公子移驾王家画舫,一同饮酒赏景。不知公子——”

谢云诀瞧了身旁的沐沉夕一眼,她不敢靠近船边,此刻正紧靠着一根桅杆站着。

“多谢你家公子美意,只是我家夫人不乘小船。若是他愿意,可以来此一同游湖。”

“小人这就去回禀,告退了。”那小厮拜了拜,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王家大公子便携了自家妹妹快步走来。

谢云诀瞧着沐沉夕,这船还没开,她就仿佛醉了酒一般,船只轻轻的晃动就让她跟着摇摆起来。倒是有些扶风弱柳之态。

若不是他见惯了她打打杀杀的模样,或许真会当她是个弱女子。

“沉夕,今日还有客人登船,你过来。”

她两只腿抖了抖,松了桅杆,三两步趔趄着跑了过去,又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不肯撒手。

谢云诀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昨晚的怒意总算是消退了不少。

王家两兄妹登了船,王羽勉是王家的第三子,母亲是妾室,但英年早逝,他便被王家夫人收养,自小也是心高气傲。

至于王家小姐王诗嫣,则是正房所出,王家嫡女。

沐沉夕看着这绿油油的姐弟两,只觉得谢云诀这是有意给她找麻烦来了。

王羽勉当年和她弟弟一样是个纨绔,小小年纪便走马章台,染了一身公子哥儿的习气。

两人还因为抢花魁娘子闹得不可开交。

事情传到了沐沉夕耳中,她提了剑便去了青楼,寻到她弟弟便要教训。

偏偏王羽勉醉了酒,骂得难听,沐沉夕一时没忍住气,将人揍了一顿。梁子这就算结下了。

至于这位王诗嫣,那就更不必说了。当初谢王两家有意结儿女亲家,就是因为她才被搅成了一摊混水,最终作罢。

看到王家小姐,她便会想起自己以前的荒唐事,如今想来,真是臊得慌。

两人向谢云诀行了礼,谢云诀略略抬手:“不必多礼,二位请。”

王羽勉拱了拱手,抬起头来,一眼瞧见了一旁柔柔弱弱的美娇娘,虽然薄纱覆面,可绝色的姿容仍然遮掩不住。

他心下狐疑,此前听爹爹说,谢云诀娶了沐家那位名声在外的母夜叉。怎么身边这位看着不太像?

他转念一想,带出门的也未必就是夫人。或许谢云诀是另有苦衷,娶是娶了,但身边养个可心的人儿也不是不可以。

那王诗嫣也上下打量了沐沉夕片刻,一时间也没敢相认。

四人在画舫之中落座,船只巨大,在湖面上也如履平地。但沐沉夕习武多年,本来就对外界的一切十分敏感,轻微的摇动对她来说都像是地动山摇,于是她攥着谢云诀的衣角不敢松手。

王家两兄妹对于沐沉夕的身份还有些狐疑,尤其是看着她这般柔柔弱弱的模样,越看越觉得不像。

画舫中备下了酒菜,都是沐沉夕爱吃的。但她却半点吃不下,她现在不吐出来就算不错了。

沐沉夕勉强动了几口筷子,也只是稍稍尝个味道。

王羽勉记忆里的沐沉夕,那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完全不似眼前这小家碧玉斯斯文文的模样。

画舫到了湖中央,四周的景致变了,山水如画。

王羽勉笑道:“昨日谢大人大婚,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惜我昨天忙着整理大理寺的卷宗,无暇喝上一杯喜酒,真是可惜。今日便敬谢大人一杯。”

谢云诀略略举杯,抿了一口。

王羽勉倒是一口干了。

正喝着酒,一盘河虾端了上来。沐沉夕吃不下,自然也不会动手去剥。

谢云诀却捏起一只,细致地剥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剥出了完整的虾仁,他放在了她碗里。

王羽勉和妹妹对视了一眼,笑道:“没想到谢大人如此会疼人,天下女子,无论是谁,嫁了谢大人都是有福了。”

王诗嫣颔首,面露遗憾之色。

沐沉夕笑道:“王公子这话说得倒是不错,云郎确实是世上难寻的好夫君。我知道长安城里不少女子都思慕他,还在家中挂着他的画像呢。”

谢云诀的手顿了顿,王羽勉也笑了起来,瞥了他妹妹一眼:“可惜啊,谢大人刚刚娶妻。”

“男人嘛,娶了妻子也可以纳妾啊。只是像王小姐这般金枝玉叶,怕是不肯屈就的。”

王诗嫣耳朵一红,低了头:“若得一心人,不在意身份的。”说着偷瞧了谢云诀一眼。

☆、驯妻

沐沉夕还想再试探这位王家大小姐的口风,一只虾仁已经递到了嘴边。她张口吃了下去。

她一边嚼一边要说话,又是一枚虾仁塞到了嘴边。不一会儿的功夫腮帮子已经鼓了起来,她只好专心吃着嘴里的东西。

她想用眼神示意谢云诀,自己嘴里已经塞不下了。然而谢云诀似是铁了心不让她说话,不一会儿的功夫,半盘虾都塞在了她的嘴里。

王羽勉也意识到妹妹的话不妥,不过也越发确认眼前这位绝对不可能是那个混世女魔头。

要知道当年太后过六十大寿,陛下要给她赐婚,问她的心意。她当着那么多世家贵胄的面大放厥词,扬言谁若是要娶她,便一生一世只能娶她一人,一心一意待她。若是敢有二心,她便将那人挫骨扬灰。

豪言壮语吓退了一众跃跃欲试想攀高枝的世家子弟。毕竟人生百年,谁能保证从一而终?

沐沉夕咽下了口中的虾仁,肚子里坠了些食物,却愈发觉得不妙。

画舫晃晃悠悠,旁人都不觉得,对她来说却越发难受。终于她控制不住,捂着嘴起身离去。

谢云诀怔了怔,也起身大步跟上。

王羽勉兄妹俩面面相觑,半晌,王诗嫣道:“哥哥,这...这是有了身孕?”

“你嫂子当年害喜,差不多也是这般模样。”王羽勉压低了声音,“嫣儿,我听说沐氏回长安不过才几日,断然不会这么快有身孕。难道...这是谢大人的外室?”

“或许吧。”王诗嫣绞着帕子,眼中有些不甘。

画舫很快靠了岸,沐沉夕泛着恶心,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来。船一靠岸,她便忙不迭跑了下去,扶着岸边的杨柳,轻抚心口。

谢云诀也跟了上去,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你以前乘船...不会这般反应的。”

从前夫子曾带着学生们一同泛舟湖上摘莲蓬。她和谢云诀被分到了一处,以往她无论做什么都是耀武扬威的模样,那天却出奇的乖巧。

她一直坐在他身旁,手指偷偷捏着他的衣袍。他摘了莲蓬递给她,她便抱在怀里,一张脸蛋圆乎乎的,像极了年画里的娃娃。

只是那时候谢云诀还以为她是个男娃娃。

泛舟泛了一整天,摇摇晃晃的,她有些困倦,便靠着他的肩膀睡去。谢云诀原想推开她,手伸到了半空,却又落下了。

她梦中还在呓语:“谢兄,你别老板着脸,随我去喝酒赏美人儿。”

他终于忍无可忍,用力将她推醒。

她揉了揉眼,一脸无辜:“游湖结束了?”

谢云诀没有回答,只是将一枚莲子塞进了她嘴里。清脆的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好吃极了。

她高兴地举起一个莲蓬,抠出一枚莲子塞进嘴里。谢云诀阻止不及,下一刻,果然见她捂着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好苦,怎么这么苦?”

他忍俊不禁,莲心本就是苦的,只是方才他替她去了而已。

沐沉夕却仿佛忘记了口中的苦涩,呆呆地看着他:“你笑了!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轻舟推开重重莲叶,仿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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